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帝王下轿,热切的走了两步,扶起跪到一半的赵师傅。
昭宁帝道,“听闻老师傅文武双全,当真一代枭雄,当年为何不考取功名?”
“不敢当不敢当。”赵师傅连连摆手,“不过是仗着年纪空有些上不得台面的道理罢了,年轻时是个跑江湖的下九流,不敢担朝臣大责。”
昭宁帝转而问,“这两位小公子倒是眼生,是什么来历?”
容洵介绍道,“这两位是小人的师兄师弟,师兄付云意,是师傅收养的,师弟常梦楠,乃天下钱庄的幼子。”
两人垂着眼,规矩的见礼。
帝王此行是听闻了市井百姓之言,来无尘寺上柱香散散心,对此凄惨孤儿和商贾之子没多大兴趣。
与赵师傅匆匆见了一面,又点了容洵陪着便告辞了。
赵师傅与付云意面色有异,看不透意思,只常梦楠一如既往的单纯,羡慕道,“陛下看起来很重视二师兄呢。”
付云意朝还在踮脚观望的常梦楠头上敲了一下。
重视,未必是好事啊。
山路湿滑,马儿难行,昭宁帝乘不了骄辇,一路步行。
几个侍卫装扮成家丁模样,仔细护着被围成一圈的陛下,生怕出了变故。
孙公公换了一身书童衣裳,不自在的样子十分讨喜,哄得陛下兴致极佳。
白满川和容洵并肩,为了预防闻竹煞风景,一早不知打发到哪去了。
容洵低眉顺眼的走自己脚下的路,始终和白满川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不过这距离是白满川自己故意让出来的,他一身汗味,怕离容洵近了惹人心烦。
白满川默默走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了才开口,“我前几日让人送的食盒你拿到了吗?”
容洵似乎是没反应过来他会忽然说话,快速瞥了他一眼,正正经经的答,“有劳将军挂念,饭菜很好,但师门里什么都有,往后无需将军破费。”
白满川初听第一句格外受用,眉毛都要飞上天了,飞太高以至于后半句出来时猛地落地,摔了个措手不及。
白满川内心冷笑,什么都有?
一个老头,一个假老头和一个白痴,能有什么!
“哦,知道了。”白满川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还是应下了。
又是一阵寂静,白满川眼见着只要他不开口容洵就当他不存在的趋势,于是主动找话题。
上一世的热脸贴冷屁股多了,都贴出经验了。
白满川指着不远处的一株野花问,“容洵,那是什么花。”
容洵循着手指的方向看去,绿油油草地上零星几点白,隐约能闻到清幽的香味。
“回将军,是茉莉。”
“原来是茉莉啊。”白满川挤挤眼,“你喜欢吗?”
容洵母亲早亡,生前最喜爱茉莉,院里种着好几株茉莉,儿时每每去找母亲,总沾一身清香,容洵不讨厌,只是不由触景生情,太矫情了,因而这些容洵从没给人说过,大抵也不会和别人说起。
容洵还没来及否认,身边的人一阵风的过去,再回来时,手上夹着一支茉莉。
“给你。”白满川挑眉,一副求夸夸的表情。
“……”
容洵接过,生硬的道了一句“谢过将军。”
寺庙绿瓦青砖,香火缭绕,几棵不知年岁的古树参天而立,信男信女悄悄眉眼传神,以为无人发觉,僧人步履不急不缓,惊不起一片落叶,交谈声,诵经声盖过了阵阵钟声。
帝后情深,携手去拜月下老人,容洵不求姻缘也只好跟在后头装模作样的上了一炷香,斜眼见白满川虔诚的上完香还不够,又跑去小姑娘求签解文的地方要算一卦。
定北将军战无不胜,建功立业,当之无愧的大恒朝第一战神,是无数儿郎的暗暗比较雄竞的对象,更是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
这般枭雄,容洵一开始是怀着倾佩的,西湖上见第一面时甚至连话都说的磕磕绊绊。
后来这尊大佛到南屏山找他,要与他交好,容洵是欣喜的,不仅是因为可以和少年敬仰的偶像相识,也有是得此助力,未来朝堂之路会好走些。
只是听过师兄之言,他不由多想。
白满川口口声称的交友,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真的想和他交友,还是想趁机把容家绑上世家之争的贼船?
如若当真是后者,容洵哪怕再佩服少年将军,也不敢拿容家来赌。
白满川不知得了大师什么真言,横眉一竖,瞧上去不大高兴。
容洵收回视线,心道,“原来杀敌不眨眼的将军也信神佛。”
那边,白满川留下几两碎银,转身拿着签的手略一用力,瘦弱的签子当即上下身分家。
白满川恨恨想,“好一个秃驴和尚,我诚心诚意的求签上香,怎地还咒人?”
他也不管还在神佛眼皮子底下,随手把签字丢了,也是,白满川杀人无数,好的坏的全当菜涮,要不是重生一世有所收敛,换上一世的他来保不齐会对怎么大闹一通。
那签上写着“桃花如水,风送幽香,有缘无分,苦海芒芒。”
不用僧人解语白满川也清楚的很,不就是他桃花运常有,却个个走不到头的意思?
任他多气恼,不得不承认,上一世他的确没和容洵走到头……
白满川抬眼看见容洵,一腔悲愤化为乌有,上一世的事是上一世的,既然老天给他这个变数,他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想清楚后,白满川心花怒放,踱步到容洵身边,指着不远处挂祈福牌的古树道,“我们去挂个牌吧。”
容洵淡淡看他一眼,“将军,我不求姻缘。”
白满川打准的主意就没变过的道理,当下也不管那么多,装没听清,拉着人去写牌。
古树远远瞧上去火红一片,小僧人拿着两个牌子递给他们,见是两个男人,便道,“此树不仅可求姻缘,前途平安也行的,两位公子可将心中所求写到牌上,丢的越高越灵验。”
好不巧,他就是来求姻缘。
白满川想着,眼神极好的看见容洵写下的内容。
字体苍劲有力好不温柔,却古板的落下“顺遂安康”四个字。
“……”
真是和本人一般无二的纯真,如果让后来的容洵写,只怕大逆不道的能叫这小僧人看一眼就吓晕过去。
白满川歇了孟浪一回的心思,但自古蛇鼠一窝,不代表他君子到哪里去,笔墨运转六个大字。
容洵已经将牌子掷了上去,他丢得随意,并不相信这木头牌子显灵保佑,树枝颤了颤,挂到了半上不下的位置。
白满川不一样,用了巧劲最高处丢,势要与苍穹比比高。
小僧人还没见过这般较真的主,叹道,“施主好力气,定能如愿的!”
白满川笑了,还用你说?
几人用了顿斋饭,又跟着老主持把各个地方逛了一圈,了解了个透彻,直到黄昏后,寺庙的香客都走干净了,才叫昭宁皇帝满意。
容洵随圣驾走了一段,递达半山腰,他拱手打算送到这里。
白满川眼睫一垂,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年轻了,这心也年轻了,娇气的很,一想到要和人分开就难受死了。
正要说些什么,忽的止住。
白满川一手扶上佩剑,一手把容洵和圣驾护到身后。
侍卫如临大敌,容洵也察觉出不对,面色冷硬,弯腰捡了根一米长的木枝防身。
四下昏暗,灌木丛沙沙作响,闪出几个黑衣刺客,手持的大刀泛着寒光,一句话不说蜂拥而上。
昭宁帝气急,究竟是哪个胆大的畜生知道了消息,竟敢刺杀九五之尊,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好不容易腾出来一天,连玩也玩不痛快。
刺客出手狠辣,看不出门路,招招奔着一击毙命来的。
两队人缠斗起来。
陛下身边带的侍卫当然不是吃素的,身形敏捷,刺客始终无法靠近到圣驾十步之内。
白满川一不留神被夹击,前后为敌,他不退反进,出剑速度极快,三两下夺了面前人的兵器,又回身朝身后人的头劈去,顿时,那人怪叫一声,面上汩汩流血。
容洵手无武器,索性刺客大半火力被白满川吸引,他东掺和一下,西掺和一下,头一回见识打打杀杀也不怯场,一根树枝耍的贼溜。
嗖嗖两声,容洵瞳孔一缩,羽箭穿林而出,直直朝着白满川过去,居然还有第二波人!
一句小心还没脱口,白满川挥剑打了几下,羽箭遭力一打,歪了方向。
两人对上视线,没来及说话,又来两人砍向白满川,白满川靠蛮力抗住,大喝一声推开,几刀解决其中一人。
可惜他是个凡人,没有三头六臂,另一人瞅准时机,一刀砍下来,白满川避无可避,生生挨了一下,左臂见了血,他战场上浴血作战久了,动了动胳膊,尚未见骨,这点皮肉伤并不放在心上,恍若未决的挥刀攻去,活像是个不知生死,不懂伤痛的铁傀儡。
隐约听见搭建拉弓声,一阵箭雨欲来,白满川应接不暇,暗道不妙。
只听容洵喊了一句“刀”,他来不及多想,单手撑着身子,手中长剑一扫,划过几个刺客脚腕,堪堪击退几人,起身卷起地上一把长刀丢给容洵。
容洵跃起接刀,两人转圈定身,背靠着背,相视无言。
羽箭袭来,容洵颠了颠长刀,迎上去挡着,一把足有五十斤重的大刀,到他手上显得轻飘飘的,白光闪烁晃了神,只看得见刀光残影。
白满川砍断一个黑衣人的喉咙,真心夸道,“好刀法!”
这边打得热火朝天,那边一个壮硕的刺客不知何时毛到了圣驾边,容洵眼尖发觉,刺客去势汹汹,眼瞅着只差临门一脚,却已回天乏术,想起姑母还在轿上,容洵心一横,提刀硬接下这一招。
幸而他从没逃过师傅一顿罚,脚下生根,双臂有力,还真扛下来。
壮硕的刺客铁了心,手上力道加重,容洵背靠骄辇,骄辇受力晃了一下。
皇后惊慌的声音带着哭腔,“洵儿?洵儿!你怎么样!”
容洵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姑母安心,侄儿无事。”
白满川刚砍瓜切菜的处置完几个,转头看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后背一凉,忙赶去协助。
那刺客自知不敌,用了全力一把把容洵推开,自己横刀自刎了。
容洵眼前一昏没站住,身子一歪,额头狠狠撞到一角木头上,嘭的一声脆响,头一歪没了动作。
“妈的。”白满川暗骂一声,刺客已然快被杀干净,林里射箭的兄弟神出鬼没,早没了踪影。
白满川抱住容洵摇了摇,“容洵?容洵,能听见吗?醒醒!”
容洵晃了晃脑袋,看来是有意识,额角缓缓留下一行鲜血,流过面颊,一路滴到袍子上,天青色的袍子血染一片。
白满川心疼极了,恨不得抽死自己,他捧起容洵的脸仔细看了看伤口,虽血流不止看着吓人,但口子不大,他问,“晕不晕?”
容洵只觉天旋地转,眼前模糊一片,耳畔也嗡嗡作响,一时不知身处何地。
再睁眼,他看清了眼前的人,竟是呆住了。
“白满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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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