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能飞升,人之寿,终有尽头。”沈执雅不甚在意,“只不过一般我们不会想到这些,但不代表不会发生。”
姜挽晴张了张口,又说不出话反驳。以前他肯定会说,凝焰仙尊沈执雅当然是要飞升的,到时候超脱五衰寿与天齐不死不灭。可现在的姜挽晴没法说出这种话。
沈执雅,若不是你一意孤行,又怎会亲手断送自己的前程,以至飞升无门。今日甚至变成这幅模样。
沈执雅本以为姜星沉该离去了,谁知姜星沉反而黏上了自己,非要跟着自己一块走。他有些头疼。他不全是要去天河的,也许中途还要停下来或绕行找人。他不知道自己要找谁,只知道待在琉望山肯定是找不到的。
自己和姜星沉并不完全顺路,而且明明他们今天才刚认识。姜星沉却热情过分,说着什么自己一介凡人去天河也不安稳,由他来同行护持还安全些。
沈执雅不需要。即使失了修为,他到底还有别的手段。只要不刻意撞上和掺和凶险,自然是平安无虞的。
可沈执雅正要拒绝时,袖中的那半卷天机录残卷却微微发烫,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下去。
这半卷天机录残卷是真正的仙宝,上界仙人所赐,神妙非凡。大多数时候,此道残卷不会有反应,沈执雅若是打开来看,也不过无字天书。
可有些关键的抉择节点,天机录残卷就会像这样,微微发烫,显露出隐隐的字迹来。沈执雅靠这道仙宝趋福避祸,还未有差错。
只是也许是残卷的威能并不完满,即使此等仙宝,也并不能每次都提前预示。沈执雅生命中最大的灾祸降临,不说天机录残卷未能预示,甚至可以说是因这残卷而起。
沈执雅捏紧了天机录残卷,想着得把姜星沉打发走了来看看这次又写了些什么内容。
“你怎么不说话了。”姜挽晴笑声轻轻碰撞,“我不过问你名姓。”
沈执雅回过神来,言语里透着微凉的寒意:“沈云深。”
姜挽晴这时才生出点沈执雅多年来也没怎么变的感慨。连假名都用的一模一样,他是真因为灾变而忘了还是借失忆之名装作不认得自己?也罢了,明明是敌人,有什么好故人相认的。
其实细想沈执雅还是变了很多。彼时四处张扬的锋锐与少年意气全都不见了踪影。外界对凝焰仙尊的说法也大多数深居浅出但是遇上了是很平易近人的。
与其说是温和,不如说是心境早就没什么波澜才更贴切。心如平湖静水还是心如死灰,旁人也不会有想法去探究。
仅剩的,唯有清清浅浅一阵烟。
姜挽晴非要把这缕烟囚禁在掌中生灭。
姜挽晴去柜台替沈执雅结了账。沈执雅没拒绝,趁机展开天机录残卷看看浮现出什么字迹。米白的书页确实多了几道墨痕。
寻人。
沈执雅把天机录残卷收起,合上了双眼。这是说,与姜星沉同道能找到自己所寻之人?
天机录残卷从未出错。可读了这预示,沈执雅反而害怕。虽然自己想寻人,可是连寻的是谁都不知道。长什么模样,与自己有何故交,为何要寻,他一概不记得。
即便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沈执雅也不知道那是谁。与其寻觅一场错过,还不如寻不到。
还是一道吧。反正,自己也要去天河。反正……万一呢?
天河位于灵河界极南。许多年以前,关于灵河界四方之极,还是东极太渊墟,西极易光陵,北抵终古原,南至流弦海。如今流弦海之上又生出一条倒悬的通天河,简称天河。
浮雪山较为靠近终古原和太虚渊,随着长雪仙尊的心情毫无征兆地转换气候。可以说此路要穿行大半个灵河界。
不过,姜星沉跟着自己有什么目的呢?未免太闲了点。
悠悠行道,碧草连天。出城十五里又靠近了壶山。
沈执雅是没想到他们还能撞上打劫的。山路前后蹿出几个人就把路都封死,大刀一晃就是打劫。
沈执雅默不作声地看了姜挽晴一眼。自己没有修为神识受损,姜星沉一个正常的修炼者感知不到有人吗?
姜挽晴没有拿武器,只是摇着柄折扇,转过头去,轻描淡写问:“都杀了?”
沈执雅粲然一笑:“还要赶路少生是非,交钱走人吧。”
对面领头的匪人怀疑的目光在两人间飘移,最后大手一挥:“我改主意了,把他们拿下,带回去给老大做压寨夫人。”
八个人。
姜挽晴一点一点慢条斯理地撕开手上的折扇,从折扇上拆下了八根扇骨,另一边的沈执雅捏住了他的手:“走吧,带路。”
“算你识相。”匪人直接灵力爆发,以威压推动他们行进。他略微感知了一下,眼前的两人都没有修为的气息。也不知道先前这人是怎么有胆子说大话要对抗他们的。
沈执雅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毫无担忧。姜挽晴凑到沈执雅耳边,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在打什么主意?”
沈执雅低声道:“这是哪里。”
“壶山啊。”姜挽晴不明所以。
“壶山离浮雪山不到二十里,长雪仙尊脚下,敢做匪人为祸。他们凭借什么?”沈执雅解释,“既然遇上了,我便去探查一二。”
姜挽晴赤金色的眼眸显露出幽暗的情绪:“你有没有修为,也太托大了。以身涉险不是个好习惯,多管闲事更不是。”
“修为不能决定一切。即使修为通天,到底有做不到的事。我虽无修为傍身,倒也不是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沈执雅摊开手,“观察敏锐是个好品质,助人为乐也是。你若急着走,他们应当拦不住你?”
姜挽晴冷笑:“我没有抛下同伴的习惯。”
有时候真是想把沈执雅敲晕了直接带回去,不过这种事还是以前的沈执雅干得多。人是不知道去哪里的,同伴是一头雾水的,回来就说事情已经全解决了,身上新添了什么伤是全然不顾的。
山间习习风来,姜挽晴理了理散落的发丝,不再看向沈执雅。
表面上这些匪人算是在押送沈执雅和姜挽晴,实则没有一个敢过于靠近他们的。
沈执雅微微低着头看路。他与盛梨雨关系不算好,却不是不了解彼此。浮雪山下的浮雪城虽是无主之地,倒也井井有条不失秩序。
盛梨雨修为不弱,在这片地区的影响力也可以说手眼通天。用不着刻意去管什么,纯粹是没有人敢。壶山这么近,他们倒是胆肥。
因为盛梨雨在这里的原因,也会有一些修仙者往来。若说这些匪人完全在赌盛梨雨不管是不可能的。他们倚仗什么呢?
灵河界修为不弱于盛梨雨的,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一手之数,里面哪一位都不会闲到养匪人。若不是倚仗了谁……也许是什么东西蛊惑了这些人的心智铤而走险。
沈执雅凡人之躯,身体又不好,走得慢。姜挽晴虽然眼睛没看着,神识倒是一刻没离开过沈执雅。见状,伸手去扶沈执雅。
“多谢。”沈执雅脸色依旧苍白,可类似病容的憔悴也掩不住清秀动人的丽质,又添几分惹人怜惜之意。
骗子。
谁要是真敢小看沈执雅,必定没有什么好下场。这个道理,姜挽晴还在琉望山的时候就明白了。
沈执雅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坐在角落里,看着很好欺负。免不了有人要挑衅,万雩仙尊傅洲的小徒弟就这啊。虽然沈执雅本身并无扮猪吃老虎的想法。
沈执雅只需要一招就能叫他们明白,他当得起这个位置。他只是不喜欢凑热闹,不喜欢争抢,只喜欢一个人独处。
不争不抢,倒是老早就拥有了一切。
后来呢?看着空空荡荡的琉望山,你是会感到自在还是孤寂呢,沈执雅?
山路不太对劲。沈执雅抬头向四周望了一圈。这段路他们方才是不是走过?
大部分情况下,沈执雅的记性其实很好。崖边斜出的松木造型眼熟,脚下路段前方的缺口也似曾相识。他们遇上鬼打墙了?
但是,往后看估算一下距离,看着是差不多。沈执雅回想一下近期灵河界的消息,没有什么壶山相关的异常或祟乱。也可能是自己没注意,毕竟壶山不算什么知名地点。
壶山这名称和整体地形没什么关联。仅仅是以前山中有一块奇石形似茶壶且中空,被称作壶石,山也跟着叫壶山了。后来随着参观的人多,奇石渐渐磨损,打通壶内外,也就没什么好看的了。壶山也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山,这名字倒保留了下来。
沈执雅来过浮雪山几次,对壶山不熟。更别说现在神魂受损,注意力观察力和判断力都大不如前,仅仅是感到相似,他也说不上什么来。
沈执雅悄悄去看姜星沉的表情,又对上姜挽晴的视线。那目光幽暗深沉又灼热炽烫,沈执雅被吓了一跳。再定睛看去时,已是温和平静。
“你脸色好像不太好,能撑得住吗?”姜挽晴把自己的念头收起,假装方才的目光不属于自己。沈执雅也觉得现在实在是状态不好了,都看出了幻觉。
幻觉吗?这山路,自己是不是也被什么东西施加了影响?可为何身为修炼者的姜星沉没有察觉?难道是姜星沉修为较高而这里的幻境等级太次?
沈执雅苦笑,他还不太习惯没有修为的日子。
“不用过去担心我,我还没弱到那种地步。”都是没有修为,以前还未踏上修炼一途时,也不会有这种落差与无力。还是修炼的年月让自己过于依赖修为与武力了。
明明最开始还是凡人的时候,沈执雅在尘间挣扎,也不曾狼狈过。
他是沈执雅,他总能掌控一切,无论处在什么地位。
察觉到了点异样,沈执雅开始留神观察周遭的环境景色。砂石灰黄,巉岩峭立。壶山大部分树木都是松树,覆盖了点生机勃勃的深绿。
是这里了,又走了一遍。
前后的匪人明明应该更熟悉壶山的地形,却完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还是带着两人前进。沈执雅微微皱眉,看来,这里不好办了。
只有自己一个人认得这路?
沈执雅自然是不知道姜挽晴心思全在自己身上,根本没有关注往哪走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