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而来的,是云中天诞神台上降生的新神。
这哭声可谓响彻云霄,大大小小的神都被惊动了,一群神仙浩浩荡荡往诞神台赶去。整个云中天能去的都去了,去不了的还要托别人用水镜现场直播。
就连平日里不常出门的普林上神都骂骂咧咧地拄着拐杖往诞生台赶去。
“哟,疯眼瞎今儿个不待在姻缘祠怎么也出门了?”
开口的是打扫上清河的莱筠上神,两人一直都不对付,见面就掐。
“疯眼瞎”是普林上神的诨名。
为何叫“疯眼瞎”?原来是这普林上神整日疯疯癫癫,据说他有一回给人牵红线,本来日神和月神是一对,雷神和雨神相互倾心,结果他将日神和雷神牵在一起,月神和雨神在一起。
因此导致好好的晴空万里非有雷鸣贯耳,本该月明星稀的晚上又乌云密布。
闹了好大的笑话,由此得了这么个称号。
说来其实几乎云中天的每个神仙都有这么一个诨名,有好也有坏。
“本君去哪儿你管,管的着吗!”普林上神说话有些不利索。
不消片刻,诞神台外广场上就聚满了神仙,地上站不了就飞在半空中,大家挤来挤去,谁都想看看这位小神君。广场上人声鼎沸。
而此时重溪宫却安静地有些过分。
只见殿内正中摆着一张书案,桌案后坐着个人。不,是神。那神仙模样好生俊俏,唇红齿白,剑眉星目,一头如瀑黑发,一身正青长袍,头戴玉冠,手持墨笔。真真叫人看了移不开眼。
正是云中天人人叫怕,不怒自威的天神常朔。
常朔在众神里威望虽高,评价却不咋地,说他刚正不阿,不如说是冷心冷情、铁石心肠,空有外在,实则是个没有心的。因此得名“俏天秤”。
外面吵嚷一片,殿内剑拔弩张。原来是主位之下,还面对面坐着左一个明希,右一个凌风。
明希是常朔的神兽;凌风则是云中天藏书阁的主事。
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此刻却怨气颇深,死死地盯着对方,好像下一秒就能当场打起来。
常朔提笔写下最后一个字,将面前的公文折好放手边托盘中已经堆出的一座小小金字塔的顶端。这才把注意力放回面前两人身上。
“说说吧。”常朔言罢,给自己倒了杯茶。
“神君,你要为我做主,都是凌风这小子胡编乱造,损我清誉!”明希先发制人。
“笑话,不过是随手写的文字,供人娱乐罢了,其中固然有杜撰成分,你自己当真,何故来怪我?”凌风丝毫不让,“我还没怪你打翻墨水,污我书文,你到先叫起来了。”
“好一个百事通!若不是你满脑子腌臢事,写出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我又何至于打翻你的墨水!”
“花公子颠倒黑白的能力真是厉害,经你一说,到成我的不是了。”凌风翻了个白眼。
“闭嘴!”明希最不喜欢旁人叫他这个名号。
两人争执不休,常朔喝了口茶,拿起两人呈上来的“物证”。
他先看了眼明希带来的“腌臢话本”,里面讲的无非是云中天各种奇闻逸事,只是关于明希的情节,全是他的风流韵事,这一天又如何如何勾搭某个女神,那一天又如何如何哄骗另一个女神种种。
其实也不全为胡编乱造,只是写的有些夸张而已。明希原身是赤蛇,虽是神兽,却也有繁衍后代的需求,因此每隔一段时间明希就会在外面勾勾搭搭,有时也会到下界去浪荡。
再看凌风的物证,总共有十二本书册,三卷画稿,五支毛笔。打翻墨水为何会有这么多东西被污染?因为凌风的书案可不是一般的乱。
凌风住在藏书阁,要整理各神仙的资料职位,若有新飞升的神仙,安排住址、岗位都是他来,成天与大大小小的书文为伴,喜欢同时看好几份文件,上一份还没收起来下一份又打开了,这样整个桌面都被占满,明希打翻一盘墨,自然会弄脏一大片,这也不奇怪了。
眼看两人越吵越凶,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差戳着对方鼻子骂了。常朔轻咳一声,两人立马安静下来,把头扭到一边。
“情况我了解了,现在有两种解决方法……”
“第二种!”不等常朔说完,两人想也不想,异口同声。
“那么,判决如下:凌风未经明希本人同意,私自撰写与其相关文章,篡改事实,应向明希道歉,并删除相关内容;”
明希听完朝凌风得意一笑,而下一秒,他笑不出来了。
“明希打翻砚台,毁凌风书册十二,画稿三卷,毛笔五支,应向凌风道歉,并赔偿相关损失。”
说完,他将写下的判决结果化作两个天秤符号分别印在两人手背上。
一般来说,找常朔解决问题有两种方案,要么双方和解,要么达成统一意见遵循常朔给的判决。第一种最后如何处理尚且能够商榷,第二种却是必须执行,无法违抗。
常朔会给双方印上符文,只有双方都完成判决内容,符文才会消失,否则会一直留在手上,还会定期放电提醒,拖得越久提醒力度越强。
“什么?!凭什么他只用道歉,我还要赔钱?那我……”明希显然对判决结果不满意,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常朔用禁言令封住口。
凌风倒是欣然接受,爽爽快快地给明希道了歉,大笑着走出重溪宫。
常朔也不管明希,禁言令到了时间会自动解除。只是他刚想拿起下一册文书,就被越沨拉着出去凑热闹了。
广场上,阙京给两人留了位置,越沨迫不及待从云上跳下,没站稳还是常朔扶住他。
阙京无语地睨了他一眼。
很快,大祭司将池水中的小神君抱出。
“哟呵,还是个带把儿的。”越沨稀奇坏了。
不是没见过降新神,而是这位非同寻常。不出意外,他就是天道送来的新战神,只因这孩子降生时周身金光四射,跟他们三个一样,是天神命格。
云中天的神仙也分档次。以秩序之神常朔、生命之神阙京、山海之神越沨、战争之神白笙为首的四大天神,以下便是掌管云中天大小事物的众多上神,只是上神们职责不同,能力强弱不同罢了。
云中天里,像四位天神便是在诞神台上最早降生,也是世间资历最深的神,说通俗点,就是天选打工人,还是老人。天道会在合适的时机为世间送去新神,担任不同神职。
当然也有通过自己的努力修炼飞升的神仙,他们会在飞升时忘却前程往事,被赐予池水烙印,在云中天开启新的神生。
然而天神白笙在一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中殒命,因此在一万年后的今天,诞神台上降下新神。
大祭司开始在诞神池前作弄神威,嘴里念叨着叽里呱啦听不懂的奇怪经文,那是上古的一种文字,也亏常朔活的时间够久才能听懂。
只见大祭司操纵从背后长出的树藤,将池里的婴儿托至半空,婴儿哭声嘹亮,响彻天际。众神纷纷笑脸盈盈,称赞不已。
接着,又一根树藤伸出,潜入池水中用叶片舀出一滴水,缓慢停至婴儿额心上方,滴下去后,眨眼之间额间生出一个火纹印记,火纹印记只稍出现一瞬,随后隐于其中。
随后,大祭司在半空写下新神的名字—赤银。
众神纷纷抬手,指尖飞出一丝神力,为赤银赐祝福。
常朔记得,白笙额间也是火纹印记,只是花纹与赤银不同。他想了想,抬手触碰到自己的,额间显出一个天枰印记。他指尖神光微动,从印记中抽出一丝神力来,捻了捻向赤银的方向送去。
池水烙印是为不忘本,晓使命,众神寄灵则是为许下祈愿,赐予能力以履行神职。
星星点点的神力逐渐汇聚在最后一齐消失在额间印记处。
“嚯哟,常朔你这么大方?直接给这孩子送星愿!”越沨不甘示弱,也从额间的水纹印记中抽出神力飞给赤银。
星愿,即为天神的最高祝福。获星愿者,修为能直接提高好几个档次,若为凡人,可直接飞升成仙。当然,也有限制条件,获星愿者能被授予者召唤一次,不论何时,不论何地。
常朔没多看那孩子,祭祀完后便交给星君司照看。他这两天把积压的公文都处理完了,待在云中天无事,一不注意还要被越沨逮着打架,他又不是战斗型神仙,这种事以后越沨能找赤银了。
常朔关闭重溪宫,这就要下界去。
“常朔。”阙京在常朔要离开前叫住他,“你今日给那孩子星愿,是因为白笙吧?”
“不是。”
“你骗不了我。”
常朔看着她严肃的模样,顿感头大。
“真不是。”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好歹是个天神,给个星愿不过分吧。”
阙京听闻,叹了口气:“我只怕你没放下。”
常朔扯了扯嘴角,朝她摆摆手一眨眼就不见了。
“走了。”
-
冀苍北丏山。
这座山落在北境,终年大雪覆盖,寒冷非常。山上几乎没什么活物,就是树也少。
半山腰一处山谷里,从地缝里渗出的清水汇成一浅水潭,一座古朴的水榭巍然立于其中。院落无人清扫,积雪覆盖,半旧的木屋挂满蛛丝,本应无人居住,却只见一身着墨青金纹长袍,蓝发金瞳之人立在院落中。
那人身材颀长,气质斐然,长发及地,不加任何装饰,懒懒披散着,长相更是丰神俊朗。不是常朔又是谁?
弯月初升,皎洁的月光足以照亮这方寸院落。常朔抬手之间,金色神力从掌心流出,登时,院落之中已不见一丝雪迹,木屋亦焕然一新。
他在平台上一木桌前坐下,挥手之间,桌上立马现出一个木制棋盘。
常朔取下腰间茶壶,里面还剩有早上泡的茶水,他无别的喜好,偏爱喝冷茶。
雪夜静谧,常朔边喝茶边等。
在等谁?
茶喝完了,等的人也来了。
之间一个醉醺醺的老头推开栅栏门走进来。
“神君呐,您可是挺久没来了。”
这老头是北丏山上的一棵雪松,活了几万年,在雪松里都算长寿了。
凛跟常朔因下棋结缘,认识几百年,也就下了几百年棋。
“今日不下棋。”凛拿着酒壶往嘴里灌了口酒,“走,小老儿带您去瞧个新鲜玩意儿。”
倒是稀罕,头一回听这个棋痴说出“不下棋”这种话,常朔高低得去瞧瞧了,到底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两人瞬步到达山顶一处悬崖边。
这里原本是片平地,这会儿却看见一棵小树苗长在那儿。
竟是一株雪杧树。
雪杧树生长在极寒之地,喜夜,其树干通体漆黑,树叶却为通透的银灰色,果实透亮发光,是云中天用于制作天灯的上好灯芯。
但因雪杧树对生长环境极为挑剔,因此极难养活,野生的雪杧树更难以寻得,如今云中天上的雪杧树还是用当年阙京带回来的种子,小心翼翼批量种植的。
眼前这株雪杧树幼苗生得瘦弱,夜色之下,银叶子闪闪发光,映着月光,落下斑斑叶影,着实美得惊心动魄。
常朔久居云中天,说来这倒是头一回见着野生的雪杧树。
“喏,这就是杧杧,我跟您说的新鲜玩意儿。”凛得意道,“哎哟,小老儿我活了这么久,头一回在北丏山这种苦寒之地见着除了雪松外别的树种,还是株娇嫩的雪杧树。啧,缘分呐。”
“杧杧?”
“是啊,可不得给人家起个名字嘛。”凛喝完酒壶里最后一口酒,“俗话说贱名好养活,它长这么瘦,也不知能活到几时。”
常朔没搭话,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树苗,在风中摇摇欲坠。稀疏的树叶紧紧抓着树枝,但好像仍旧随时会掉落。
位置没选好。常朔想。
悬崖边风大,实在不利于这种娇贵的树生长。
不知怎么想的,常朔抬手指尖抵至额间,金色的天秤印记浮现,他抽出一丝神力飞给那株雪杧树,只见幼小的树苗立马站稳了脚跟似的,细看树干都粗壮许多。
一旁的凛震惊地说不出话,他可是听说过这星愿,心里感叹杧杧真是好福气啊,有了天神赐福,顺利长大乃至成功化形都不成问题了。
小老头感激涕零,朝常朔跪拜谢恩。
“老朽多谢神君赐福之恩!”
“凛兄快请起。”
论年龄论辈分常朔都在凛前面,但两人却一直以兄弟相称。
其实常朔也没想到自己会连着拿出两次星愿。
星愿一般是不会随便给的,因为这更像一种诺誓,获得者接受召唤,赐福者也要给予相应庇佑。
谁会每天闲不住到处许诺?
常朔摸了摸鼻子,近万年来他也只给出这两枚星愿,哪里算得上到处许诺!
“或许,这是本君同它的缘分。”常朔盯着那株树苗,怔怔出神。
他只是想到了白笙,那个勇往直前,义无反顾的笨蛋,也有这样弱小的身躯,却也有谁也敌不过的坚韧心性。
“你今日给那孩子星愿,是因为白笙吧?”
回想起阙京的话。
是。
是又怎么了?
常朔感到难堪,不仅是因为阙京的话点破了他的心思,还因为他从来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他还是没有放下。
一万年了,他们四个里最小的妹妹已经离开一万年之久了。
是啊,他曾与她感情最好,即使无关乎爱情,也轻易放不下。
“雪杧树千年开花,才得以结果化形。”凛抱着酒壶叹气,“也不知我这老骨头还能不能看到杧杧长大的模样。”
雪杧树一次结十果,十颗果实中只有一颗伊果。伊果类似于凡人的心脏,妖丹便在伊果中凝结。
这伊果便是树的命脉所在,伊果落,杧树死。
“肯定能的,你可还要陪本君下棋,该好好活着才是。”常朔安慰到。
“哈哈哈,借神君吉言。”凛大笑,“天色尚早,咱俩回去来一局?”
“走。”常朔应声,还没等凛反应过来,就消失个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