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外出溜达的江松跟着桃十安两人回到客栈,一个怀中满是吃食玩意步履缓慢,一个两手空空大摇大摆。
桃十安刚一推开房门,江松率先进去将满怀中的东西堆放在桌上。“下次不要喊我了。”
“怎么玄都山的小道士这么弱,连这点东西都拿不起了。”桃十安才笑着调侃道,并顺带敲响隔壁房间,请望兰过来。
江松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挤眉弄眼,双手挥舞着:你才弱呢。
“谢谢桃姐姐。”
“真乖。”桃十安笑咪咪地看着望兰,她喜欢这个小丫头身上的淡淡药草香,闻着就很令人心情愉悦,和她一样。
望兰一出来,便看见侧边栏杆前屹立的鹤如风。她双手捧着手中的一只桃花簪,一副求夸赞的语气:“哥,你看桃姐姐方才送给我的簪子,好看吗?”
闻言,鹤如风转过身,目光只在她手中那鲜艳欲滴的桃花簪上停留一刹,就点头附和:“好看,很配。”
“我就知道,桃姐姐眼光最好了。”望兰双眼弯弯,“那烦请桃姐姐帮我簪上。”
江松靠在桃十安的房间门的门框上,朝望兰招手,“兰妹,你怎么不请二哥来呢。”
桃十安蔑了他一眼:“就你,算了吧。来兰妹,桃姐姐帮你。”
望兰乖巧地站在桃十安面前,她比桃十安矮了将近一个头,在桃十安面前就跟小孩儿一样。不过,她才十五岁,还会长高。
鹤如风宠溺地看着她。若非,他身体的原因,望兰也不会每次都跟着他到处跑,可以在家与姊妹们一起学习,一起玩耍。
恰巧,不远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荔雨和金信子两人依旧两手提着大大的食盒,稳稳出现在几人的面前。在拐进三楼的楼梯前,荔雨同样看见了他们,并出于礼貌朝他们四人询问:“几位客官若是想要用饭,请招呼我。”说完,她和金信子继续朝三楼走去。
不大不小的脚步声,清晰地落进他们四人的耳中。
江松仰头看了一眼,问:“楼上有客人?”
“有。”
鹤如风转身坐在栏杆旁的椅子上,缓缓给自己倒上一杯茶,眼神却似有似无地朝楼上瞥了一眼。脑海中悄然浮现方才惊鸿一瞥的容颜,渐渐与当年那位姑娘的脸颊融合一起。
“不是说三楼不接客吗?”
“可能人家不是客。”桃十安侧身拍着他的肩膀,长叹道。
看着一表人才,怎么尽问些傻儿吧唧的问题。辛亏下山就遇上他们,要不然被人卖了还要替人家输钱。
“也是,我还以为,这客栈就咱们呢。”江松接着说,“方才我不是和她出门了嘛,在街上听到有人评价这灵溪客栈说,这是他们清河县最好的客栈,价格实惠良心,老板娘人美心善,好多慕名而来的人,说是来这里看画……”
那大娘说起这个的时候,虽然不懂,但语气中满是尊重,一丝轻蔑的意思都没有。同行者,也在夸这客栈的好。
说着,他不由地朝前走上几步站着走廊上,侧头瞅向那枝红梅,枝如龙腾蛇跃,花如艳火焚烧。这么一看确实好看,大师就是大师,不愧是能值万两银的。
“价格实不实惠不知道,但这门有多值钱,我还是知道的。”
桃十安顺势瞅着身旁房门上,那寥寥数笔勾勒出的兰花,宛如从画卷中逸出,清新淡雅中又透着一股傲骨凌然的气质。
不过比门更值钱的当然是坐在对面云淡风轻喝茶的财主。一万多两说掏就掏,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等她回过神来,江松坐在鹤如风对面,一边悠哉地给自己倒着茶水,一边嘴里念念有道:“我想起来,下午我在茶水摊,就是等她买首饰的时候,听一旁的百姓讲,这清河县的县令叫张什么的,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事他家里闹鬼,就这几天的事……”下午出门前,鹤如风特意交代自己打听一下这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他想,这应该是的。
……
与此同时,楼上啾啾站在桌子上,目光躲着少溪,欢喜地分享着自己听来的八卦:“……听说前几天,县令家闹鬼了……”
清河县的县令张庆匙,是一位中年男子。此人身材微胖,中等身高,容貌平平无奇。治理自己管辖范围内的事务却十分有一套,对百姓仁厚。不过,平常无事根本见不到他,神神秘秘的。
明月侧目示意它继续。
啾啾接收到信号后,清清嗓子,朗朗道:“这不,小黑的窝正好建在县令家厨房的一棵大树上吗,他在那天晚上感受到了一阵可怕的气息,于是它趁着那个鬼不注意到时,悄悄隔着层层叠叠的树叶偷看。”
“它说,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
与他们仅一层相隔的楼下,鹤如风等人也竖耳倾听那江松夸张又声动的叙述:“据说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凉风呼呼,树叶哗哗,一阵连着一阵……某天,县令家的三姨娘的小丫鬟晚上守夜时,感受到一阵凉风拂过后背,瞬间浑身就像坠入冰窖一样寒凉,她感受到好像有水珠滴在自己的脸上、头顶……”
他边说,边配合气氛发出适合的声响。
“……在一片混沌之中,小丫鬟迷迷糊糊间缓缓睁开双眼,下意识地抬手摸索,指尖相互来回捻擦,那触感黏腻湿滑,还隐隐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刹那间,一丝破碎的画面如闪电般划过脑海。她借着从窗棂间漏进来的清冷月色,以及屋外摇曳闪烁的微弱烛火,努力辨认手中的水渍。那颜色深沉如墨,又带着一抹令人胆寒的红。
小丫鬟看清楚手指上沾染的水渍后,惊呼大叫:‘血?……是血!!!!!’
紧接着,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头顶突然像是被一道冰冷刺骨的水柱狠狠浇下。冰冷的液体瞬间顺着额头奔流而下,如一条冰冷的小蛇,滑过恐惧的双眼、颤抖的脸颊,最后无声无息地落在衣服上,洇出一朵朵诡异的暗色花斑。
‘啊啊啊——’她疯狂大喊,如一只惊弓之鸟,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想要站起来离开那片血坑,站起后慌不择路地朝着内室奔去。然而,无论她如何拼命地迈开双腿,疯狂地挥动双臂,内室的门就像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始终进不去。
‘姨娘!!!’
小丫鬟疯狂尖叫。
‘救命!!!’
‘三姨娘……救命!!!……’
夜,死一般的寂静。屋外,原本呼呼作响的风声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这诡异的氛围吓得躲了起来。周遭没有一丝其他的声响,寂静如同一口巨大的棺材,将她紧紧地包裹其中,让人毛骨悚然。
她只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如同破旧风箱的抽动,和那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要冲破胸腔,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沉闷的轰鸣。随后,她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躲着头闪着目光,如魔怔一般,嘴里一直嘟囔着‘不是我、不是……不是……’说个不停。她就在她绝望转身瞬间……”
江松话音一顿,悄悄伸出握作拳头的手,在桃十安面前怦然张开:“嘭——”
坐在一旁的桃十安手里还捏着一块芙蓉糕,聚精会神地听他讲。根本没想到,江松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吓唬她。但,这不是笑话吗?她就是被吓大的,还会怕这些。哼笑一声,用空闲的手掌拍向江松的脑袋:“好好讲,少在这装神弄鬼,你姑奶奶我根本不怕这些。”
江松揉着头,嘀咕:“那你怕什么?”
桃十安勾了勾嘴角讥笑一声。
“算了,你……说不定站在死人堆里,你都不会眨一下眼。”江松看着她这么神情,吐槽道。话音刚落,桃十安似箭的目光就射来了。他傻笑地躲开对方眼神,连忙接着讲述。
“突然,她趴在内门上话音一停,大口大口喘着气,笨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警惕害怕的地看着这诡异的四周。就在下一刻,感觉身后有人在晃晃荡荡,丝丝凉风直钻脑袋中,又凉又冷。身上直冒冷汗,头皮发麻,并且心中的恐惧不散反增,她看不见那个人在哪里,但总觉得有眼睛在死死盯着自己,像狼一样狠厉,像蛇一样阴冷……”
江松正讲着,突然感受到一股炽热的视线注视着自己,他不受控制地浑身颤抖一下,鬼使神差地扭头,倏然和站在身后的桃十安面面相对。她那白如雪的脸庞,艳如血红的嘴唇,一旁悬挂着的灯笼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在配上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直接将江松吓的一哆嗦。
“你干嘛???!!!”他气急败坏道。
望兰和鹤如风两人,一个乐的合不拢嘴,一个嘴角上扬最终忍不住大笑。
“拿饭菜啊,我刚刚都说了,”桃十安手里端着托盘,身后跟着荔雨。“你不会被我吓到了吧!”
“我、我、我……我才没有!”他说的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站在后面的荔雨瞬间抬起两只明晃晃的眼睛,一边将带上来的饭菜摆放到桌上,一边缓缓推销:“客官莫怕,我们店有上好的定神符、驱邪符、平安符……价格实惠,绝对保真。”
“哈哈哈哈……不用了。”桃十安笑着替江松拒绝,“他用不上。”自己就是一个道士,哪里还需要买其他人的符箓,驱邪报平安。
荔雨有些失望说:“那好叭。不过若是需要,一定来我们店购买。”
“好好好。”桃十安利索地答应。
……
同时,楼上明月一边缓缓吃着晚饭,终于在肚子微微有饱意的时候,她这才开始分析啾啾讲的事情。她今天刚完成了一个任务回来,也就离开了七八天,张庆匙家闹起鬼了。
啾啾越讲越兴奋,在桌子上蹦来蹦去,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害怕少溪这件事情。
“……她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过来好长一会儿,似乎感受到有人在扯她头发,习惯性地扭头,瞬息,她脑海中就像有一个轰然炸开的瓷罐,毛骨悚然,一个恐怖至极的景象如鬼魅般出现在眼前——
一个脸色惨白如纸的身影倒挂在面前,眼眶之处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嘴巴大张着,像是要吞噬着什么,里面竟空荡荡的,不见舌头的踪影……
不只是错觉,还是在月光闪烁下,她清晰地看到那人的双眼、嘴巴在往外流东西,那些液体肆无忌惮地顺着他的脸爬行,越到垂直向下的长发滴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渐渐声音由小到大,不断在她脑海中回荡。
而,那液体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水,是鲜红鲜红的血液。
滴在地上的血水,形成千丝万缕的丝线、又如虫子一般,坚韧诡异,快速而凶猛地爬起来,缠上她,死死地缠上她……
她一直惊恐地喃喃,反复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我,别来找我……’
可惜那个鬼物像是听不见一样,一直发出‘啊啊啊啊—桀桀桀桀桀—’的低声嘶吼,像是兴奋,又或者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