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和 第5章 溯源

嘶，好疼。

牧决观在地动山摇般的眩晕中艰难地寻找自己的肢体，全身都在发烫，痛苦啃食着他能感知到的一切，感觉有点像是高烧不退好多天，四肢绵软，头脑昏沉，如果不努力保持神志就会立刻昏睡过去……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怎么会这样。

嘘，安静下来，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这副德行的。

嗯，好像是叫顾应修——顾危的大侄子，啊这么想好奇怪，顾应修无论怎么算都能归为他的叔叔辈，虽然不想让顾危占他便宜……难道是他在占顾危便宜？

总而言之，一位彬彬有礼儒雅随和的叔叔邀请他一起去参加晚宴。

在场的人似乎把小五误认为他的徒弟——也就是他带来的。对着瑟瑟发抖的小孩频频报以瞩目，幸好孩子很爱吃东西，埋头苦干，不然怕是要被那一道道目光吓到桌子底下去。

接着是主桌，顾危那一家子的方向传来了压低的争吵声。先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小五的亲爹，无比诧异地说了一句什么：“怎么会选他？”

顾危回了一句什么，态度太平和了，完全没有听清。

然后和顾危闹脾气的妹妹女士用阴阳怪气的语气说：“有什么好惊讶的？当然是推己及人了。”

顾危压着怒气：“少胡说八道。”

妹妹女士冷笑一声：“当然要教和他最像的孩子。从他身上看到过去的自己了呗。”

顾危声音非常生气：“你就一定得在这种场合搞得所有人都不痛快吗？”

声音有点大，不少人把视线放了过去。

然后两个人压低声音又吵了几句。

牧决观还在啧啧称奇心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不知道到底因为啥，顾危他妹和他怎么关系这么僵。就像顾危所说的，他离家那年他妹压根还没出生……

然后哗啦一声，小五的亲爹站了起来，脸色非常不好：“胡说八道！”

顾危一副忍着气的表情，非常不认可：“坐下。”

小五亲爹诺诺连声，又坐下了。

妹妹女士好似又说了一句什么，这回是顾危哗啦一声站起来，他眼神找到牧决观，用眼神示意他走。

牧决观迟疑着，看着正往嘴里塞肉的小五。

妹妹女士一把抓住了顾危的手臂，语气非常急促，只能含糊地听清一些怨怼一样的词汇。

妹妹说：“我不明白，明明我们才是亲兄妹不是吗？”

顾危忍无可忍地样子：“不欢迎我的人一直是你！”

妹妹的脸比下午见面的时候更红，透出诡异来。她半个身体都在抖，咬牙切齿地尖声质问：“你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难道你的过去是我的错吗？我在你身上我问心无愧！你敢说我死前你会像哥一样回来看我吗？你不会！你耿耿于怀，你一辈子也忘不掉，我有什么错！”

在场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这种家丑外扬中显得非常无所适从。

她瘦削的脸涨得通红，凄厉地怒骂：“你是我最后的亲人了，你恨我！凭什么？！”

顾应修应该是想要劝架，嘴还没开被妹妹一把推了出去，妹妹手也瘦得厉害，骨节分明的手指着顾应修：“你为什么不恨他，嗯？他和我的区别是什么？”

顾危脸色灰败地厉害，他似乎是努力了：“我没有恨你……”

妹妹通红的眼眶掉下来眼泪：“你个骗子。”

她抬头望天上的星，脸上身上突然吹了气一般肿起来，她又失魂落魄地看着顾危。顾危被她肿胀的脸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过来我给你看看——”

妹妹的眼泪被肿胀的皮肤挤压着，眼睛被挤得什么都看不清了，她声音嘶哑着：“我错了吗？”

然后，嘭！

四处都是惊恐的尖叫，小五吓得细声细气哭起来，牧决观抹了把脸，惊惧地有点没理解过来手上是什么。

妹妹像是一个吹爆了的气球人，破破烂烂的两只手扶住已经呆住了的血淋淋的顾危，咯咯笑起来，张开撕裂的大嘴——

牧决观提起气，一把抄起小五，猛冲过去一剑把顾危挑着后颈布料勾了出来，可怜我们牧决观出门在外，至今打过最强的是医符双修的顾危——也就是说顾危其实一点也不擅长打架，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也不清楚对面这个东西能不能被他打倒。

妹妹因为丢失了怀里搂抱着的人，哭嚎一声，对着顾危就冲了过来。

顾应修在不远，也顾不得四五十岁的中年男性被小孩砸到会不会砸出什么毛病了，他把惊恐万分的小五甩到惊惧不已的顾应修怀里。

安稳落地。好。

万幸顾危已经醒过神来了，嚎了一嗓子：“啊——”

牧决观提剑已经和妹妹过了两招，惊慌不已：“啊？怎么劲这么大？”

顾危忙甩出去好几张符，禁锢的，爆破的，攻击的，他手头没有剑，只能搓符，对着牧决观喊：“退！打不过跑啊——我，我给靖渊门发信号！”

妹妹被炸得暴怒，身上飘着的皮肉，枯枝一般的食指全都往牧决观身上招呼，他只能慌乱地左右格挡，很快身上开始挂彩。

妹妹速度越来越快，指甲打到剑上蹦出金石相击的动静，顾危忙着搓符间隙甩出去打断她的动作，还不断地喊：”快跑！唉！跑啊！”

牧决观心想，他和顾危在打架方面默契真的很差，他正准备埋头跑路，一扭头发现顾危也在埋头搓符，心里一阵完蛋了的平静，低头一看，可不心凉吗，指甲戳出来了。

顾危一脸见了鬼：“你们门派，跑，是教背对着敌人埋头跑啊？”

牧决观被自己气笑了。

然后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现在，牧决观找回了自己的知觉。他当然知道自己不会死，可惜还没来得及和顾危说，怕是吓坏了。

啊不不不，他知道自己不会死这个事是意外，就他打架这副丢人现眼的样子肯定不是他主动想去死，啊呸，也不是卫殊絜去死……

总之就是过去的时间里，卫殊絜任务出了状况，送回来以后肢体修复倒是很快，但更快的是高烧不退。当晚，谨遵医嘱，给卫殊絜喂药换药的牧决观突感心头一悸，撅了过去，发现他上了卫殊絜的身。后知后觉，卫殊絜可能是到了濒死的程度了。

屋外煎药的安语师姐听到动静冲进来：“怎么了——卫殊絜呢？”

平躺在床上的牧决观浑身一弹，天旋地转的恶心感席卷而来，他胃里翻江倒海，上半身战栗着扑出床铺，剧烈呕吐起来。

安语师姐冲过来，手足无措，声音透着难以理解：“你又怎么了？你把卫殊絜弄哪去了……”

事后他昏迷，再醒来，安语师姐说大概半个时辰他们就又分开了，以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方式，两个人都像是死了，又用了半个时辰复活——这是玩笑说法。总之当时就是这个感觉，世界一片混沌，没有盘古来开天辟地，他只能靠自己。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着一处江南景色的古道小巷里。

手和脚依旧是他的，不是卫殊絜的。

这有些奇怪，毕竟一个人被捅穿心脏肯定不能活了，现在这里是高魔修仙世界，又不是高科技三两下给他心脏一键复原了。

他试着爬起来，还算可以自理，低头看了眼破洞的衣衫，衣料上一层层的洞还在，胸膛上已经光洁如初了，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正琢磨呢，在他一步远的地方跳进来一个人影——顾危。顾危被他又吓得一跳，差点崴脚再摔出去，牧决观觉得自己有责任，伸手拽住了他。

顾危难以置信惊恐不已：“你为什么在脱衣服！不对，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牧决观手忙脚乱把衣服再穿好：“我也在调查！按道理说我现在不该自己站着的……”

“这是哪门子的理！”顾危头都要爆炸了，今天发生的尽是一些他无法理解的事情。

牧决观问：“卫殊絜来了没？”

顾危愣愣地回：“来了。”

牧决观：“那就好办了，他在哪呢？咱们这又是在哪？”

顾危：“你问我？！啊后一个问题我可以回答，这是溯源阵，也就是专门为了我妹妹未尽的——遗愿造的阵，大概吧。会保留呈现一些她牢记的片段，她肯定是被什么魔修给蛊惑了，我不想她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牧决观：“……”

牧决观：“节哀……”

顾危苦中作乐地扯扯嘴角：“这是我今天第无数次听到这句话。”

顾危：“总之，你莫名其妙地变成卫殊絜以后，他自己蹿进来了——”

“好！”牧决观打断他，“既然知道他进来了咱快去找他吧。”

“不是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是你变成的卫殊絜进来，现在你就在我旁边咱们要去找谁？”

牧决观：“你能不能理解成呃我们在外面的时候是一个人，进来了被分成两个了……卫殊絜肯定在这个阵里头，话说这是不是我翻书偶然看到的那个溯源阵，就是把源头灭了，阵就会消失那个……”

顾危“……其实我不能理解你在说什么，但对，就是那个。”

牧决观眨眨眼：“所以快走吧！卫殊絜一会儿给打通关了！”

他环顾四周：“这是啥场景？好漂亮的小镇。”

顾危已经一跃上了旁边这座小院：“你最好说一点大家都能听懂的话。”

他回过头，一时不知道该对着院内的一大一小两个人摆什么表情，只能对着紧随其上的牧决观解释：“这是我家，这两位是——我娘和我妹妹。”

牧决观看向这朴素的小院，吃惊不已：“你们家不是有钱人吗？”

顾危翻了个白眼：“从我哥才开始的，我爹是个穷秀才，教书的！”

院中，个头小小的女孩穿着深粉色的外裙，扎着红头绳，一副精心打扮过的模样，可惜现在正扑在母亲怀里号啕大哭。

牧决观看看素白脸细长眼的漂亮女人，又看看顾危，凑过来：“你和你娘长得好像。”

顾危却没心思和他拌嘴了，他皱着眉头：“其实我妹长得也很像。”

女人垂着眼睛抚摸女孩的头，一下又一下，没有作声。似乎对女儿的悲伤无动于衷，又好似无声地流露出一股放松般的释然——她是微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