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仿佛按下了一个奇特的快进键。
在涂宇琼眼里,于缈的身边,一场场“热闹”无缝衔接。
她与程峰——那位学术上新锐、处事圆融的合作者——的课题进展顺利。他们频繁地出现在彼此的社交圈里,课题组的庆功宴、学术沙龙、甚至朋友间的小型音乐会。程峰欣赏她的才华,也懂得如何营造舒适的距离,他的靠近是温水煮蛙式的,体面而难以拒绝。在于缈那些朋友看来,他们俨然是一对璧人,才华相当,步伐一致。
于缈也努力扮演着这个角色。她在聚会中笑容得体,能接住所有抛过来的话题;在学术讨论时,与程峰你来我往,配合默契。她将自己投入这种充实的、被认可、被环绕的氛围里,试图用外部的喧嚣,填满内心那块自威尼斯归来后便一直空落的地方。
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自己筑起的堤坝足够坚固,足以抵挡所有暗流。
直到有一次,在一个人声鼎沸的课题组庆功宴上。于缈正被几个同学围着,听程峰侃侃而谈他们项目未来的应用前景,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时点头。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掠过包厢的玻璃隔断,看到了外面走廊上的身影。
涂宇琼站在那里。
他不知道来了多久,没有进来,只是静静地隔着玻璃看着她。没有愤怒,没有指责,甚至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就那样看着她,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水,却仿佛能穿透一切喧嚣与伪装,直接看到她那颗在热闹包裹下,其实已经疲惫不堪的心。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她笑容弧度完美,却不达眼底。
他看到她在别人大笑时,那瞬间微不可查的走神。
他看到她和程峰虽然并肩而立,中间却始终隔着一段礼貌的、绝不可能逾越的距离。
他甚至能看到,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杯壁,那是她内心并不放松时的小动作。
于缈的心跳骤然失序。
那眼神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她所有精心营造的氛围。
她几乎是仓促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端起酒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却觉得那酒液苦涩难当。
涂宇琼没有离开。
一座沉默的坐标,钉在她的感知范围边缘,提醒着她某些被她刻意忽略的事实。
聚会中途,于缈借口透气,走到餐厅外的小露台。
夜风带着凉意,她微微松了口气,卸下了一点强撑的力气。
“很累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很轻。
和小涂一样真诚的问候,久违。
她猛地回头,涂宇琼不知何时也出来了,站在几步之外。他依旧穿着简单的毛衣,身影在夜色里显得有些单薄。
于缈张了张嘴,想否认,想用她那套圆滑的说辞应付过去。
可对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走上前,没有靠得太近,目光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上。
“不想笑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像夜风一样拂过她的心尖,“可以不笑。”
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令人心尖发颤的理解,“不想待的时候,可以离开。不需要……每次都做得那么周全。”
这份理解,比任何质问都更具摧毁力。
它精准地戳破了她自我欺骗的泡沫。
他不是在指责她经营的这一切,他是在心疼。心疼她的强撑,心疼她的“周全”。
就在这时,程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于缈?没事吧?” 他看到露台上的两人,脚步顿了一下,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却微微审视着涂宇琼这个不速之客。
一瞬间,露台上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
于缈夹在两个男人之间,一边是和她行为逻辑几乎完全一致的合作者,一边是与她行为模式大相径庭的却异常懂她的“知己”。
涂宇琼自始至终没有看程峰一眼,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于缈身上,他一直在等待一个答案,一个关于她内心真实想法的最终答案。
于缈垂下眼睫,夜风吹动她的发丝。
她没有回答程峰,也没有看涂宇琼,只是轻声说: “风有点大,我……我想先回去了。”
她没有选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但她选择了离开那个让她感到疲惫的“热闹”。
无声的回应。
或者说,这个行为本身,就是最清晰的答案。
涂宇琼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没有阻拦。
他知道,有些坚冰,或许已经开始从内部融化了。
而他,会继续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