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走过街道,尽头处是枚曾在入城的城墙上见过的立地镜,镜面泛出蓝紫光芒,若是凝神细看,可看得镜中世界有丛丛漆黑树影,林中墓碑零散竖立,不时有寒鸦飞过。
这场景着实有些可怖,然来此参与选美的,皆是仰慕檀公盛名,这般恐惧与阴森,倒像是平添檀公的神秘。
城中更有不少话本歌颂檀公,皆说他是为了守护柳州的护民大阵,才甘愿活在作为阵枢的陵墓中。
众人穿过镜面,气温陡然阴冷,嘎嘎的乌鸦叫声此起彼伏,面前果然是坟墓林,甚至比起树木,一块块浅灰色的石碑数量更多,随着轿子朝深处走去,石碑上出现半透明的灰影,那灰影盘卷身子抱着石碑尖角,朦朦胧胧有个人形,神情颇为哀怨。
陆歧真握住千秋尔的手,低声道:“尔尔,这些是怨灵。”
所谓怨灵,便是来不及完全成鬼,却也被污染的魂魄,而此处怨灵不知为何,甚至比地鬼还惨,毕竟它们皆是痴痴傻傻的模样。
这时走到陵墓入口,轿子停下,五名黑袍随从上前,对着跟随的队伍挑挑拣拣,每队只选出六人陪同美人入陵,其余便不告知缘由地将他们留在原地。
点到陆歧真时,黑袍微愣,阴森的嗓音问道:“你是男子?”
“……是。”陆歧真眉头蹙了下。
黑袍似乎有些遗憾,摆了摆手,让千秋尔等人站到入口处。
千秋尔左右张望被选中的人,注意到似乎只有容貌姣好的才可跟随入陵,而那些被留在一旁的人,或惊慌迷茫,或急切询问,还有……神情阴沉,彼此交换眼神的。
千秋尔假装无意扫过后者一眼,对方立时警惕看来,但那时千秋尔早已移开目光,一脸呆傻地看陵墓入口,好像对此充满好奇。
一名黑袍走来,带她们有序进入陵墓。
这时,一声怒喝响起:“大家抄起家伙啊,这群奴才是想把咱们害死在这!”
千秋尔回头一看,正是方才队伍里眼神阴鸷的那群人在喊话,随着他这一喊,呆立原地的人群哗声四起,但还有些不敢相信的,仍站着不动。
这时,那些盘卷墓碑上发呆的怨灵,忽然嘶吼一声,嗖嗖飞过空中,瞬间攀到临近的一人肩头,如蛇尾的下身卷住那人脖颈,两手扒住那人脑袋,于头顶穿了个洞,低头便吸吮脑花。
“啊啊啊!”墓地中惊恐的喊声不绝于耳。
黑袍一推千秋尔肩膀,低喝:“快些进去!”抬手一挥,移来巨石意图堵住入口。
千秋尔被推了个趔趄,差点要撞上前方的段凌霄,被身侧的陆歧真伸手揽入怀,他桃花眼低垂,忍着眼底的怒气没去瞪视黑袍,摸摸千秋尔脑袋安抚,牵住她的手朝前走。
毕竟这才入陵,不知前方情况,还不能冒然反抗。
千秋尔低头走着,心想:原来所谓的怨灵就是这么产生的,怪不得百美大选允许每人带这么多的侍者……
陵墓中的甬道昏暗幽长,每隔十尺点了盏散发绿光的壁灯,照映得整条道路更显阴森诡异。
陆歧真看着前方绿光中走动的人影,只觉可悲中有丝凄凉,这群人竟不知自己是来送死的,不过这次她们来了,这群人或许可活,而那些更早进来的人,又是如何叫天不灵的呢。他不由握紧千秋尔的手。
“诶?我们身后的黑袍不见了啊。”千秋尔回身,机敏地发现那个本该断后的黑袍不见了。
谁让他们走路无声的,这消失了都不知道。
此时已在地下拐拐绕绕了几条甬道,千秋尔也不确定身后之人究竟是何时不见的,又是否是自己主动离去的。
她与陆歧真相握的手部传来叮铃撞击清响,陆歧真低头看去,见自己右腕上用红绳串起的小金铃铛,抿唇一笑。
这是昨晚与她亲吻之后,他就用红绳将她给的铃铛缀在了手腕上。
便在这时,忽听前方叮啷兵器相撞,传来嘈杂的打斗声。领头的黑袍举着灯笼朝前疾走几步,猛然回身告知同伴:“是盗墓贼!”
这入陵队伍里究竟都有些什么人啊,各怀鬼胎而来,谋财害命全都有的。
千秋尔无声张大嘴唇,下意识看了眼桃伯桃,她到现在还不知这鬼族圣子来此又是为何。
此时队伍停滞,桃伯桃也得空,比起旁人的焦灼茫然,他懒懒靠在墙壁,似笑非笑看向千秋尔,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千秋尔迷惑不解。
桃伯桃拱起手,朝她晃动两下,唇语道:“恭喜恭喜。”
千秋尔这才明白,这家伙是恭喜自己终于亲得陆大美人啊。
黑袍领头人道:“阿九的队伍已与盗墓贼交手,前面这条路不可走,我们仍是护送百美,掉头,走小道。”
“是。”两名守在队伍腰部的黑袍应声,摸到一盏壁灯,左右转动几下,墙壁显出一条狭长小道。
“走。”黑袍猛然一推,率先将个柔弱的女子推将进去,那女子吃这一推,向前一跌,摔倒在地。
“爷爷我是看不下去了,你们就这么对待美人的!”忽然,一道粗狂怒吼响起。
千秋尔扭头一看,只见个眉目清秀的男人愤然跳出,举刀就向临近的黑袍捅了一刀,事发突然,加上百年来从不曾出现有人攻击的事情,且这人此刻乃是全力一击,那黑袍一时不察,竟猝不及防就被捅死了!
霎时间,甬道内传来百美尖细混乱的叫喊。
毕竟都是娇滴滴来参加选美的,那些稍微凶悍的女子,都被拦在城门外不让进来。
这时,又有数名男人跳出,像是早先就分工好似的,一个个落向不同的女子,轻搂哄慰,而这些女子才被黑袍训斥,怀着恐惧,此刻竟还真有两三成女子依偎在男人怀中,希冀庇佑。
千秋尔晃了晃与陆歧真相握的手,道:“采花贼真是无孔不入啊。”
这群采花贼还真就敢干票大的,贪图美色都不怕檀公的威名,人家选出百美是给你采花的吗。
陆歧真微微一笑,低头附耳道:“我猜他们定与那群盗墓贼一伙的。”
“我看也是。”千秋尔抬手按上壁灯,手腕几转,扭出个通道。
陆歧真讶异:“尔尔记住了?”他方才也有心记那人手法,只是那人速度极快,他只不过才看清几个捏诀的手势。
千秋尔得意仰脸,挤眼笑道:“我厉害吧,那你亲亲我咯。”
陆歧真愣了愣,忽然用手遮住她脸庞,低头吻了下她鼻尖,道:“以后只在屋中撒娇,好么?”
千秋尔眨眨眼:“为啥?”
“因为那时只是对我一人。”陆歧真侧头冷睨,见数名采花贼怔怔看着千秋尔,皆是被她方才那狡黠又娇憨的模样吸引住了。
此时前方有盗墓贼与黑袍打杀,这里又有采花贼与黑袍拦路,简直是混乱不堪。
“谁让你开通道的!”一柄冰冷的匕首抵上千秋尔腰部。
陆歧真大惊,此处灯火昏暗,不知这黑袍何时飘到身边的,他正想出手,却被千秋尔握住手不让动。
“长官。”千秋尔满脸纯良,“我打开这通道,是为给咱们多条后路,毕竟现在局势混乱,谁知前方还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住嘴,你也存心不良……吼!”
此人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阴吼在洞内盘旋,那冰冷怪异的长啸,穿过激烈的打斗,令焦灼战局一瞬寂静。
“啊!”忽然,一名采花贼惊叫,人便被抓进方才开启的墙道中了。
千秋尔趁机一记肘击朝后,黑袍闷声退后,他才痛呼出声,忽然脑袋与腰肢同时掉落在地。
千秋尔手臂被人一拉,撞入陆歧真怀抱,他手中玉箫泛着凛冽白光,正是他方才催动灵力腰斩了黑袍,而那颗掉落的头颅……
千秋尔扭头看向壁灯下的段凌霄,他已收剑入鞘,垂着眼脸色冷漠,并不看她二人。
那小道传出男人的惨叫,随后了无生息,只听得吱吱格格的咀嚼声,像是骨头在齿间暴烈滚动,不一会儿,陷入寂静。
众人早就抱团缩在远离小道的另一边,但因为这条小道发生怪异之事,因此也不敢走进千秋尔打开的这条通道。
忽然,小道出口有土粒蹦出,一只灰青枯瘦的大手出现在洞口,紧接着,一颗脑袋探出,抬头,露出一双红眼。
“僵尸!”
千秋尔喊了一声,又听前后道路皆有呼应的尸吼响起,指着自己开启的通道,急忙道:“快进去啊,僵尸大军要来啦!”
众人吓得腿脚发软,前方打斗的盗墓贼许是遇到了赶来的僵尸,响起一**惨烈叫喊。
千秋尔叫道:“再不走就都死在这里!”
“你……你自己怎么不进去……”有人打着哆嗦问。
千秋尔一记眼刀扫去,无奈松开陆歧真的手,点了点段凌霄与桃伯桃,道:“你们仨拦住这只僵尸,我带她们先离开。”
“谁仨?”桃伯桃惊呼,狐狸眼眨巴,“人家可是百美魁首,竟让人家去打僵尸的?”
千秋尔不理他,招手一挥,带着哭啼的百美爬进小道,这群本是来参加选美的大小姐,先后经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刺激,此刻能动都已然是好的了。
这小道不足人高,千秋尔在前方趴,笑呵呵夸奖身后的她们勇敢,百美见她并不害怕,不知怎么,也跟着消去几分恐惧,手脚更有力地跟在她身后逃跑。
而这时,后方的洞口也确实传来更清晰的打斗声,僵尸怒吼几乎冲着洞口就要来了,百美惊呼,爬得更快了。
“这就对了,都动起来呀,我连自己的男人都丢在外面杀敌了,你们若不好好逃命,可就辜负了我啊。”千秋尔膝行爬着,暗骂设计这小道的家伙只怕是个矮子。
忽然,一个鼻音浓重的女声响起:“姐姐,那三人里谁是你男人呀?”
“哈哈。”千秋尔没想到这时还有心八卦,笑了笑,“自然是相貌最好的那个啊!”
“我知道了,是那个提剑的黑衣天师,他看着冷酷,但好有安全感哦。”一个女子叫道。
另个女子立刻接话:“不对不对,该是那个男扮女装的家伙,哼,他可真讨厌啊,这样混进来的采花贼他是第一个,不过,那娇柔艳丽的模样在男子里确实罕见。”
还有女子道:“你们怎会都猜错的?!定是那芝兰玉树的公子啊,他的相貌不是打眼一看就知道是最好的吗?你们都瞎了?”
“哼哼,各人审美不同,你骂什么人?”
眼见她们叽叽喳喳吵个没完了,千秋尔瞠目结舌:“你们还记得自己选美是为檀公的吗?”
“…………”众女沉默。
忽然一人低声道:“之前只是听闻檀公大名,加上家中并无好儿郎,自己又生得这样一副好容貌,便不想下嫁那些普通人,才来城中拜见鼎鼎有名的檀公的……”
她还想说下去,千秋尔却忽然唇前竖指,面色凝重。
众女顿时想起身处困境,又一扫方才的欢快,抖如筛糠,不自觉握住身旁人的手。
千秋尔侧耳探向洞壁,只听得有沉闷的脚步逐渐靠近,而前方小道还悠长无比,不知对面是何,她又耸动鼻尖一闻,凝神静气,终于闻出那股气息。
“咱们向右转。”千秋尔指了指右侧的分支小路,又拦住想爬进去的女子,掏出个白色丹药,“把这吃了,然后都不许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