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醒!”
“本少主命令你,你再不醒过来我可就不管你了。”林殊一把抓住沈觉浅的前襟,一双长睫毛眼怒瞪着,“把你扔在这,让这林子里的豺狼虎豹给你吃的骨头都不剩。”
沈觉浅几乎是被推搡着醒的,一睁开眼就和林殊那双长睫毛眼对上了,几乎是下意识地移开目光打了个呵欠。
可在林殊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自己在这儿火急火燎的忙活半天了,这人还一副搞不清状况的困倦样,真是让人火大。
林殊深吸了三口气,才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心平气和地跟沈觉浅说话:“别犯困啦,还想不想活着命把肉干带回你家里去啦?!”
沈觉浅打量了下四周,像是才发现二人处境似的,忽然对着林殊惊恐道:“林仙师,周仙师他们呢?”
林殊见沈觉浅此刻的着急恐慌模样,气顿时消了大半,这模样怎么看怎么顺眼,可还没等他高兴过来,沈觉浅已经开始了他的下一轮表演:“林仙师,我不过就与你争执了几句,你就打算将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拉到荒郊野岭痛下杀手吗?”
林殊的眉心直跳,语气中也含着丝诧异,声音因为情绪起伏太大甚至有些破音:“你觉得是我将你带到此处准备痛下杀手?”
沈觉浅一脸“不然呢”的点了下头,气得林殊想吐血,这还是林殊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用一张嘴说的受了内伤。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哪怕眼睛不好使,脑子也是个蠢笨的,也该知道我们这是中了妖物的诡计。”林殊说完又看了沈觉浅一眼,直觉这人满脑子的浆糊,又是个普通人,想了想还是开口补了一句:“但是你别怕,我自会保你安全。”
林殊今日一早醒过来,就和沈觉浅出现在这白雾笼罩的密林之中,其他人则不见踪影,怎么看,都是不同寻常之事,应当是有妖魔作祟。
沈觉浅看着在前面拉车的林殊,这个少年身着精美的华服,从里到外都写了“细皮嫩肉”这四个字,一张精致娃娃脸,偏生了一张臭嘴,说不出讨人喜欢的话,倒是那双长睫毛的眼睛生得极妙,见之难忘。
林殊身世显赫,自幼娇生惯养没做过什么粗活,哪怕是得了一丝仙缘走上修仙一途也是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出生最大的苦便是现在拉牛车的事了。
一开始林殊就让沈觉浅将这车瓜果舍弃,没了牛这车本身就是个累赘,可这人要死要活的说这是他们家的命根子死活不让丢,好不容易同意让他带上,结果这人走一段路就咳一段路,那身子骨都要被咳的散架了似的,没办法说了要保他安全,林殊只能咬牙做上了这拉车的活。
林殊细嫩手心磨出的血泡已经破裂,在缰绳上留下斑驳血痕,他暗自发誓,出去一定要将这新仇旧账一并和沈觉浅这蠢货算个清楚。
小少爷拉车还是头一回,沈觉浅也乐得开怀,可惜总有坏事的物什。
“我给你讲,不明境地切勿疑神疑鬼,我也不是被吓大的,我曾跟着师尊除妖魔卫道,一般的妖魔我收服他们是根本不在话下的,所以,你不用害怕。”林殊一副老成模样,说话做事倒还真有得道仙师几分风采,要是忽略那微微颤抖的手,沈觉浅怕是真的要信了过去。
“林仙师,别动,你脖子上好像有个东西。”沈觉浅这话一出,林殊顿时汗毛直立,:“什…什么东西?”
沈觉浅伸手往林殊脖子上一拍,然后将手伸到他面前给他看了一眼,是一只吸饱了血的蚊虫,看到是蚊虫,林殊松口气,又立即训斥上了沈觉浅:“我刚才说,不明境地切勿疑神疑鬼,你就因为一只蚊子在这大惊小叫。”
“仙师教训的是,是小人见识浅薄。”沈觉浅难得没有顶嘴,又看了眼林殊被叮的那处,“林仙师,拉车辛苦要不吃个枣吧,解解渴。”
林殊诧异的回头看了眼,没有要那颗枣,有些别扭地说道:“谁稀罕你的破枣,再说那不是要留作你们家来年的口粮吗?”
“吃一颗也不打紧的。”毕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林殊虽然纳闷为什么身后这人突然大方起来,但最终还是没有要,沈觉浅叹了口气,看了眼林殊后脖颈处浮现的蛛网状黑纹——那是酋魔留下的诅咒,一日后入心便死,罢了,一切自有命数。
有人要死,有人要活,都是他人因果。
总不能坐了别人的位,道一句阿弥陀佛吧?
林殊拉着牛车吭哧吭哧地走了这么一段路,这四周被浓雾笼罩,雾中隐约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树梢间跳跃,密林么倒还是密林,就不知道溜了些什么物什进来。
沈觉浅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根狗尾巴草含在嘴里弹来弹去,瞅了眼林殊,这半大小子怕是要折在这里咯,他这便宜师兄倒也真是个黑心肝的。
“小心——”
林殊惊呼一声,一个飞扑就将沈觉浅从牛车上带了下来,转身立即拔剑与迎面而来的黑雾对峙,剑锋青光暴涨,黑雾发出刺耳尖啸骤然溃散,青光所过之处,黑雾中浮现无数张痛苦人脸,尖啸声震落枝头积雪。
沈觉浅缩着脖子发抖,却在低头时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也不管林殊此刻的狼狈,一副劫后余生献媚的表情,“林仙师真是少年出英才,厉害得紧,要不是林仙师,小沈这条小命怕是不保。”
而无人注意的角落,沈觉浅袖口中的金线一闪而过,没入林殊后脖颈蛛网纹。
林殊先是擦拭了下自己的佩剑,才有些闷声回应:“不过是只低阶酋魔。”
沈觉浅低头看了眼消散在地上的黑雾,嘴里还是恭维着,“林仙师不必自谦。”
后面的路遇上的低阶酋魔越来越多,林殊越发沉闷,连沈觉浅这个话痨都安生了不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经过几番厮杀林殊收剑时手腕微颤,这低阶酋魔虽不强,但数量多的却是反常,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耗尽力竭于此。
林殊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摸了摸树根旁的泥土,捣腾了些什么没让沈觉浅瞧见,然后就一屁股坐在了树下。
“你这车瓜果我买了,你拿着这些钱一直往前走,我在此处歇会。”林殊扔给沈觉浅一个钱袋,沉甸甸的,起码有一百两够买好几百车的瓜果了。
沈觉浅颠了颠手中的钱袋,眸子里闪过一丝玩味,面上却还是一脸无辜:“林仙师,这是不打算跟着我一起走了?”
林殊刚斩杀完一只低阶酋魔,他就发现脖子被蚊虫叮咬的那处隐隐作痛,他明白自己应该是着了妖魔的道了,脖颈处已经隐隐作痛了半日,此刻又疼得厉害自是没有注意到沈觉浅问的是“不跟着他”,只随意应了他一声。
沈觉浅得了一笔横财,自是马不停蹄地跑了,当然走时也没忘顺几个果子走。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妖怪要吃人啦——”
“救命啊,腿要跑断啦,有活人没有啊~”
“救命啊,谁家的小仙师要殉道啦~”
整个林子都响彻这几话,周申还没辨别出声音传来的方向,就看见不远处的树后面冲出来个衣衫褴褛的人惊恐地往他们这行人跑来。
沈觉浅一个猛冲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周申的胸膛,抬头的瞬间自然也没错过周申表情的狰狞,“周仙师啊,小沈可算是找着你们了。”
周申看着一身脏兮兮还在不断扒拉着他的沈觉浅,眼里的震惊转瞬即逝,下意识的用手推开他竟没推动半分,众人也都看着,他只好转而用手拍了拍沈觉浅的背,以示安抚。
沈觉浅自然没有错过周申的吃惊的神情,这小子倒也沉得住气,觉着自己手里的黏糊劲下去了,这才堪堪收了手,将自己和林殊的经历用他鬼斧神工的嘴加工了一番,众人都为他们一路上的惊险担心。
“小沈,你别自责了,小师弟吉人自有天相,自是会没事的,我等这就前去接应他。”
“没事自是最好,要是出了事,小沈怕是一辈子良心难安。”沈觉浅说完顺势拾起衣袖擦了擦眼角,刚好也掩住了他嘴角的那抹笑。
“周师兄,前面那好像是林师…林少主。”
“小师弟——”周申走到林殊跟前唤了他一声,见他没反应,眉头不禁紧皱,用手探了探林殊的脉搏发现还有气息尚存,这才松了口气,“小师弟他只是力竭,其余无碍。”
说完,周申又看了看周围残留的低阶酋魔的残躯,密密麻麻一片,直接堆成了一座山峰,数量显得有些惊人,心中对林殊的实力暗自吃惊。虽说低阶酋魔是最低等的妖魔,甚至靠一些符纸都能祛除。但这么多数量的低阶酋魔,他自问不是对手。
“咳…咳咳…”
“这是什么东西,想要毒死本少主吗?”林殊嘴里涩的厉害,一转醒就开始狂吐口水,最后吐出一颗枣核整个人才好了些,一转头就又与沈觉浅对上了,吓的他四肢并用倒退了好几步,嘭的一声后脑勺撞在了树上。
后脑勺传来的痛觉才让林殊回过神来,“你没死啊?”
“自是托林仙师的福,小沈安全得很。”沈觉浅回了他个笑脸,说罢又上下打量了林殊一眼,“我看林仙师倒也生龙活虎的。”
“只是下次吃枣不要忘记吐枣核了。”
林殊低头看了眼适才吐出的枣核,脸上神色怪异,目光又落在沈觉浅身上不深不浅地打量着。
“小师弟你受累了,怪我没有及时察觉魔物异样,让你与小沈二人落单,万幸你二人都平安无事。”周申将林殊扶起,又细心将他的衣冠理好,神情模样让人挑不出错来。
“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我杀的?”林殊也看见了地上的低阶酋魔残躯,这成山的数量怎么也不可能是他能做到的,他明明记得他疼晕过去的最后一刻借助树布下的防御阵法已经出现了裂纹,还有不少低阶酋魔张牙舞爪地向他冲来,那情形分明是想将他撕碎的。
周申将他吃惊的神情看到眼里,心底虽有疑惑但也没有点破,只应了句:“我们来时,就见你力竭昏倒在此处。”
“力竭?”林殊显然抓住了这其中的关键,他当时明明是中了妖魔的奸计,心脉皆受到重创,怎么可能会是力竭。
周申又替他把了一次脉,确认无疑,林殊的身体并无大碍,更没有什么邪气入体的迹象。
“师兄?”林殊见周申有些走神,“没事就好。”周申将林殊衣袖处抚平,面上又是一副温和的笑。
林殊摸了摸后脖颈处,那么光滑平整,刺痛也消失不见,不过他并未将此事告知周申。
对于自己的诊脉,周申觉得是断不会出错的,但若说这成山的低阶酋魔是林殊诛杀的,他也觉得荒谬。要说哪里出了变故,周申下意识就望向了一个人,毕竟地上除了低阶酋魔的身影,还夹着状似随意分布的几颗枣核。
而且,林殊转醒之际也吐出了一颗枣核。加上林殊吐出来的这一颗,三枚枣核恰好落在枯叶的裂隙处,核尖血渍沿着叶脉悄然蔓延,像被什么牵引着画出残缺的星图,隐约构成了一个古老阵法,只不过,周申不太看得明白这是什么阵法。
周申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沈觉浅身上,这人凭空出现,果然不得不防。
沈觉浅正百般无聊的扔着石子,将林殊呕吐物完全掩埋住了才停下手。
“小沈,倒是好性情。”
“好性情?”沈觉浅歪着脖子咀嚼着这三个字,难得正经的看了周申一眼,“不过是想眼睛舒服些罢了。”
“小沈,这是不打算装下去了?”周申右手下意识握紧了身侧的佩剑,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
“装?”沈觉浅站起身来又扔了块石子,“倒是个有意思的字。”
“周仙师,你又如何知道你猜到的和看到的,不是我故意让你知晓的?”
“不然你以为你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迷晕了过去?”
沈觉浅倚在树下,语气轻佻,眉眼间说不出的风流慵懒,指尖把玩着一颗枣子,枣核上的纹路正缓缓渗出血丝。他抬眼,对周申笑了笑。
“周仙师,你呢,你要吃枣吗?”
沈觉浅指尖微动,那颗枣子突然裂开,露出里面暗红的血丝,像极了林殊后颈的黑纹。周申的剑“铮”地出鞘三寸,却见沈觉浅已经懒洋洋地靠回树上,仿佛刚才的杀意只是幻觉。
“别紧张,只是个枣。”他笑了笑,眼睛微眯,“不过下次,就不一定了。”
周申的瞳孔骤缩——三枚枣核不知何时已滚到他脚边,核尖渗出的血丝正悄无声息地爬向他的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