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爵无荣 第10章 第九章：风吹草动

连穆凝一开始都没注意到身边出现的这个人物。

穆凝很不能确定这是否是个正常人，倒不是因为此人面貌老城，但是身长不过他的大腿，尤其诡异的是他的两只手，一只白嫩光洁看起来连水也不曾沾染，而另外一只则老如枯木，肉已干涸，只有干枯的皮贴在上面。但是在他的身上有察觉不出来祟鬼的气息，莫非是百年高手，可以将身上的鬼气收敛的如此完美。

明斤完全没注意到这还有个人物。她看着街上走来走去的各色男女，穿着和外面百姓差不多的衣衫，乍一看很正常，但是其中一半都没有正常的手指，看起来是长出五个枝桠的树枝，还有一部分四肢长短不一，走起路来怪模怪样。这里似乎是一条街道，道路两旁有许多小摊子，离得有点远倒是看不清他们都在卖些什么东西，只是他们二人现在，正好站在一个茶水摊附近。这摊子上挂着一面旗帜，上面没有写字，只是画着水壶往茶碗里倒水的图样。

见他们二人没有一个说话，茶水摊的老板只能再问一句：“二位客官要来杯热茶吗？”

他们二人眉间自来此都未曾舒展，见此人物如此询问，不由得在心里质疑“这水让人如何敢喝”。穆凝和明斤都还没作出反应时，忽然听见有人叫了他们一声，二人抬眼望去，发现茶水铺子里还坐着一个有几面之缘的人：洪钧育。

“原来是惊春的朋友，快请坐，请坐下吧。”老板拎着水壶把手，另一只手引着两个人往洪钧育那边坐过去。这张桌子很小，穆凝坐在洪钧育左手边，明斤坐他对面，坐下之后老板就拿着两个空碗走了过来，拿桌上的为他们二人各倒了一杯茶水。

“洪长老，不知此处是何处？”穆凝开口问道，他现在有些怀疑连坐在自己对面的洪钧育也有可能是假的，而明斤因为受洪钧育恩惠，心中只是有些疑惑。

“二位可知群林会？”洪钧育笑呵呵说到。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对方也是一无所知。

“群林会是草木精怪们的集会。这是一个仿照常人生活而制造出来的一个幻境，而得以化成人形的精怪们都在这场集会中扮演各种角色。当然了，摆的铺子也是在正经做生意的，二位若是看见有什么新奇的小物件，拿钱买就是了。化成人形的精怪也喜欢在外面的集市上买些小玩意儿。老夫几十年前在外游历时，与这茶水铺子的老板姜兄相识，也是得姜兄引荐才能得见此番景象。今日喝茶时忽然察觉二位就在附近，似乎并不繁忙，正准备启程回到空云山，于是请姜兄引二人入内，一同见识这番热闹。前面几次相遇都是匆匆，未曾能好好坐下说话，今日也许是好时机。”

“那便多谢洪长老和姜先生的好意了。”穆凝说道。

明斤正准备开口答谢，却见与自己坐下后差不多高的姜老板站在她身后半臂处，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嘴边却开始抽动，随后脸颊向着上下左右试探了一番，嘴唇也在四处张望。随后发出“嘿嘿”一声笑，把明斤弄得呆住了，不知道他有何意图，然后就听得姜老板开口说：“刚刚忘了，怎么说别的话了，费了一番功夫才想起了。既然是惊春的老友，那就不必客气，来日群林会再办，老姜再请二位喝茶。”

说罢外面有客要茶，姜老板就转身待客去了。

洪钧育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解释道：“精怪虽然修得人形，但是不大会用，连说话也是学着人如何动嘴。这样学说话如何之难，很容易就忘了。他们大多没什么坏心思。修成外形尚且还有诸多问题，更不必提起修成人的想法了。”

第一次到如此奇怪的地方，明斤得了穆凝应声，决定到附近去逛逛。

花草化成的人形少有正常，大多都能曝露他们的身份，比如身上开的花，脚底长出的叶子，一双脚上长出来的两个人头。明斤走到一家摆在地上的铺子前，老板十个月年轻女子模样的精怪，安安静静坐在很矮的小杌子上。铺子上摆着许多卷起来的纸张，明斤打开一角来看发现上边并无字样，原来只是一张空纸，这倒是更让她感兴趣。明斤自小跟着习得笔墨丹青，故能简单辨别画材好坏，而这张纸手感不同寻常，说不定在上作画会有非凡效果。

明斤问价，但是老板只是笑着看她不应答。明斤不知何意，看到老板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了摇头，于猜到老板或许还没学会说话，但这样也没法商谈。正为难之时，明斤就见老板砖头，就朝着自己的左手边挥了挥手，马上就跑出来两个年轻女子，一个穿着淡青衣裙，另一个穿着粉白衣裙，都是一样的发型打扮，甚至连模样也有**分相似，看到明斤手里拿着的东西，绿衣女子说了价格，并说若是买多件可以更便宜。

于是明斤掏空了身上的钱买了三卷纸。

卖东西的三个人显然都很高兴。青衣女子让明斤稍等片刻，自己去寻细绳来将东西并在一起。粉衣女子对着店主说：“草秀姐真是太好了，第一次出来就把东西卖给人了。”

名叫草秀的店主对着来帮忙的二人笑了笑，那粉衣女子继续笑道：“会不会说话还是次要，主要是草秀姐手艺灵巧，不然客人才不会上门了。”两者抱在一起时，明斤才发现粉衣女子虽然看起来正常，但是双手也是木根状，反倒是不善言辞的草秀拥有一双化形正常的手。很快青衣女子回来，把收拾好的东西交到了明斤手上，顺带还送了她一朵含苞莲花，以答谢客人。

这是一朵重粉花苞，茎部切口干净，插在瓶子里面能养到花开时。明斤抱着东西欣赏花苞继续朝前走，忽在隔壁摊子上发现大大小小、形状与色彩各异的许多石头。修士们向来喜欢用这些自然灵石为自己制成的法器点睛，只是灵石想来散落在世间各处，不易寻找。今日偶然得见如此众多灵石，明斤感慨今日必得把握如此良机。而这摊子其实青粉衣两位女子所设，见到明斤停留下来，青衣女子回去，给明斤介绍了许多她自己尚未注意的好料子。

“这些石头不过是些小玩意，若是姑娘诚心想要，我也可以给便宜些。”

这话点了明斤一下，让她想起来自己身上一钱也无。她本来出来猎鬼，身上就带了五枚钱，不过好在自己不是一人到此。明斤让那姑娘把东西给自己留着，于是火速飞奔回姜老板的茶摊子找穆凝借钱。明斤也不知他们二人刚才在聊些什么，只是穆凝看上去神色有些凝重。这神色倒不是说洪钧育说了些坏消息，而是说了些穆凝听不懂的消息。穆凝见明斤抱着几个类似卷轴的东西回来，还以为她淘了几幅古董字画。但是一想到这些花草精怪的手里大概也没有好货，就有点担心明斤被骗了钱。不过，穆凝也是出来猎鬼的装备，身上只带了六枚钱，于是都给了明斤，顺手接过她手上的卷轴，嘱咐她看好东西再下手。

此时正好有别的客人坐在他们旁边的一张桌子上。一行三人，要点一壶新出的茶。明斤因为半个身子摊子立着的棚子外面，那一行人走过来时靠她近些，明斤抬头慢些，注意到三人中一人只是保持一步距离跟在另外二人身后。走在前面的两人打扮相近，一身黑衣，一人把玩右手上的扳指，头发全束，另一人手上拿一把折扇，头发半束，最后那人离他二人近，但看起来不慎亲密。明斤本来还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出门还带着随从，但是手里握着的钱提醒她还没到手的灵石，于是也不管旁人如何便跑走了。

“今年天好，新下来的茶比往年更要好些，大人不妨一试。”那拿着扇子的人招呼三人中间玩扳指的那个。

穆凝却有些疑惑，因为这几人看似不是宗门修士，散修们也少有这般行动的。尤其是那拿着折扇的一个，看起来面目端正，走起来衣袖带风，却让穆凝想起来自己十几岁时，为了科考在学堂里读书时遇到的大家子侄。虽然文章文采飞扬，道理却找不到几分，还总是以为自己高论必将震动天下，名列史册，实则是夫子们既惹不起他们，又知道他们也未必需要文章入朝，见状就把他们都放过去了。本来与穆凝也无甚关系，只是偶然有一次夫子读了他的文章，此后没几天，他就得知自己文中某句被他们其中一人放到自己文章中，而且将自己原意曲折戏耍后，又到了自己的文章里。虽说只是一点小事，但是自那时起，穆凝甚至看相似打扮的人都不大顺眼。多年过去，如今忽然想起，穆凝心中依然不爽快，甚至把洪钧育刚说的话都忘了五成。

那边明斤问价，算的自己手上几枚钱可以买许多，于是畅快挑选起来。那青衣女子见状，于是招呼还在草秀那里玩的粉衣女子说：“逐莲，你把小口袋放到哪去了？”

逐莲说是放在后面的草丛边上了，可是青衣女子怎么都没找到，无奈之下逐莲只能回来，走到青衣女子身边指了指放在她眼下的小布口袋：“追莲姐，就这两天没修行眼睛又不好了呢。”

“化成人形真不容易，真羡慕那些修为深厚，化形之后甚至可以在人间游玩的前辈们。”追莲把小口袋递给明斤时感慨道，“不过前辈们都已修行好几百上千年，咱们才刚刚两百岁，还远着呢。”

听得此话，明斤不得不感慨天边更有天。不过以前学过，草木化成人形时，身上披着的衣服的颜色和他们本身相近，如今又听得她们二人名中各带一“莲”字，之前又送了自己一朵莲花，于是猜测此二人原身便是莲花。

逐莲也没在乎明斤就在旁边，大咧咧说起自己的事：“昨日我和老姜头学着如何化形，学了半天，从原来的光秃秃树枝变成发了五个枝桠的树枝了，反倒更不好做事了。”

“这也算是有所进益。不过虽然老姜是咱们一行人中化形之术用的最好的，只是他天然就有一股会化形的灵气，不比咱们得从头学起。我之前找老姜学时，就很难听懂他在说什么。而且老姜虽然化形之术用的甚好，但是我总感觉他化出来的样子，也不是很像一般的人呢。”

“我也是想早点成功。”逐莲叹了一口气，忽然视线落在了明斤身上，“这位道友，我见你手也灵巧，有什么化形的心得愿与我共享吗？”

明斤本来正在掂量口袋里塞了多重的石头，听见逐莲的话无奈地笑了笑：“我本来就是人啊。”

逐莲顿了顿说：“对哦，你是个女的人。我又忘了怎么判别是人还是草木的化形了。”然后跑走去找草秀了。明斤想要的东西也选好了，看着追莲正在核算价格，希望价格不要超过她手里仅有的几枚钱。

“本来是不到六枚钱的，不过我妹妹太失礼了，客官给四枚钱就够了。”追莲道。

明斤也没把那小事放在心上，想着自己今日买的这两斤灵石收集起来也着实不容易，还是按原价付给了追莲，追莲最后只收了五枚钱。临走之前，明斤还是问了一句她们姐妹俩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找到的。

“这是在水里挖出来的。”追莲道。

“水里挖出来的？”

“我们姐妹原身都是莲花。在我们家那片莲花池子底下有好多这种东西。我们姐妹化形之后想到人间去玩，但是听说需要钱财，听茶水摊的姜老板说有的人很喜欢这种小石头，所以就找了一小部分出来，学者前辈们的样子摆了个小摊子，没想到客人一下就把一半的东西都买走了呢。”追莲开心地说。

“你定价钱也是和前辈们学的？”

“对啊，不过前辈们的东西要比我的更大一些，这么一个，”追莲把自己的拳头攥紧比给明斤看，“就要四枚钱呢。”

听完追莲的话，明斤在心中怒斥可恨的贩子们。之前还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庞冥看中了一块透色好的料子，明斤和周危一块凑钱才帮把东西拿下来，回来被鱼俏告知这东西只要一半的价格就拿得下来，气得庞冥几天没吃好饭。

现在，明斤手里也没钱了，准备回去找穆凝，看看他们聊完了没有。她虽然想着以后再来这里逛逛，但是不知道何时能再来，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进来。

追莲答：“我们精怪可以随意出入，我知道修为高的老前辈可以请人进来，但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到。群林会召开之前都会有谁在住处附近的林子里面叫喊一声，大家拿着东西就来了。”

刚刚就是姜老板他们二人引荐入此，只是姜老板为了洪长老的情谊，明斤提着小口袋走回去的路上一直想着自己也不能一直叨扰人家。只是居然没有可以自主进来的方式，真是不大便宜。

回来时，明斤离得还有几步路，先看见之前的一行三人刚刚起身准备离开。这三人背对着明斤，看不到他们有什么表情。她忽然想到刚刚逐莲说得话，想着自己也有段时间没有专程修习过识破祟鬼伪装的的法咒了，于是玩笑着那三个人施法。可她口中的法咒还没念完，忽然一阵风卷着几片干枯的叶子正面冲她而来，尘土挡住双眼，让明斤只得放弃施法。来得莫名其妙的风折腾了明斤一两秒，随后就风平浪静了，可那三个人已不见踪影。

穆凝见明斤回来，觉得如今天色太晚，于是准备回去，洪钧育见状也起身相送。在穆凝和洪钧育最后告别时，明斤问姜老板要如何才能再来群林会。姜老板手里拿着步擦茶壶，笑笑说：“下次群林会再来，姑娘必会再到。”

可明斤并未完全捕捉到这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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