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丈容皓指间萦绕着淡金色的神力,将一道道蕴含着天地规则与宁静道韵的符文,轻柔地编织进百色周身紊乱的气场中。他已褪去了狐族的表象,此刻显露出的是属于上神的清冷与威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与无奈。
杀意已消。到了他这般境界,早已明了,强行斩断因果,只会让业力之网缠绕得更紧,甚至可能引动更大的反噬。他要做的,是引导,是点化,让她自己看清迷障,放下执念,回归她本应的神位。
在祂精纯神力的安抚与瑶华项圈那股神秘温润力量的共同作用下,百色体内狂暴的业力渐渐被压制下去,虽然未能根除,却也不再时刻灼烧她的心智。数日后,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从漫长的昏迷中苏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百丈容皓关切却带着某种超然距离的目光。
“容皓……哥哥?”她的声音沙哑虚弱,脑海中最后的记忆是业火焚心的剧痛与无尽的混乱。
“感觉如何?”百丈容皓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却不再有往昔那种纯粹的温润,更像是一位长者在对迷途的后辈说话。
百色内视自身,心脉处那暗红的烙印依旧存在,如同一个丑陋的疤痕,提醒着她那无法摆脱的宿命。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死不了……只是,业力……”
“此乃上古因果,纠缠数世,非寻常法力可解。”百丈容皓缓缓道,他袖袍一挥,洞内景象变幻,仿佛置身于无垠星空之下,“阿色,你看这星河流转,万物皆有其位,有其轨。你本非池中物,乃上古涂山氏神血遗泽,机缘巧合流落此间,历经尘劫,只为磨砺神性,重归星位。”
他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敲击在百色的心上。
“我都明了……可是李忱呢?”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这个名字,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与这因果,又有何关联?”
百丈容皓沉默了片刻,不再讲话。
他的神色,冰冷而残酷,却仿佛带着某种神启的真实。
百色脸色更加苍白,紧紧攥住了身下的锦褥。同坠轮回,永无超脱……这就是他们之间注定的结局吗?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永恒的纠缠与沉沦?
“远离他,忘却他,并非绝情,而是对你,对他,最好的解脱。”百丈容皓的声音带着一种悲悯的劝诫。
长安,大明宫。
李忱终于等到了那个期盼已久,却又沉重无比的时刻。武宗驾崩,宦官马元贽等人权衡利弊,最终选择了“庸懦好控”的光王李忱,矫诏立其为帝,即皇帝位,次年改元大中。
登基大典,繁琐而隆重。李忱身着繁复的十二章纹衮服,头顶沉重的冕旒,接受百官朝拜。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云霄,他端坐于龙椅之上,面色平静,目光深邃,无人能窥见其下翻涌的思绪。
权力巅峰的滋味,并未带来预期的喜悦,反而是一种巨大的空洞与孤寂。这冰冷的龙椅,这偌大的宫殿,这匍匐的臣民,都无法填补他心中因那个名字而裂开的缝隙。
夜间,他独坐于太极殿中,挥退了所有宫人。案头,那幅《百丈飞瀑图》与一枚新的、刻好字的玉简并排放置。玉简上是他以指力刻下的、更加深刻的字迹:“帝业已承,山河孤寂。思卿如狂,可安?”
他指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玉简粗糙的边缘,最终,却将其投入了一旁用于焚烧废稿的鎏金螭龙纹火盆中。火焰瞬间吞噬了玉简,也吞噬了他那句未能问出的牵挂。
他现在是皇帝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意地、不计后果地去表达那份不被接受的情感。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宣,钦天监监正。”他对着空寂的大殿吩咐道,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与威仪。
他要以帝王之名,以江山为聘,以这世间最隆重的仪式,再去请她一次!他就不信,倾举国之力,踏遍千山万水,会寻不到一个确切的下落,会请不动一个他心心念念的人!
同时,他暗中下令,加快对百丈山周边区域的“保护性”封锁与探查,他要掌握那里的一切动静。这种带着强权意味的“关心”,与他内心深处那份不安的执念,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撒向了遥远的百丈山。
百丈山涧,百色站在瀑布前,任由冰冷的水汽打湿衣襟。百丈容皓的话语犹在耳边,神界的召唤与尘世的牵绊,如同两只巨手,撕扯着她的灵魂。
她低头,看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清丽依旧的脸上,却染上了无法驱散的愁绪与那抹暗红的业力烙印。
忘却?
如何能忘?
那是刻入了灵魂的追寻与痛楚。
水中倒影旁,似乎又出现了那个青灰色的、孤傲而执着的身影。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指尖却只激起圈圈涟漪,模糊了所有影像。
阿忱,若靠近是劫,远离是孽,你我之间,究竟何处方是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