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耿玉存没有回答,顶着一头阴郁走了。
送走耿玉存,闻竹问,“主子以为,是谁在搞鬼?”
“不知道。”白满川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年少有为,看不惯我的人多了去了,我又不是史官,哪能一个个都记得?”
如今无外敌,京城四大世家无外顾之忧,专心致志的要在朝中站稳脚尖,争个高低,斗得水深火热,明面上亲家姻亲一家人,背地里什么脏水,狠招都敢招呼。
树大招风的道理白满川明白。
他年才弱冠即为一方将领,眼红的不在少数,白家又乃元老级别,地位稳固,拉他下水在所不辞。
闻竹没见过这么自恋的,想堵一句,但发现人说的是实话,一时间面有菜色。
白满川叹了一句,“你说说这世道,乱时一致对外,人人看我们像看亲爹亲娘,世道一好起来,管你是救了国还是杀了敌,但凡挡了他们升官发财道,通通不念旧情,当屁放了。”
闻竹动容道,“是啊,这朝堂的弯弯绕绕可比打仗阴险多了。”
“可不是。”白满川捏起一块点心入嘴,甜腻的味道糊了一嗓子,他不舒服的拧眉,“就比如,大材小用,让我一个将军来查案。”
“呵呵。”闻竹一针见血,“陛下还宠着您,就知足吧。”
白满川嘴上万分不情愿,但查案的积极性一点没减,一连几天,跟着耿玉存忙前忙后,又要时刻注意提防着,竟是没能抽出时间去找容洵。
这天,醉仙居。
耿玉存不知跟谁打听到了白满川在这,不请自来,神色古怪的找来。
白满川好笑道,“耿大人真是鞠躬尽瘁,连我吃饭的时间也不放过。”
这几日皇后调养回来,陛下对他也有个好颜色了,白满川抽出一下午,打算打包些饭菜去看看容洵,谁料这耿玉存好巧不巧的挑这个来了。
耿玉存不善言辞,只把从刺客身上剪下来的布料样品递给白满川。
白满川了然,问,“这衣料还真就有问题。”
耿玉存道,“将军大智,先前根本没关注过点,下官去令人查了,是京城的料子。”
白满川不以为意,敢对他下手的,也就只有京城的几位了,他察觉到耿玉存还有话没说口,便道,“继续说。”
耿玉存面楼纠结,良久才道,“不知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据下官所查,这一批布匹,是今年新下来的上好暮云锦,乃京城东桦布行不传秘术。”
白满川神色一凛。
京中无人不知。
东桦布行,是白家的产业。
老子算计儿子,这是什么道理。
耿玉存道,“下官觉得,这般精贵的布料,正经人家不会拿来给死士用,许是为了混淆视听罢了。”
是了,他爹可没蠢到这种地步。
白满川压下疑虑,“这件事先别上报,陛下那边我去说,先查这几个死士的身份。”
耿玉存风风火火的来,风风火火的去,连顿便饭都没好意思蹭。
也对,耿玉存寒门出身,朝中新贵,这人还死板的很,不肯做站队贿赂之事,这次不拿出点成绩往后便更难立足了。
耿玉存没走多久,小厮送来打包好的饭菜,这一打岔,白满川却没心思看容洵去了。
他问闻竹,“你可知钱塘那户人家有实力给死士穿暮云锦?”
闻竹略一沉吟,答道,“钱塘富饶之地,有钱的不计其数,但这么豪横败家的,只有宋氏,宋鸿云了。”
白满川“嘶——”一声,又问,“这个宋鸿云什么来历,好生耳熟。”
闻竹一时也不知道他真没想起来,还是故意这么说的了,虽说自家主子从来正经不过三句话,但记不清人的毛病确实时时有的,恐怕是真的忘了宋鸿云何等人物了。
闻竹道,“您忘了?宋鸿云是白老爷侧室的弟弟,他儿子是宋贺,花钱买了个校尉,在您手底下做事。”
行军缺钱缺粮,不过区区一个小官,上赶着送钱的事,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白满川当然知道这件事,上一世他可被这家伙坑惨了。
白满川问,“他人何在?”
闻竹:“人还在北疆驻军处待着。”
“天要助我。”白满川笑了笑,“去随便找封家书,咱们闲着无趣,替这位同僚拜访拜访宋鸿云。”
闻竹一愣,“主子怀疑宋鸿云?”
“怀不怀疑的,一探便知。”白满川起身伸了个懒腰,“这菜你找人送到云门容洵手里,就说我这些日子没时间,过几日去找他。”
闻竹脸都绿了。
怀疑宋鸿云并不是空虚来风,其一,他背后有宋姨娘,宋姨娘可是白满川那个爹最宠爱的妾室,极有可能知道他随军下钱塘的消息。
其二,依照宋鸿云的财力物力,绝对有能力对他下手。
其三,那宋鸿云一个蠢货软蛋,这辈子没才没德,靠着送女人送钱财稳固钱塘第一富商地位,他背后不止又宋姨娘,其长女嫁给了尚书令的长子为妻。
而白家与尚书令一向不和,怕是白老爷赢了一场,让尚书令不安了,宋鸿云忙不迭附炎趋势,为他的好亲家扫清障碍。
于是,贼手伸到白满川这了。
“你说,白满川去找宋鸿云了?”
“是”孙公公眯着眼睛,一副讨喜的模样,“奴才叫人看着呢。”
昭宁帝好心情的一笑,不显山水,“有趣,他怀疑到宋鸿云头上了。”
孙公公笑着奉承几句,忽的脸色一转,“不过,看着的人说,人去之前,还干了一件事。”
昭宁帝追问,“何事?”
孙公公将疑虑说出,“他令人给容公子送了春水阁的膳食,奴才的人看过,膳食倒是没有问题。”
“哪个容公子?”
孙公公答,“门下省侍中白老的独子,前个日子误闯西湖的那位容公子,容洵。”
昭宁帝眸中精光一闪,“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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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
正堂内,师徒四人神色各异。
容洵跪在下首,双手交叠举过头顶,坚定道,“回禀师傅,徒儿不敢说谎,徒儿与定北将军并无私交!”
赵师傅与付云意面面相觑,脸色铁青。
末了,付云意道,“并未阻碍你与人交好,定北将军年少出名,乃不世奇才,只是如今情况特殊,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他扯上干系。”
一片死寂,连平时最会撒憨卖乖,活跃气氛的常梦楠都不知说些什么好。
一行人看着桌上白满川送来的饭菜,仿佛再看什么烫手山芋。
赵师傅摇了摇头,“罢了,洵儿你先起来吧,这事怪不得你。”
容洵依言站起身,被常梦楠拉着一同做下。
赵师傅喃了一句,“这白家公子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偏要拉你下水?”
常梦楠一见氛围缓和,旁若无人的拆开春水阁的盒子,最上面一道龙井虾仁色香味俱全,常梦楠眼馋得很,拿起筷子想偷吃上一口,被付云意眼刀一斜,尬笑着放下筷子,只是眼神依旧往菜上飘。
容洵懵懵懂懂问,“师傅,徒儿不懂,为何不能与定北将军有交情?请赐教。”
“你不明白正常。”赵师傅面色是鲜少的严肃认真,“我已往只教你们圣贤书,终究是纸上谈兵,这些事,你们也是该知道了。”
容洵和常梦楠深知下面一段话会很重要,忙正襟危坐听学,常梦楠也难得把美食从脑里摘去。
赵师傅点了一直思索着什么的付云意,“云意,我见你似乎有见解,你先分析。”
付云意点头,拿起常梦楠放下的筷子夹了四只虾仁举例,看得常梦楠痛心不已。
“如今京中四大世家,为尚书令连氏,门下省侍中容氏,中书令白氏,以及宸亲王,四大家世代联姻,关系错综复杂。”
“其中,门下省侍中容氏人丁单薄,势弱,以天子忠臣自居,不争不抢,一直以来老实安分,不树敌,更有族亲为皇后,倒是好事。”
“尚书令连氏与号称第一皇商的宋鸿云结有姻亲,年少时又为天子伴读,深得信任,而宸亲王正值壮年,手握一半虎符,必要时能调令除御林卫以外半境军力,陛下早有忌惮处置之心,传闻,宸亲王与驻军北疆的定北将军有过命交情。”
“定北将军年纪轻轻,另一半虎符就在他手上,于军中地位如日中天,能压住他的只一个宸亲王,而他正是中书令白氏二子,白氏一族有文有武,宫中还有个盛宠不衰的贵妃。”
付云意将一只虾仁移除,把剩下的三只里两只凑到一起,继续道,“这般看来,白氏与宸亲王结盟,一并抗衡连氏,容氏游离之外,暂时逃过一劫。”
“所以,这便是为何不让你与定北将军走进的缘故,门下省侍中当年将你托付给云门时,为的就是教你远离朝野争斗,你何必掺和进去。”
容洵醍醐灌顶,“原是如此,受教了,可我以为,在其位谋其政,我既生在容家,怎能不为家族筹谋,再者师兄也说容氏暂时逃过一劫,若等他们分出胜负,下一步不就轮到我容氏了,我岂能坐视不理?”
付云意眉间微动,“朝野这趟浑水不是谁都能淌过去的!”
“那又如何。”容洵据理力争,“父亲敌众我寡,姑母举足维艰,我哪来的脸面树下乘凉。”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常梦楠利索的后挪半步逃离中心。
“好了好了。”赵师傅捏了捏胡子,打断道,“洵儿说的不无道理。”
师傅发话,两人喷喷不平,只得暂且停下。
赵师傅,“有一个道理你们都没有提及,且此最为关键。”
常梦楠听及,也来了兴趣,奇道,“这世上还有大师兄二师兄落下东西?”
赵师傅故作高深莫测的拿出一双筷子,夹了虾仁投入嘴中,“是——”
他指了指头顶,“陛下啊。”
三人一惊,是了,世家之争,无论孰赢孰输,最得利者不正是皇上?
即收了权,又未出耗损力气,一箭双雕。
赵师傅一连吃下几只虾仁,每吃一个便念一个,“连氏,定北将军,宸亲王,白氏,容氏。”
“一个接一个,直到吞噬干净,世家落寞,便可以安插自己一手培养的寒门入场了。”
“于是,又是一轮寒门壮大,狗咬狗,不得休。”
赵师傅放下筷子大笑一声,“自古英雄豪杰,多少残花败柳,皆付水东流,滚滚而去,不得休!”
说罢,赵师傅扬长而去,“慢慢悟吧!”
容洵与付云意陷入沉思,这番话算是淬灭他们以往的认知。
只有常梦楠弱弱发声,“师兄……”
“你们没有发现,师傅把虾仁全吃光了吗?!”
容洵:师傅我悟了
常梦楠:虾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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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