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被唐朔看了个清楚,手中杀招顺势化成了一个刀花,锵地一声,收刀回鞘,人也停下脚步,戴着面具的脸转向了苏子牙。
苏子牙劫后余生,心跳如擂鼓,眼见顾道成捂着脖子,满脸不可置信地软倒下去。皮肉上的缺口不断扩大,触地时宛若摔坏的玉石像,身首分离。
血液喷溅,因唐朔收刀时的刀风而转向,没有一滴落到苏子牙身上。
这场面过于惊悚血腥,对旁观者更是震撼,连向来神色淡淡的江以川都厌恶皱眉,停下脚步,远远地呆着不肯再上前。
百里廷玉大脑像是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愣了两秒,就觉头晕目眩,胃中翻滚,连忙扶上了墙。仇人死亡她应该高兴的,可真见到这一幕只觉得恶心。
钟神秀不像他们那样反应激烈,吐出口气,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你做了什么?”百里廷玉忍着呕吐**,又是好奇又是畏惧地询问道。
顿时,众人的目光都从满地狼藉转移到了一切的罪魁祸首身上。
她正缓缓起身,眸中却还映着尸块,没什么表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颇为冷漠,哪怕是九劫楼杀人如麻的几位,也难免心中一颤,仿佛面前的不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而是个杀人如麻的魔鬼。
苏子牙的反应确实过于平淡,但其实她只是还未从剧痛带来的折磨中恢复,经脉酸软,身体麻木,根本没空去管其他的事情。
既然有人问,她干脆不遮掩,在众人面前甩了下手腕,让那东西咻地一声回到了手中。
这次九劫楼的几位,甚至远处的江以川都搞明白了那是什么。
一根极细,近乎透明的丝线,一端绑着一根细针。方才苏子牙就是借着独特手法带来的巧劲,将细针嵌入墙壁,拉出了一道隐于黑暗、收割生命的利刃。
手法来自师公葛九云传授的“千丝术”,丝线则是她先前于机关大厅获得的银蚕丝。
苏子牙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疼痛逐渐褪去,涌上来的是新获得的出岫境的力量。
顾道成对“洛水帮”帮众的算计,用相似的方式,同样的武器,在他自己身上重演了。
也算是完成了他们的愿望吧,至于“洛水帮”中未死的“曹平”……苏子牙的目光望向“三青伞”柳青青。
正好柳青青也在饶有兴致地打量她,见状不知从哪里变出个眼罩,在眼睛上比划了一下,调侃地说:“阿曹我呀,还活得好好的呢。”用的是曹平的嗓音。
之前还为曹平死亡颇为愤慨的苏子牙立即还了对方一个白眼。
柳青青嘻嘻一笑,收起眼罩就要拍身边的唐朔的肩:“还呆在这里作甚,你要的人该跑了。”
唐朔轻巧避过对方的手,不再理其余人,几步走进阴影里消失不见。
周止戈不在,他要的人是周止戈?苏子牙疑惑,不过也没人为她解答就是了。
“……七天去一魄,一年去一魂……”忽地细弱蚊蝇地念叨传来,苏子牙循声望去,正见七魄鬼蹲在脑袋前,边说边伸出皮包骨头的手掌,合上了死不瞑目的眼睛。
“走了。”六月雪在一旁催促,原来他和柳青青还停留在原地就是为了等七魄鬼。
白衣女子站起,却是飘到苏子牙跟前,用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苏子牙也曾听闻九劫楼七魄鬼的名头,知晓其毒术的精湛,下意识警惕退了一步,不料她的眸子突兀亮起,就像有人终于在黑夜里点上了油灯。
“啊……你也来啦……太好了……”七魄鬼偏头,隔着蒙面的布料都能察觉到她面庞上勾起的笑容,和因笑容而微微皱起的鼻子,好似一个娇俏少女,语气轻快欢欣。
想起初遇唐朔时的情形,苏子牙刚恢复正常的身体,宛如被闪电击中,又骤然从头麻到脚。
染血的大手突然拍在了七魄鬼的白衣上,惊地苏子牙唰地抬头去看,是方才出声催促的六月雪。
“她的神智早就被毒侵蚀了。”他沙哑地开口,眼中是见怪不怪的平静,“不用在意。”
七魄鬼仿佛没听见别人的评价,只是望着苏子牙笑,那笑容真诚到令苏子牙在最初的触动后感到一阵后怕和寒意。
“……你……”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刚脱口一个字,油灯就被人吹灭,七魄鬼站起身来,仿佛她说过的话和展现过的表情都是幻觉一样,沉默木然地跟着柳青青和六月雪离开了。
只留下苏子牙一个人在原地静默。
“恭喜晋升出岫境!”钟神秀拉住她笑着道,“你还打破了赵前辈的记录呢!出去后可要好好让我研究一番呀。”
苏子牙已经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真正的“闭源之症”,钟神秀研究也是白费功夫,可又无法解释,故而只好无奈做出答应状。
“现在我有很多时间向你解释了。”钟神秀微笑,目光望向一路与自己同行的百里廷玉。
百里廷玉在顾道成的尸体旁蹲下身去。她脸上的嫌弃与恶心退去了大半,眼中的恨意悄然升腾。取出自己的峨眉刺,狠狠地扎在顾道成一只眼睛上,鲜血溅起,染红了银白的金属。
“……爹,娘,孩儿帮大家报了仇了。”百里廷玉喃喃说着,悲伤涌起,却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或许是儿时已将眼泪流尽了。
“当年淮阳山庄灭门,死的不止百里家,还有我母亲和孟老太爷的儿子。”钟神秀讲述道,“据父亲所说,三家聚首是商讨如何不让南方武林落入靖武司控制,青山君身为吴国王室护法,又被追杀,何必冒风险多此一举地灭门?我一直相信此事另有隐情。”
说着她来到百里廷玉身旁,垂眸望着杀母仇人。
“父亲的宗主之位不稳,我母亲死后长生宗更是陷入内乱,后来结识了赵前辈,从她那里得知的消息直接揭示了真正的凶手,也促使我开始调查。”
苏子牙眼皮一跳,猜到了什么:“你是说,江津渡和锦城这些细节是我师父告诉你的?当年她替靖武司做的事是截杀青山君?”
“差不多,据赵前辈所说,顾道成是清晨从东边姗姗来迟,而江津渡是在他们汇合点的北边。”
这边说着,那边江以川也走近了,和百里廷玉一起搜刮起顾道成身上的东西。
除了银钱、火折子、金疮药等常用物品,就是玉瓶、一块花纹繁复的靖武司左使腰牌、写有顾道成名字的私印比较特别。
几人对了下眼神,百里廷玉就将左使腰牌与私印收入怀中。而苏子牙拿走了装有血液的玉瓶和零碎物品。
“这瓶血液对白色甲虫有作用,会不会对黑色甲虫有相似的效果。”江以川则是摇头什么都没要,却提出了这样的问题。显然他比起实际的物品,更关心为什么自己的血液对甲虫有驱散效果。
“试试就知道了。”三个姑娘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顾道成的尸体。
方才被顾道成轰开的石壁处,甲虫们没有吃到丁点血肉,仍在断口附近徘徊。
很快有沉重的脚步声靠近,甲虫嗅到了血腥味兴奋起来,爬行速度都变快了,大着胆子开始踏上那边的密道。
随着脚步越来越清晰,已经更进一步的甲虫们猛然掉头就跑,不少甚至还像是遇到了什么天敌似的都缩回了石壁里,只不过行动缓慢,磨磨蹭蹭,好像十分的不情愿。
“你的效果很强大嘛。”百里廷玉调侃着江以川。如果不是一身红衣还拖着仇人的尸体,她还真像是个心情不错的普通姑娘了。
“看起来必须是没有凝固的新鲜血液才有克制作用。”钟神秀则是拎着一个脑袋,琢磨着深刻的问题。
“不知道靖武司用了什么方法保鲜。”苏子牙轻轻摇晃着玉瓶,发现瓶中液体比自己之前所见少了很多。
江以川嘴角抽搐,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什么妖怪的巢穴。
靠近了密室,苏子牙不由探头朝里望去,没有发现唐朔和周止戈,从战斗痕迹她也判断不出在顾道成和九劫楼离开后这里又发生了什么。
而经过一番简单的实验,众人发现玉瓶中的血液与江以川的血有同样的效果。
得知结果的江以川皱起了眉头,其他人也望向他。因为所有人都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但由于其过于令人震惊,大家都非常默契地没有提起。
在地图的帮助下,几人在密道和秘库间来回穿梭,避过机关。一路上又发现了很多炸开的石壁,与先前所见形态很是相似。
“靖武司对秘库了解很深,甚至提前准备了既能激发钥匙又能克制甲虫的血液。”苏子牙若有所思,“但他们应该没有地图,否则何必大张旗鼓毁坏机关惊动甲虫。”
这样的话,先前周止戈所说他将地图交给了靖武司的事就是假的,或者他拿出的地图不能用于此地。
“我也是偶然发现父母的遗物中有地图的。”百里廷玉听罢道,“我一开始还不知道这个该用在哪里。”她现在十分肯定,就是地图给淮阳山庄招来了灭门之祸,神情有些苦涩。
“直到我调查到顾道成频繁到宁州,却查不到他所办的具体公务。”钟神秀拍了拍对方,继续说,“而宁州囚龙峡,一直有夏朝秘库和仙人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