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和 第6章 做神仙

顾焕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一个哥哥将来要做大官现在在皇帝那边读书，另有一个哥哥去做神仙了。她的父亲就是镇上的教书匠，对她很是溺爱，父亲教书时她便趴在窗口津津有味地看。

一来二去被发现了，父亲乐呵呵地把她抱进来一起听，说焕焕将来要做文生吗？顾焕很有想法，说她要做大官，又犹豫不决，问还是说做神仙更好呢？

卖油家的儿子振振有词，那还是做神仙更好吧，腾云驾雾日行千里；隔壁书斋家的儿子则持不同意见，做大官好，金榜题名人人敬仰，将来做国家栋梁之材。

顿了顿，书斋家的儿子说：“各位都已经在念书了，可见已经做不成神仙了，还是把心思放在书中。”

顾焕不解：“为什么？”

卖油家的儿子面露遗憾：“五六岁会有仙家来测灵根，就是测你做神仙有没有天分，我们大都是没有做神仙的天分的。”

书斋家的儿子非常不满：“我可不想做神仙！神仙有什么好，测灵根我都没有去，我的榜样就是顾家阿哥，又聪明又——”

“顾家二哥可是去做神仙了，我亲眼看见的！那白胡子老道手一挥，顾家二哥就翻到他的脚边，两个人一起飞走了！”买油胡家的儿子连说带比划。

顾先生脸一寒，横眉冷竖地一敲桌：“这么热闹？胡生，这一大篇你是背会了吗，来背。”

胡家小子面露难色，缩成一团。

顾焕小心翼翼地对着胡家小子挤眉弄眼一番，跳下凳子趁乱逃走了。

正巧撞见娘亲来寻，火急火燎地一把搂住她，长出一口气：“怎么一个人跑到爹爹这里来了？下次和娘亲说好不好，我送你过来。”

她一把抓住娘亲的手，期待地摇了摇：“年后娘亲送我去测灵根好不好？”

娘亲脸色大变：“怎么想去测那个？”

顾焕还是很犹豫：“如果测出来可以做神仙，我还是想做大官怎么办？”

娘亲细细地叹出一口气，认真地看着她：“你想做神仙吗？神仙要离开爹娘哦，哥哥走了五年了也没有回来过……”

至今没有五岁的顾焕大惊：“好久！”

娘亲把她抱起来，看着她，脸贴着她的脸颊：“所以，你现在好好想一想，如果六岁还是想做神仙，娘带你去测。”

可惜年幼的顾焕和胡家小子成了朋友，书斋家的许阿哥很讨厌，说女孩子做不了大官。她借了胡家小子很多神仙话本，又在年节镇上的戏里看到了许多腾云而来降妖除魔的神仙戏本子。

她乐地不断鼓掌，大笑，激动地对娘说：“我要做神仙！”

更可惜的是，她六岁那一年，来测灵根的门派是靖渊门，他们的需求是火灵根、金灵根或是土灵根。

而她是很杂的三灵根，占比很大的水，稍微少一些的木，以及一点点的火。

负责测灵根的女仙姐姐很抱歉地对她笑，说他们靖渊门是很辛苦的门派，经常要打打杀杀的，她的灵根分布更适合做一位医修或者丹修，不适合加入他们。

顾焕回到家大哭一场，难道她既做不了大官又做不了神仙？

娘亲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小女儿。她更不想承认，她非常感恩，不论是哪家的神佛保佑，她的女儿没有同样离开她。

这事还没完，胡家小子看她好多天都蔫头耷脑，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消息，御霄宗的人愿意收木灵根！

御霄宗的人在哪里呢？在无比遥远的燕京。

顾焕回家和娘亲说了，娘亲蹲着严肃地告诉她：“从家里出发，去燕京赶考的路，大哥走了两个多月。”

顾焕浑身颤抖了一下，她非常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种命运，一道门扉，在她眼前合上了，她没可能做神仙了，仙家不会等她赶这两个月的路。

她感到一种痛苦的无力，为什么呢，只因性别便断定她无法成为大哥哥，可为什么已经成为了神仙的二哥哥也不能回来呢，哪怕是戳破她的幻想，告诉她做神仙超级糟糕，也能让她好受一点。

不是说，神仙皆自在吗？

她自己缩成一团，伤心地哭起来。

……

顾危绷着脸看着，心里一股怒火，他甚至不知道怒火应该对着谁发泄。他从进来不久就觉得无所适从，他甚至认为这是一处幻境，他们来错地方了，拽着牧决观想走，被牧决观莫名的困惑刺得坐立难安。

他同样不明白。好吧顾焕死前说得对，他有那么一丁点的恨，对着她，对着这个没了他以后其乐融融的家。

这点恨最初的时候是羡慕、嫉妒。

直到看到顾焕自己坐在树下掉眼泪，喃喃自语问二哥为什么不回来，他彻底受不了了，跳下房檐，想直接去下一处地方。

牧决观非常莫名：“怎么了怎么了？这里有什么咬你吗？”

顾危难受得抓耳挠腮，他痛苦不已，难道要让他坦言他羡慕着、他嫉妒着这个坐在树下哭泣的六岁小女孩？

难道要让他坦言他的童年充斥着父亲的斥责，母亲的敌视，父母仿佛仇人一般不断地相互埋怨，相互攻击，而他的存在就是那个最大的错误。

这个幻境里——他只能把这当做幻境，不然他要喘不过气来了——这个幻境里的女人简直让他做噩梦，他做噩梦都梦不出来母亲温声细语和他说话，和他讲道理。

他与母亲的相处充斥着愤怒，责打，如果他不做声一直忍耐，母亲会崩溃一样发疯到处打砸东西，直到把父亲或者大哥引来，父亲来了的话会指责她是一个疯女人，大哥来了会忧愁地看着他们母子俩，看啊，血脉链接的亲人，连绵不绝的痛苦。

如果他无法继续忍耐，痛哭出声，那么母亲会迅速甩头离去，他自己站在任何一个地方，床旁，院门口，树下，困惑不解地把嗓子哭哑，偶尔被大哥撞见，会偷偷给他擦眼泪，悲伤地看着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那这到底是谁的错？

他幼时甚至走不出这个院门，只能在这个小院里自娱自乐，因为娘不允许他打扰哥哥读书。

他只在家中待到了六岁，然后师父从天而降，就如同那个小胖子说的一样，他浑浑噩噩，像一个物件一样被带走了。

紧接着被层层阵法锁在深山里，他问师父要把他炼成丹药吃了吗，师父哈哈大笑，说他用处大着呢，可以用完了再练丹吃掉。

顾危恶狠狠地呲牙，说到时候我要先把你个老东西给吃了！

老东西并不常出现，来时即对他嘲笑一番，什么也不教地拍拍屁股离开。

他把山上枯燥得泛酸水的阵法符箓翻背了个遍，山中无岁月，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解开那一层套一层的阵法。

他想着至少会有一个人会想念他，会想让他回去的。比如他的哥哥，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他一直觉得如果没有自己，父母立刻就会和离。他从来没见那两个人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过，到了五六岁的时候父亲甚至会直接睡到学堂，连日不回家。

他不知道在山上究竟过了几年，现在哥哥还住在那里吗？他从灵域费了几个月的时间跑到记忆中的家，万幸街道模样变化不大，他感到一股难言的近乡情怯。他没有钱，只能找了处溪流把自己洗干净了——多么可笑，他解得开那九曲连环一般的阵法却使不出来一个清洁术法。

他蹲在家门前，迎着晨曦，想着先出门的是父亲还是哥哥，父亲会把他赶走吗，会装作不认识他吗……

是个陌生女人。

大早上街采买的女人被他吓到，他解释说是顾家远亲，过来投亲，成功哄过去了。女人告诉他说顾家大哥真的在燕京当上大官啦，把一家人都接了过去。

顾危连连道谢，又像一股风一般刮到燕京，最大的帝都。

他粗布短衫，头发蓬乱，脚下的鞋子补了好多遭，已经看不出最初的模样了。他真的能在偌大一个燕京找到他哥哥吗？

他的哥哥顾晟是燕京最大的新贵，将将二十二岁已经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了，打听的每一个人都啧啧称奇，称道青年才俊。

顾危掰着算了算，原来他十七岁了，在山上一待待了十一年。

他的运气多么好，顾府那么好找全是因为刚巧是他哥哥的长子抓周宴。

他被这消息砸晕了，啊对啊，他哥哥已经二十二岁了，有了妻子，又生了孩子不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吗……

他只能乞丐一般窥视着顾府的大门，车马不绝，他突然很想哭。在山上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一个人长时间自己呆着的时候是不会想流眼泪的。

他终于后知后觉，他早就不被欢迎了。

但他已经不知道该去哪里了，他回忆着隐匿的符咒，从日头高悬试到日落黄昏。贴着符咒攀上顾府的屋檐，他趴伏着，把脸颊缩在臂弯里缩小存在，挑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哥哥，确实长大了很多，陌生了很多，但还是能认出来的。

他还看到了父母，匪夷所思的是两个人仍在一起，更匪夷所思地是两个人边逗那个咯咯笑的小娃娃一边露出柔和的幸福表情。

最他困惑的是他的母亲，那个冷硬疯癫的女人轻柔地把小婴儿递给了一个与母亲长得那么相似的十岁左右的女孩怀里，让她抱了一会。

他听着底下阵阵笑语，如鲠在喉，翻下屋檐逃了。

他不知道能去哪里，不想回去山上，于是去港口搬了一阵的包裹，他长得太瘦，本身工头不想要他，一直到他展示了自己力气很大又不会累才收下他。

他不用吃东西，住也可以随便找个地方一窝，很快给自己置办了一身还算可以的衣服，收拾得体面许多，听着一旁新交的朋友揶揄他怎么晒不黑，一抬头，看到了瞪着眼瞧他的他哥。

他哥与同行人低语两句就大踏步朝他走来，已经来不及逃走了，他呆若木鸡地被他哥一把攥住，搂进怀里。

他就像是被抽去了力气，对着惊讶地张着嘴的朋友吃力地笑一笑，嘿，他是我哥。

他胸腔卖力地呼吸着，整个人在顾晟怀里不断发抖，心脏不听使唤地砰砰跳动，闭上眼睛，心想，这是我哥。

顾晟比顾危大五岁，顾危比顾焕大七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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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做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