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高照,小道行人纷纷,大多都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寻仙者。
何为寻仙者,就是得到仙缘指引前来参加仙门试炼的人。
虽艳阳天照的人难受,但这些寻仙者们脸上倒是都不见辛辞,一双双眼睛亮的惊人,试问仙途就在眼前,一步登天指日可待,何人敢不为之轻狂?又何人敢不为之倾倒?
有人的地方便会有纷争,有纷争的地方便会分个三六九等,寻仙者自当也不例外。
“这天真是热死了,水呢?”一位身着玄铁战甲,眉心烙有一个淡金色战印的男子冲着身边的人嚷嚷道。
不一会儿,就有个身着同色系服饰的人跟变戏法似的拿了一壶水和配套的茶具出来,在华服男子身边小心伺候着。
“相宜兄,几日不见还是这么有朝气呢?”
赢相宜听着这柔得一塌糊涂的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连额心的淡金色战印都起了皱纹,扯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上鸡皮疙瘩瞬间立了起来。
姬如是见赢相宜不搭理自己也不恼,将手中折扇收起,一个眼神往给赢相宜倒茶的男子赢生递去,赢生立马又跟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把座椅,刚好跟赢相宜的配成一套。
赢相宜恼怒地瞪了赢生一眼,但人已经坐下来了,他也没了法子,只得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改日他一定要把赢生脑袋给削下来,打开看看,他到底是姓赢还是姓姬。
“相宜兄,好巧呀,这入门试炼还好有你陪我,倒也不显得孤单。”姬如是摇着折扇,看着四周聚集起来的人群,感叹了一句。
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赢相宜简直气得要死,赢姬凌越并称四大修仙世家,而四大宗门名下他赢家弟子不说占二分之一,也得占三分之一。
哪怕是上界那人见着也是要留有几分薄面,他身为新一代赢家接班人,又是如今天之骄子里的翘楚,此时却沦为要来这新手村历练的小白,但这是四大修仙世家与四大宗门定下的规矩。
四大修仙世家的弟子也被称为四姓之人,入任何宗门都得参与入门考核,即便尊贵如他也必须遵守这个规则。
赢相宜睨着眸子瞥了姬如是一眼,姬家也是修仙世家,也不知他抽什么疯,四大仙门中竟也选了朝天阙。
瞧着他这翩翩公子的做派,他就头疼得厉害,四大公子之中,要说谁最令他头疼,非姬如是也。
乌压压一片的寻仙者们,虽在人间对修真者们知之甚少,但见此二人做派也知定是大有来头,一时之间也噤声不少,只偶尔偷偷打量上几眼,便匆匆转移视线,能到此处的也都是经过腥风血雨的人,脑子不好的坟头草也快一丈高了吧。虽知眼前二人颇有身份,却也没人贸然前去叨扰。
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一棵大树下一头黄牛趴在地上歇息,身后拉着一板车,板车上躺着一头盖草帽,翘着二郎腿的少年,一根手指还在不停地转悠着一个物什,形成一个模糊的圆圈。
忽的风有些大,少年脸上的草帽险些被风吹走,他一把抓住坐了起来,打了个呵欠,眼角带了些刚睡醒后的生理性眼泪,整个眼尾红红的,让他看起来有些楚楚可怜。
“哟,小哥倒是挺有做派的。”
此话一出,人群中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半大小子也忒胆大了一些,莫不是眼盲,怎么如此没有眼力见,也不知是如何到了此处,再定睛一看,顿时脸上神色各异,这人指尖刚刚旋转的物什竟是“登仙符”。
“登仙符”于寻仙者而言,都知晓它的分量,在座的各位能拿到登仙符的哪一个不是费尽心思,机关算尽,双手沾满了鲜血,乃至至亲至爱都可舍弃,如今却被眼前这不知轻重的乞丐小儿如此招摇过市的在手中把玩。
姬如是摇着折扇的手未停,自然也看见了那被人拿在手中把玩的木质令牌———入门试炼的考核令牌,神情却未有何变化,只微微看了一眼说话的少年,眉眼间含着三分笑意:“叨扰阁下,是在下得罪了。”
啧,这华服少年是这么好说话的?
寻仙者们纳闷,要是仙界的道友前辈们都是如此谦和,那他们也算是苦尽甘来。
沈觉浅用舌尖弹了下嘴里的狗尾巴草,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姬家这小子嘴里说着不好意思,但也没见这摇扇的手停下来,说一套做一套的本事倒是将他老祖宗那套学了个融会贯通。
“启蒙尊者到——”
远方仙山缥缈处伴随着这句话显现出几道虚幻的人影,原本有些微动的人群立即寂静下来,静声敛气望向来人,要是目光如剑,来人只怕看不到全貌便已身陨,片刻就已成了个剑窟窿。
“啪嗒、啪嗒、”
也不知来人穿的什么鞋,步子是如何迈的,到底是左脚前还是右脚先,让人分不清楚,只是这步伐声着实扰人得紧,也勾人得厉害。
听着这声响,沈觉浅也眯着眼睛看向不远处,原本枕在身后的手也拿了出来,指尖放在屈膝的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
人群中有人打个喷嚏,周围的气温好像随着来人临近,降温了不少。原本烈阳高照的天,如今却跟冬日一般透露着森森寒意。
在寻仙者们忍受不住寒意互相抱团取暖时,那位启蒙尊者才只身一人从缥缈的云雾中露出真容来。
只见他身着一袭洁净无瑕的白袍,如果白色还分等级,那么他身上这一件绝对是最白的且最亮的,亮得人眼睛有些发晕,更让人莫名有些自惭形秽。
他的衣摆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却又不太明显,像守着一寸方圆,所有的活动都控制在这方圆之间,偶有动静,从不出格。
如果有眼尖的人就会发现,他脚下所走的每一步,都带有刺骨的寒气,脚印处也留有碎屑的冰渣,万众瞩目般的想要去瞧一瞧这谪仙人的面孔,却见他带着一张冰晶蝴蝶面具,双眼紧闭。
这启蒙尊者竟是个瞎子?!
寻仙者们暗自震惊,却不敢发出质疑。
哪怕真是个瞎子,也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存在。
“叮——”
像是某根弦断的声音,启蒙尊者立于众人能看见的位置便不再向前一步,他就直楞楞地站立着,宛如一个新生的婴儿,突然不知感应到了什么,他伸出指尖往那儿一指,沈觉浅便不受控制朝他飞去,好巧不巧将召他来的人创翻在地,还要死不死地坐在了他身上。
更要命的是,这跨坐的姿势并不太雅观,甚至有辱斯文。
寻仙者们只看见了一道黑影闪过,再一眨眼就瞧见了惊世骇俗的一面,只见那受万人敬仰的启蒙尊者竟被一少年坐躺在地。
今天这心脏着实受了不少刺激,竟也不觉得冷了,已经开始麻木了。
沈觉浅看着被自己坐翻在地的人,姑且算个人吧,直愣愣的身体也僵硬得厉害,像被冻成了冰块还没解封,因为距离离得很近,沈觉浅能看见躺着人的睫毛,他似乎真的是从冰里面出来的,睫毛根部还带着冰霜,他忽然想伸手去为他抚平这些冰霜,不过还没行动,便被人捉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
被人握着手,沈觉浅也不恼,除了有点冰,哦,不,或者说在这天里对他来说这温度刚刚好,让人清醒了不少。
啧,原来不是瞎子!
不过一瞬,躺着的人就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呢,沈觉浅说不出,只觉得眼前这人神智似乎不太清醒,因为他正将捉住的也就是沈觉浅那只不安分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轻轻的蹭了一下。
好吧,众人已经麻木了。
突然对未来的仙途有些迷茫,也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呀,今日这风是大了些”姬如是起身将沈觉浅一把提溜了起来,“倒是叫阁下受累两次。”
姬如是将沈觉浅拉起来后,却没在上前扶起启蒙尊者,只微微上前行礼道:“姬家姬如是拜见尊者,还不知尊者名号?”
“叶、照、眠。”
等了许久,直到众人都以为启蒙尊者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出声,许是许久不说话,他的声音有些晦暗生涩。
叶、照、眠。沈觉浅心里默念着这几个字,看着他还带有懵懂的模样,忽的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嘴角又耷拉下来。
真是多变的天,说变就变。
“原是叶尊者,”姬如是又行了一拜礼才起身接着说道:“我等前来拜师,还请尊者定仙门。”
赢相宜跟随着起身对着叶照眠行礼,其余寻仙者见状也都陆陆续续照着葫芦画瓢行礼。
被称为启蒙尊者的叶照眠依旧躺在地上,一双眸子望着湛蓝的天空,并未答话,像远古的痴儿如今才缓缓醒来。
寻仙者们无人敢催促,只低着头静静等候天命,一分一秒都显得极其漫长。
四周寂静,只余清浅的呼吸声。
只一人,步过万籁声急戾,一步又一步走到他的跟前,挡住耀眼的阳光,湛蓝的天空被一道阴影取代。
唔,真暖和。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他被拉了起来。
叶照眠睫毛根部的寒霜尽散,将将稳住身形,手心那抹温热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无人注意的宽大袖袍处,他轻轻摩挲指腹,抬头看向眼前这黑压压一片的寻仙者们,“定仙门?”
他语气有些疑问,身体的机能似乎还在接收外界的信息,但对于“定仙”二字他却又无比熟悉,这样的事情仿佛他已经做过千万次。
“尊者,你看看小沈怎么样?”沈觉浅没脸没皮的往叶照眠脸上凑,“小沈可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一路上辗转反侧,睡不好,吃不好,可就是想来弄个仙人当当。”
赢相宜听着这撒娇戏耍语气,不由得皱眉颇为嫌弃地看了沈觉浅一眼,姬如是也挑眉含笑看向沈觉浅,倒是个胆大的。
“你想成仙?”叶照眠一双眸无悲无喜地看向沈觉浅,沈觉浅把身子收了回来,“对呀,人人都说修仙好,所以小沈就想来体验体验,看看是怎么个好法,竟让世人如此痴迷。”
叶照眠静默了一会儿,“允。”
语落生花,众人只感觉一道微风拂过,周身便升温起来。
赢相宜和姬如是神色如常,毕竟是修仙世家,正常情况来说他们不用过定仙门,因为他们一出生便已在仙门内。
虽说不过定仙门,但对于启蒙尊者,他们二人自是在家中听过不少消息,启蒙尊者乃是上面那位特派的使者,使者逗留人间的时间为期一年,且每年来的尊者脾性各不相同,但都有一个共性——每个尊者似乎形貌相似且情感淡漠,对人间不甚了解。
听说过定仙门时,周身静脉犹如烈火灼烧要经过足足七天,心脉不受损者才算过了这定仙门第一关。
赢相宜二人并未感觉有何不适,只周身微微发热,但也不敢马虎,互相对视一眼后便拜别启蒙尊者,打道回府了。
除这二人外,其余众人则是在原地打坐,惧惊地感受着身体变化。
沈觉浅瞥了一眼姬赢二人离开的方向,眼中闪过一抹嘲弄,随即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叫嚷道:“好疼呀,疼死了,小沈要一命呜呼了~”
“我怎么这么惨呀,还没摸到仙人衣袍,就要把小命交代在这了~”
众人听着这撒泼打滚的劲,那个,要是他们记忆没有出现偏差的话,这个叫嚷着没摸到仙人衣袍的人,刚刚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牵了启蒙尊者的手,好像还不止一秒。
可也没人敢在此时叫嚷出声,叶照眠先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眼神中有些疑惑,随后沈觉浅就感觉到了一股清凉在体内游走,转头又瞧见了叶照眠呆愣模样,顿觉好笑。
真是个好人啊,可惜好人不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