天爵无荣 第15章 第十一：虎视眈眈·其二

结界所在地比明斤当日所到之处更深，但是离林中那条溪流较近。济桢和张序议事时，明斤耳边就听到了水流声。如今尚未出正月，这附近的树木还是粗壮茂盛，硬绿的叶片悬空。他们如今的停留处是林中自然形成的一小块空地，附近有一棵枯死的木桩，埋没在灰土中。明斤俯身拂去尘土，发现树桩表面有层次细密的梯形坡度，看起来像是被樵夫砍伐过。

几个人分散在附近，各自行事。大概等了两刻钟，忽然察觉到附近有强大的法术波动，便意识到是班瑞的工作结束了，便一起朝着班瑞所在方向走去。

结界一瞬间就消失，紧跟着，原本一片密林不见踪影，映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片波光粼粼。众水之中，拱出一个水中陆地。那是一群低缓的山坡，披着深绿的茂密林子，植被高耸硬朗。而在缓坡的正中间安坐一座白色四方底座赭红色的高塔，尤为引人注目。缓坡左右两侧各有小塔和亭子，杨柳环绕水岸，堪称风景绝佳。

不过谁也没有因为这美景动心，只为了这片地方弥漫的鬼气动魄。

“还真会享受呢，”张序冷嘲，“还知道找个好地方藏起来。”

“看起来是个宁静的好地方。奇怪的是，没有察觉到周围有祟鬼活跃。”班瑞感到十分困惑，“无论如何，还是得靠近调查。此等大事就交与各位，班某人先行告辞了。”

班瑞的任务已经结束，准备带着衡不微回举霞去了。明斤虽然感到奇怪，但是看张序等人都没说话，遂也未曾开口。张序和济桢商议过后，带着余下的几个弟子分配了调查方位，然后一行人从四周向着中心地面靠近。

湖面平静，却没有一丝生机。植被、水鸟和游鱼自不用说，水面上一片干枯的叶子都不曾得见。明斤走到湖水四分之一处时，顺了顺衣衫俯下身子，伸出左手手掌碰了一下水面。此处湖水不仅完全没有结冰，而且水也没有冰凉之感，只是在她的手心手面流动，甚至与明斤的手没有温差。明斤试图看清湖水内部，清澈的湖水完全没有阻碍她的视线，但她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她的视线直深黑的湖底。她立在此处，仿佛夜幕降临时，悬浮于万里高空看着身下平静无声的世间，连一片蔽目的浮云都没有。寂静，但十分令人心悸。

立于水面是修士们水术的第一招式，从孟谷书院走出来的弟子们全部都会，只是若不常常修习，就会失了感觉，说不定会掉进水里去。明斤精于风术，好久不用这一招，果不其然走到路面一半的位置时就一脚踩空到水里，好在及时用风术稳住自己的身子。为了安全，她还是改用风术，让自己的身体浮在水面上，看起来也是如履平地。

长老们的法力更为高强，调查的速度也更快，等到虽然调查的范围更广，但是也与诸位弟子差不多同时抵达岸上，然后按照计划一般，来到了这座山城的城门口。一行人前前后后抵达门口时，纷纷抬头，看向门口的木牌坊上高悬着三个大字：油然城。

木牌坊后面就是往上走的石阶，站在石阶下就能看到城门。大门闭合，不知锁住了什么。为了安全考虑，且此地植株房屋密集，一行人便不再分开，同时向前走。没有树木遮蔽的地方，鬼气也格外深重，以至于往上走的时候，就能感受到鬼气对他们的威压。

此次前来的修士们，上有宗主和长老，下有出来试炼的、尚未出师的弟子，不同的修为水平在此刻完全展露出来。张序和济桢只是察觉到周遭的变化，他们自身并没有受到鬼气的影响。明斤、沈度和柴望一早就施行山术，用法术阻挡鬼气可能带来的不良影响，但剩下的梅冲和段叔旋就没那么轻易度过这一道难关。他们两个人刚刚走到城门口，身体被挤压得全身不适，刚刚吃完饭不久的段叔旋肠胃扭动，反胃感涌上，害得他得不得扶着城墙干呕起来。

“这样下去可不大好。”济桢摸了摸段叔旋的脉象，感受由于鬼气的肆虐，他的灵脉中贮藏的修为冲动起来。初入门的修士们遇到强大的祟鬼都会产生这种反应，而油然城如今积聚的鬼气，也已经如一个百年修为的祟鬼了。

“济长老，晚辈还能坚持。”段叔旋也感受到为曾经受的异样在自己体内奔涌，他也知道修饰入门时的反应，但是这些年他修行时都未曾遇见。

“张长老，我先带他们两个到外面，烦您带着空云山的两个后辈在此处侦察了。”梅冲虽然试图硬撑，但是她也要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修为了，只能在济桢的眼神命令之下，跟着她离开了油然城。

油然城的城门并未紧闭。张序用手一推，右手边的城门便毫无声息的往后退去。城内房屋依山而建，没走几步就会遇到一处向上延申的石阶，阶梯两旁是木制的房屋。行走的小巷子和石阶都极窄，只能二人并肩而过，而立在两旁的房屋大多建了三四层，有的屋檐下还挂着上下一连三件的长窄型灯笼。房屋的窗户都紧紧闭合，明斤随意推开一扇，里面的桌椅器具之类的物件都还。只是所有的房屋都只有物件，而无生息。

城内没有祟鬼活动的迹象。

“这是被祟鬼遗弃的城池吗？这么大的规模，怎么也得建个几十年吧。哪怕是一屋一鬼，这里能藏匿的祟鬼也有上百了。居然可以悄无声息地藏匿，又悄无声息地消失。背后是有祟鬼在组织行事了”沈度道。

“屋内的东西都半旧不新，上面也完全没有落灰。就算是被遗弃的，也应该就是最近发生的。是咱们调查时不小心泄露的踪迹吗，还是说，只是偶然遇见一处祟鬼刚刚搬离的城池。”柴望随手摸了摸附近的窗户。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已经是油然城较为宽阔的一处主街，四周的建筑较来时路上精致华丽了些，但是柴望的手上几乎没有摸到灰尘。

“这里过于干净了，”明斤双手环胸看了看四周，“虽说有树，但是不见落叶，也看不见从土里冒出来的杂草。门外那么大一片水，结界内也不想外边那样寒冷，连些小虫子也见不到。”

“这里毕竟是祟鬼的结界，咱们以往的信息不多，无论发现什么都不要放松。好了，咱们现在分散开，在附近调查看看吧。”张序把几个人的话都停在耳中。

几个人以主街为中心散开，希望能找到什么曝露祟鬼的线索，但是找了一刻钟，等到济桢把不适的两个人安顿好了再回来，四个人还是没什么线索。

一门一护的搜查，留给他们的是一些相似的内部空间和如出一辙的屋内摆设。祟鬼的聚集环境和修士与普通人完全不等，一般需求在他们身上也看不到。明斤和沈度在主街的尽头发现了一家布庄，柜台里面还放着几身一模一样形制的衣服，衣袖和腿脚都很宽松。

“祟鬼还要换衣服。虽然没有善恶之心，但还有廉耻之心，知道不能光着身子在街上跑。”沈度把这几件衣服打包时，明斤正往屋子里面走，想着这件铺子里的祟鬼能忘掉衣服，说不定还能忘掉别的东西。

另一边，柴望在屋顶上行走，发现了一处外形似八边形的院子。常常修习的宗门弟子，步入其中就能察觉到熟悉的氛围。他站在院子的中心，面向日出的方向，发现正对着自己有九个立着的石碑。

这些石碑比柴望高些，如果上面的痕迹仍在，柴望也要抬着头才能看见最上方的字。宽度与柴望肩同宽。石质坚硬，颜色较深。上面曾经刻着些内容，但是已经被斧子凿子之类的东西挖出，整面都坑坑洼洼，分辨不出来曾经的内容。

柴望还是把这九个石碑从上到下搜查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当走到最后一块石碑时，他不免有些失望。身子移到石碑的侧面时，他意识到石碑并不是靠在墙面上，于是把手伸进起了狭窄的空间，贴在石碑的背面。

他的手感受到的并非平面，时平时凹，且凹下去之处边缘锐利，处处不尽相似。这让他又惊又喜。只是那空间只能让他的手掌直直伸进去，到了手腕就不行了。他用手跟着一处凹痕细细描摹，由上到下，从左到右，很快就从喜转悲。柴望意识到这大概是字，因为大小规模相似，但是他认不出来是什么。

他不免叹了口气，想着往日还是该多看看书习习字，不过又想到即便会写也未必能摸出来，这样来日在师父那里就有话辩解了。

柴望尝试着搬起石碑。力不足，失败。

于是只得呼唤张序。

听到动静的济桢亦赶了过来，三个人想办法，再不伤害石碑的情况下把它翻过来。济桢尝试用木术召唤出一条藤蔓，然后轻轻往前一拉，与她人差不多高的石碑在一阵轰鸣声之下慢慢向前移动，直至后面的宽度足够三个人站过去。

石碑后面果然刻着文字，虽说不大美观，但是自上而下，字迹痕迹倒是清楚。只是这字迹有些古老，三个人都不能立即识别其中所写内容。没办法，张序叹了口气，说：“景初，把石碑上的字拓下来，叫你班长老过来看看。”

“是，张长老。”说完，柴望就翻了翻自己的佩囊，从里面拿出来一张比他人还高的纸，然后拎出来一个桶，里面放着其他济桢看不懂的用具。

济桢没想到有人会随身带着拓印的用具。不过既然知道班瑞可以看懂这些文字，她也不用过于担心，于是和张序一块把剩下的几块石碑都移了出来。柴望的速度很快，等到几块石碑的内容都显露出来时，他已经把第一碑的内容弄下来了，并且正在用法术给班瑞传信。

连续好几块大石头轰鸣的声音给明斤和沈度吓了一跳，让他们拿着自己收集到的东西就找过来，担心是其他人遇到潜藏的祟鬼，现在动起手来。声音给他们指明了方向，两个人从屋顶上赶到目的地时，发现三个人都只是在忙着拓印。

“济师父，张长老，我找到一样东西。”见并无大事，明斤从屋顶一跃而下，轻快地跑跳到济桢和张序的面前，拿出了一本册子。

城中的鬼气已经影响到了沈度的灵脉，他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态也不是很好，有些跟不上明斤的速度，比她玩了几步感到了院子里。

“衣堂，”张序看了一眼封面上的字，“什么意思？”

“这是旁边布庄老板的日志，他每天都记了。” 济桢翻开了册子的第一页，虽然其他的内容他们还是不认识，但是标在最前面的月日，他们几个倒还都能看得懂，“卧房里有一个大架子，这个册子夹着墙缝里，被我拿风术给吹出来了。只不过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了，不知道有没有记载什么有用的东西。”

“居然还写日谱，真是没忘了做人的根本，”张序笑了笑，随后拍了拍明斤的肩膀，“干得好。”

为了加快速度，明斤和沈度留下来帮着柴望拓印，张序和济桢继续朝着中心赶去。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无二，就是立于最高处的那座高塔。

济桢和张序一路走来，也在城内发现了一些小塔，只是他们高度也并不超过附近的房屋，而且样式各异，美感不定，比不得他们面前这座。当他们一行站在油然城的牌坊下，看着城内的风光时，便被这座赭色高塔吸引住了。

底下的白色底座是把原本山上的一座缓坡削改而成的，随后在上面建了一座高塔。相较城内其他地区，这塔理应是城内最重要的建筑，然其附近的鬼气反倒没有那么浓烈。这塔也有些时日，和城里的其他东西相比，它有一些老去褪色的痕迹，屋顶翘起的角也可见灰尘栖息，看起来正常不少。

二人在周围巡查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但是并未急着登塔。城里还有三个弟子，外面还有两个身体不适的。这是最核心的一处，说不定会有敌人埋伏在那里，所以二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如今已是正午，济桢和张序商议之后决定，等到午后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