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莲看着宫夏着急维护霍煜旸的样子,顿了顿才道:“妈妈想你的时候,有时会反思,当初给你订下这桩婚约,到底是不是对的。”
宫夏不明白她的意思,自己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她在担心什么?
他的眉头慢慢地蹙了起来,小声问道:“妈妈?”
“夏夏,我当初想,就算你只有B级也不要紧,家里是你的后盾,我要那些嘲讽、轻视你的人,最终只能用仰望的目光看着你。”
姜莲轻轻抚摸着宫夏的脸庞,目光无比哀伤。
作为一个金字塔尖的超A向导,特别是还身处等级歧视极其严重的首都,姜莲在知道自己被丈夫的政敌暗算,满心期盼的第一个孩子生下来会是个B级的时候,内心其实是很崩溃的。
愧疚、不甘、心疼……种种情感交织作用下,她跟寻找同盟的黎妙然达成了合作,为彼此的孩子订下了婚约。
那时她的想法很简单,她没保护好这个孩子,让他遭受了许多不该有的痛苦和非议,那她偏就要让他嫁给等级最高的哨兵,让全首都的人看见,他们看不起的低劣向导,值得这世界上最优秀的配偶。
“你不知道,那时候妈妈看着被强制引产的你,小小一个、血肉模糊,蜷在保养箱里看上去毫无生息,连呼吸都几乎没有……得知你大概率活不下来的时候,妈妈想,B级也好,什么级别都好,只要你活着,妈妈什么都愿意做。”
宫夏呼吸一滞,说不出话来。
“可是后来,妈妈就忘了……”
姜莲很痛苦地看着他,眼里有泪光闪过。
可能是上了年纪,她青年时的野心被消磨了大半,所愿也不再那么偏激极端、脱离现实。她现在只希望宫夏能平平安安,最好能回到江洛,常伴她身边。
在听到宫夏在首都处境艰难的时候,她更加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宫夏沉默了一下:“我在首都过的很好,我心满意足。”
姜莲克制又急切地抓住了他的手:“可我听说霍煜旸他三个月没有理你!婚礼也不办,他还胆敢当众给你脸色看,扬言要跟你离婚……夏夏,回到江洛是对的,跟他离婚吧!妈妈会再为你选一个哨兵,我保证他是最温柔最爱你的人,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宫夏简直如同被当众甩了一耳光,心里难堪至极。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道:“不,妈妈。”
姜莲惊愕而无言地看着他。
宫夏在她身边的时候,向来都是听妈妈话的乖乖仔,温柔恬静,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没有如此坚定直白地拒绝过她。
而宫夏则是想起幼年时期的一些事情,那时姜莲唯恐他因为等级低在外被人欺负,所以尝试了各种办法试图提高他的等级,哪怕最后只是一场场自找苦吃的无用功,他也还是听话地一一照做。
其实他早就接受自己的等级了,他只是不想让妈妈伤心。
宫夏想到这一点,突然感到很难过。
他也不想解释什么,只是抱了抱她,然后道:“我都已经回来了,不要太为我操心了……晚饭吃撑了,我去花房散散心。”
离开宴会厅,宫夏来到了花房,心不在焉地逛着。
他看见自己以前在家养的晚玉兰被照料得很好,花苞洁白玲珑,透出莹润的光泽。他伸手抚了抚那花苞,心间涌上一阵伤感。
他也真的很久没回过家了。
宫夏正有些对父母的愧疚,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真的让他们担心,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
“你走开,我不想见到你!”
宫夏隔着晚玉兰繁茂的枝蔓望去,只见五六米处,宫镜复正气急败坏地跟一个青年说着什么,声音愤怒而暴躁。
那青年拉过她的胳膊,问:“你又怎么了?”
宫夏眸子微眯,目光聚焦在他拉她的那只手上。
宫镜复气呼呼地扭过头去,不答。
“是不是因为我刚才跟菲雅多说了几句话?我向你道歉,我对她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宫镜复道:“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又为什么要向我解释,我不关心!”
青年笑了,道:“你是我的女朋友,而她只是我的女性朋友。”
“对,所以你不可以看着她脸红!现在,来抱我。”
宫夏紧皱的眉头还没放松,就看见宫镜复已经被哄好,张开双臂等着他来拥抱。青年笑笑,主动上前拥住了她。
宫镜复穿着一身露肩露背的鹅黄小礼裙,身材高挑挺拔,肌肉清晰分明。
她蜜油般的小麦色肌肤热情而健美,宫夏看见青年剪裁精致硬挺的白色礼服环上了一双小麦色的手臂,色彩对比十分强烈。
同时,宫镜复靠上了青年肩头,随意又享受地接受着对方的安抚信息素。
她漫不经心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和隔着一段距离的宫夏猝不及防地对视上了。
宫夏:“…………”
宫镜复:“!!!”
宫镜复:“哥哥哥哥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青年疑惑地转头,在看见宫夏的那一刻,脸上的神情也迅速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宫镜复推了他一把,让他先走,自己则朝着宫夏走去。那青年在原地看着宫镜复背影踌躇片刻,最终转身走了。
两人来到宴会角落一个安静的地方,让调酒师上酒。
宫夏问:“那是你的男朋友?怎么认识的?什么来历?”
宫镜复牙疼似的吸了口气,有点心虚地答道:“他是我的大学学长,我们修的都是法律,他帮了我很多,一来二去就……”
宫夏放心些许,又问:“你们是瞒着家里人交往的?”
“是的,不过我没想瞒着哥哥,要是你问我我肯定会说的,我就是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那他呢?”
宫镜复顿了顿,道:“他也瞒着家里,不过他跟我不一样,他们家情况有点复杂。他是私生子,没有继承权那种,他怕告诉家里会给我带来麻烦,所以执意先瞒着……”
宫夏在心里斟酌了下,大概猜到了是哪家的人。
他没有穷追不舍地再印证对方身份,只是问:“将来长辈要他谈婚论嫁呢,他也一直这样瞒着家里跟你交往?”
宫镜复的实力不弱,前些年就已经直逼S级哨兵的水准。宫夏不担心她被人欺负,只担心她太过年轻,处理不好感情问题。
玩玩还好,要是付出了真感情却被人玩弄欺骗……
宫夏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小妹身上。
宫镜复反应过来他的问话后,先是一愣,随即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宫夏静静地等待,端起桌上的酒杯,浅酌慢饮。
“不会的。”宫镜复没有思考太久,抬起头坚定地答道,“他不是那种人,哥哥,我爱他就像他爱我一样,我相信他不会让我受这样的委屈。”
少女的眼睛充满光彩,洋溢着对未来和美好爱情的明亮憧憬——那是他不曾有过的无所畏惧和勇敢坚定。
宫夏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婚姻,掺杂了数不清的利益纠葛,无数纷纷扰扰的声音逼迫他们做出决定……他和霍煜旸从来没有过这样纯真纯粹的感情。
他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无奈地一笑。
“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他没有的东西,至少妹妹要有吧。
宫镜复呜呼一声,也没什么淑女形象,像小时候那样顶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往他怀里拱。
宫夏用手圈住她的脑袋,制止了她。
“陪哥哥喝点。”
他想起姜莲劝他离婚的话语,想起霍煜旸冷漠厌烦的神情,想起霍家那堆烦人的亲戚,心中窒塞,只想一醉解千愁。
宫镜复也察觉到他的低落,乖乖退开坐好。
从她的视角看来,这个神情破碎压抑的哥哥简直新奇到不可思议。宫夏一向都是那个温柔包容的年长者,很少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绷不住的脆弱神态。
宫镜复像条第一次见到人类的小狗,一边酒兴大开地陪着,一边歪着头兴致勃勃地看她哥一杯接一杯喝到醉眼迷离,用她哥下酒。
冰瓷酒杯在他温润指尖流转,连无意流出的薄荷味都染上了清甜的酒香。
宫夏气质原本就温和,此时眼神放空,湿润的唇微张,一副喝到醉了的傻态,好像谁都可以接近。
这样一副可怜的模样,宫夏却偏偏眉头微蹙,神色带着克制的痛苦,像是怎么都无法缓解内心的愁闷。这幅神情让他看上去比纯粹的醉意更加矛盾,简直迷人至极。
宫镜复咽咽口水,她一直觉得她哥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不在于外貌,而在于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一种气质。在小时候她和宫镜承都还不能欣赏宫夏外貌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喜欢黏着宫夏。
宫镜复没法形容为什么会这样,她只是很喜欢待在宫夏身边,看他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就像被泡在热水里,会有一种被全心全意爱着的温暖感觉。
“哥哥,喝!”迅猛的S级少女火力全开,抬手让调酒师别停,接着上酒。
“唔,喝……”宫夏迷迷糊糊地一笑,跟她碰了个杯。
“哥哥,你知道嘛,他说要为了我们的未来奋斗,他要去参军打仗,跟家里要话语权……”宫镜复醉的趴在他腿上,眼睛晶晶亮。
“那很好。”
宫夏顿了一下,用力把她捞起来,心下涌上一阵羡慕。
也许是用力过猛,他把醉倒的宫镜复扶起来后,自己却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过去。
宫镜复舔舔嘴唇,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她身高没比宫夏矮多少,酒量却是比他好多了,当下稳稳地撑住了软如烂泥的宫夏。
“走,哥哥,别喝了。我送你回房间,你好好睡一觉……”
宫夏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房间里一片漆黑。
黑暗中,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轻轻喘气。
醉意一阵一阵涌上大脑,敌不过喉间干渴。
宫夏脚步虚浮地翻身下床,决定去外面寻找水源。
宫家很大,他在两条岔路之间站着,一条通往厨房,一条通往客厅。
宫夏随便选了一条。
他慢悠悠从二楼楼梯往下走,却惊讶地发现,客厅居然是亮着灯的。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他加快脚步,踉踉跄跄匆匆忙忙地绕过楼梯的拐角,循着那点光源扑了过去。
可能是不想惊动别人,客厅只开了一盏昏暗的黄灯,照亮了沙发到大门的一小块区域。
宫夏冲过拐角,站在楼梯上向下望,和回头看向他的霍煜旸对上了目光。
他站在楼梯的阴影里,霍煜旸站在被光照亮的一小块区域,一明一暗,遥遥相望,他抓着楼梯扶手的手冷汗涔涔,而霍煜旸脸上面无表情。
宫夏有点想哭,艰难问:“你要走了吗?”
话一出口,那些埋藏心中的疑问突然有了答案。
宫夏已经心知肚明,他只是不愿相信。
为什么霍煜旸一定要今天把他送到江洛?甚至不惜动用飞舰?
为什么霍煜旸打扮的随随便便就参加了宴会?
因为他要走了,其实他早就说过今天要走,是宫夏忘记了。霍煜旸大概也根本没想参加什么宴会,随便穿穿,因为这一趟只为送他。
他偏偏还起晚了,让他硬生生等了十个小时,只能深夜离去。
“嗯,要走了。”霍煜旸答道。
如果他没有喝醉,是不是就能再多跟他待几个小时?
宫夏突然好后悔,鼻腔里涌上一股酸涩的感觉。
他吸吸鼻子,眼前有点模糊,他没管,只是扶着扶手,想要下去。
霍煜旸看了看门外已经准备就绪的一群人,无声地打了个手势。
宫夏没看见,因为他正在全神贯注又心急如焚地下楼梯。眼前烧的干涩,醉意让大脑发花,偏偏楼梯又多又高,让他胆战心惊。
眼前重影,他一个踩空摔在楼梯上,忙不迭抓住了扶手。宫夏不担心摔痛的身体,第一时间慌张地看向霍煜旸,见人还没走,才继续向下。
霍煜旸站在门口,强忍住了去扶他的冲动。
打开这扇门,在他身后,要面对的是来自塞文达军事总部的狂风暴雨,他必须谨慎处理平衡战争、军方、社会的三方压力。
可在他身前,一方昏黄灯光笼罩的天地,有个笨蛋连楼梯都不会下,正在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奔向他。
宫夏终于来到了霍煜旸面前,他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醉鬼混沌的大脑不允许他说出什么巧舌如簧的话语。
他伸手,攥住了霍煜旸的卫衣。而霍煜旸看着他,没有阻止。
“你喝酒了?”霍煜旸问。
“嗯……”宫夏软绵绵地答。他慢慢向他靠近,霍煜旸的双臂没有为他敞开,却也没有把他推走。
于是,他把头轻轻靠在霍煜旸胸膛上,隔着霍煜旸抱起的双臂。
比真心更先滚烫的是眼泪。宫夏闭着眼,声嗓沙哑道:“你一定要平安无恙。”
霍煜旸少校于是就在午夜的二十三点五十六分,带着胸前一滴尚且滚烫的泪痕,离开了江洛,赴往塞文达军事总部。
随着霍煜旸少校的到来,S星与边际,正式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