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骑士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在绿洲边缘燥热的空气里,瞬间冻结了所有人脸上刚刚浮现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德。
这个名字在此刻出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脊背发寒的意味。他不是应该在耶路撒冷代理政务吗?他的骑兵,为何会如此“恰好”地出现在这片远离主战场的、偏僻的绿洲?是接应,还是……守株待兔?
我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挡在了担架前,尽管这个动作在对方全副武装的骑兵面前显得如此徒劳可笑。抬着担架的士兵们也绷紧了身体,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疑虑。刚刚凝聚起来的那点微弱士气,在这支突然出现的、打着友军旗号的队伍面前,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的不安。
为首的骑士,目光越过我,直接落在担架上昏迷不醒的国王身上,那眼神里没有臣子应有的担忧与恭敬,只有一种冷静的、近乎评估的审视。他挥了挥手,几名骑兵翻身下马,径直朝担架走来。
“你们要做什么?”我厉声问道,声音因脱水和紧张而嘶哑。
那名骑士这才将目光转向我,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漠然:“奉雷蒙德伯爵之命,确保陛下安全,护送至安全地点。此地并不安全,萨拉丁的游骑随时可能出现。”他顿了顿,补充道,“也包括您,莉亚公主。伯爵大人吩咐,需确保您的‘安全’。”
“安全”二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性的意味。
我心中警铃大作。雷蒙德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他又为何如此“周到”地要“保护”我?这绝非巧合。
但此刻,我们没有反抗的资本。伤员累累,筋疲力尽,弹尽粮绝。而对方,是装备精良、以逸待劳的生力军。
那几名骑兵已经走到了担架旁,动作算不上粗暴,却也绝无多少敬意,伸手便要接过担架。
“小心他的伤!”我忍不住低喝。
他们瞥了我一眼,没有理会,径直抬起了担架。昏迷中的鲍德温似乎因为颠簸牵动了伤口,眉头痛苦地蹙起,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们被“护送”着进入了绿洲。这片绿洲不大,中央有一眼小小的泉水,周围散落着几间破旧的土坯房,显然是一个废弃的小型商队驿站。雷蒙德的骑兵早已占据了这里,他们的人数比我们之前看到的还要多些,控制了水源和所有可以栖身的房屋。
我们被安置在最大的一间土房里,条件依旧简陋,但总算有了遮阴之处。雷蒙德的随军医生被叫来为国王诊治,他的手法比我们那个半吊子僧侣专业许多,清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动作麻利而冷静。但他全程面无表情,没有多余的话,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物品。
我守在一旁,紧盯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直到他处理完毕,才稍微松了口气。
医生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依旧昏迷的国王,以及门外隐约传来的、属于雷蒙德士兵的巡逻脚步声。那种被软禁的感觉,无比清晰。
我坐在床边的一张破旧木凳上,看着他苍白而安静的睡颜。高烧似乎暂时退去了,但呼吸依旧微弱而不稳。银面具被我收了起来,此刻他的脸毫无遮掩,脆弱得让人心碎。肩头厚厚的绷带下,是几乎夺走他生命的创伤,也是这场惨败和背叛的印记。
雷蒙德……他想做什么?在国王重伤、大军新败、群龙无首的此刻,他这个耶路撒冷最有权势的贵族之一,出现在这里,绝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国王那么简单。
是趁机攫取权力?还是……有更深的图谋?
我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傍晚时分,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守卫的低声禀报。随即,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不是雷蒙德本人,而是他的副手,一个名叫杰拉德的骑士,也是白天那名带队骑士的上司。他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
他先是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国王,目光没有任何波动,然后转向我,微微躬身,礼节周到却透着疏离。
“莉亚公主,”他的声音平稳而缺乏感情,“伯爵大人已得知陛下伤情,深感忧虑。为确保陛下能得到最好的医治和绝对的安全,伯爵大人决定,即刻启程,护送陛下前往他在北方的城堡要塞。”
北方城堡?不是回耶路撒冷?
我的心猛地一沉。“陛下的伤势经不起长途颠簸!他需要静养!”我试图反对。
杰拉德骑士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公主殿下请放心,我们会准备最舒适的马车,并有随行医官照料。耶路撒冷目前局势未明,并不安全。伯爵大人的城堡固若金汤,更适合陛下养伤。”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却更让我确信,这绝非单纯的保护。将重伤的国王控制在远离权力中心的北方城堡,雷蒙德想做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
“我要随行。”我立刻说道,语气斩钉截铁。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落入雷蒙德的掌控。
杰拉德骑士似乎早就料到我会如此要求,他看了我一眼,那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点了点头:“当然。伯爵大人也吩咐了,需确保公主殿下的安全。请您准备一下,我们一小时后出发。”
他说完,再次行礼,便转身离开了房间,没有给我任何再讨价还价的余地。
一小时后,一支规模不大的队伍悄然离开了绿洲。一辆铺着软垫的马车被精心准备,鲍德温被小心翼翼地抬了上去。我坚持坐在马车里陪伴他。杰拉德骑士率领着大约五十名精锐骑兵,护卫在马车周围。而我们原先那些溃兵,则被留在了绿洲,被告知“稍后自有安排”。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
马车颠簸在崎岖的道路上,尽管铺了软垫,每一次晃动依然会让昏迷中的他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我紧紧握着他没有受伤的右手,感受着他掌心异常的温度和微弱的脉搏,心也随着马车的颠簸而起伏不定。
我掀开车窗的布帘一角,向外望去。队伍行进的方向,确实是北方。天色渐暗,远方的耶路撒冷,那座他拼死守护的圣城,正在我们身后逐渐远去。
我不知道雷蒙德的城堡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是囚笼?是更深的政治漩涡?还是……其他未知的命运?
但我知道,无论前面是什么,我都必须陪在他身边。在这条背离耶路撒冷的道路上,在他失去意识、任人摆布的此刻,我是他唯一熟悉的、或许也是唯一能试图守护他的人。
我收回目光,看向他沉睡的脸,轻轻收紧握着他的手。
“无论去哪里,”我低声呢喃,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我都在。”
马车辘辘,载着昏迷的国王和心事重重的我,驶向被北方阴影笼罩的、未知的囚笼。耶路撒冷的王冠,在败军的血污和权臣的野心之下,似乎正在失去它最后的光芒。
杰拉德是圣殿骑士团团长,这个团就是雷蒙德三世所在的团。所以这里安排他出场。[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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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