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锢着林砚脖颈的手慢慢松开,萧韶慢慢地直起身。两人纠缠的气息终于分离,身上一轻的刹那林砚心神稍定,正欲从满地狼藉中撑坐而起,瞳孔却骤然一缩——
萧韶不知何时已倒转手中金簪,那泛着幽冷金光的尖锐簪尾,正毫不留情地朝他刺来!
长久训练的本能令他下意识挥掌反击,却在电光火石被强行遏制。林砚不躲、不避,如石雕般僵卧原地。
只听“呲!”的一声轻响,金簪径直扎入左肩。
林砚习惯性地把痛呼咽进嗓子,唯有压抑至极低的一声喘息,和左肩上晕开的鲜红,泄露出这簪子实实在在刺了进去。
这个疯女人!
没有听到意料中的惨叫,萧韶困惑地抖动手腕,金簪在血肉间来回搅动。
“呃……”林砚牙关紧咬,下唇顷刻间渗出血点,冷汗如雨般自额角滚落,修长的手指死死按在满地的碎片上,几乎要将掌心刺穿。
萧韶伸手,轻轻拂去少年额间汗珠,声音低如梦呓: “元景哥哥,今日青云楼之约……你为何避而不见?”
你明知我有多少话想说,你明知我有多想见你。
尾音未尽,她右手蓦然一扬,竟将金簪生生拔出!
鲜血瞬间飞溅,在素白衣衫上溅出星星点点,仿佛雪地中盛开的红梅,孤艳而又怵目。
少年精致的脸庞瞬间苍白,唇瓣抖的如同秋日落叶,却仍旧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如果不是染血的胸膛还在起起伏伏,晴雪几乎以为他已痛晕过去。
萧韶目光痴缠地凝在林砚脸上,却又像是透过他望向另一个人, “元景哥哥,那日在地牢,你究竟在怕什么?”
说到“怕”字时金簪已再度插入,深及骨肉,几乎贯穿整个肩胛。
“你可是不喜我那日模样?”
尖锐的簪头在伤口中反复拧转,少年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惨白,他后仰着头,露出脆弱的颈线,嘴唇死死咬着,浑身肌骨因为剧痛而紧绷如弦,却始终没有泄出半点声音。
像极了她幼时养过的那条狗。
八岁时她被迫远赴西京为质,它固执地要跟着她一起去,不管她如何驱赶责打,它只死死地咬住她的裙裾,哀哀地望着她,不吠不叫。
那般温驯,那般固执……可最终,她还是失去了它。
萧韶缓缓支起身子,金簪自她指间松落。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眼前少年——因为疼痛而不住颤抖,苍白的唇瓣微张细喘,如同迎风绽放的玉兰花,漂亮的过于直白,动人心神却又没有丝毫侵略性。
郁结整日的愤懑焦躁,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萧韶静静坐着,少年压抑的喘息在死寂的马车中清晰可闻,两人一坐一卧,晴雪看着萧韶一动不动,内心的担忧到达了极点。
她正欲开口,萧韶却突然动了。
天边乌云不知何时散开,灿烂的夕阳倾泻而下笼在女子那美的惊心动魄的脸上。
殷红的唇角倏然扬起,眸中无尽笑意蔓延开来,恍若天际诡艳的云霞,明艳夺目。
林砚一时怔住,眼前女子笑容明媚,目光纯真,水色的绡褶裙衬得脊背纤细而又单薄,让人很难相信,这样的女子竟会是镇安司的掌舵者,是九霄阁的最大威胁。
萧韶唇角的弧度越扬越高,自从那日地牢争执,她已许久未曾这般畅快,如卸千钧重负,身心轻盈若浮云端。
若说先前只将他视作一个误闯的陌生人,此刻,倒真升起了几分兴致。
她懒懒地向后靠去,“你叫林砚?”萧韶眼风轻扫,语速不疾不徐,“你认识本宫?”
林砚心神一定,清楚知道此刻方才是个开始。
他佯装艰难地撑坐起身,动作间牵扯伤口,眼尾瞬间泛起漂亮的红,左肩轻抵车壁,颤抖着说道:“殿下常来青云楼,小人自然是识得您的。”
比起这张脸,少年的嗓音也格外好听,温软清润,如春泉漱玉。她确实常去青云楼,可怎么没有见过他?这般容貌她若见过,绝对不会遗忘。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林砚扶肩低语:“小人平日都是在后院替人抄书写信,故而殿下不曾见过小人。”
萧韶满意地微微勾唇,倒是个伶俐聪明的,天色渐暗,衣上血色刺目,映得少年面色雪白,漂亮的眼眸里盛满隐忍痛楚,在暮色下更添几分易碎之美。
让人一时间心旌摇晃,忍不住要将他彻底打碎。
“方才为何不求饶?”萧韶冷冽的嗓音有些暗哑。
林砚眉目低垂,只看得见浓密的鸦睫微微颤动,“小人卑贱之躯,岂敢惊扰殿下兴致。”
萧韶秀眉轻挑,所以,为了不扫她的兴便能忍到这般地步?
“把人交出来!”
“竟敢和我们家公子抢人,不要命了!”
“再不交人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嚣张的叫喊声突然从马车外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晴雪,何人在外喧哗?”萧韶脸色骤沉,今日乘这寻常马车,竟连阿猫阿狗都敢欺上门来。
晴雪素有过目不忘之能,她掀帘一瞥,回禀:“是户部侍郎周大人幼子,周北游。”
车外男子听见这话气焰越发嚣张,“既然知道本少爷是谁,还不快快把人交出来!”
“就是,否则小心性命不保!”周府的家丁护卫也在一旁起哄叫嚣。
萧韶目光狠戾,周郴教子无方,该贬。
甚至一时隐隐迁怒眼前少年,“你是如何得罪了这蠢货,竟被他追到此处。”
“五日后的曲江诗会,除了要评选前三甲,还会公布做的最差的三个人,周公子担心自己今年还是后三名,便命小人代笔,小人不愿,因而得罪了他。”
提到曲江诗会萧韶微微一怔,萧家七年前攻占西京,三年前兄长称帝,这三年来为了稳定便延续了前朝的各种习俗,这曲江诗会便是其一。
在她看来参加这种诗会的都是些世家子弟王公贵族,不过附庸风雅而已,何必还要分个前三后三,徒增麻烦。
一时间又想到五日后就能见到元景哥哥,不免又暗暗雀跃起来,瞬息间心念百转千回,终是脸色一沉,“晴雪,赶他走。”
“是,殿下。”
听见外间晴雪亮出令牌赶走周北游,萧韶的目光这才再次落到少年身上。
“多谢殿下出手相助。”少年虚弱地跪坐着,眼脸泛红,唇角苍白,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还很让人心疼。
像极了她幼时养过的那只狗。
“晴雪,把回春拿来。”在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脱口而出。
回春是用千年人参、灵芝、鹿茸、雪莲等珍稀草药制成,只一颗便值千金,即使只有一口气都能将人救活,更不用说这种小伤。
少年恭敬地双手接过,眼底闪过一丝窘然,“小人不慎砸中马车激怒殿下,殿下非旦不追究冒犯之过,还赠药于小人,这要小人如何报答。”
少年清澈的嗓音带着颤,似是不安于她的好意。
晴雪本是在一旁默默护卫,当下俊俏的双眸顿时瞪大,这少年被伤的面无血色行动困难,竟然还将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殿下素来是跋扈不讲理的,这人倒是和殿下十分相配。
萧韶却是再次扬起唇,林砚这番话迅速驱散了她心底唯一的一丝愧疚,若不是他砸中她的马车,她也不会伤他,她如今肯赠药给他已是大发慈悲。
这些年她时时刻刻强迫自己顺着王玄微,甚至在腰间佩戴禁步,就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他喜欢的那种大家闺秀,此刻想来竟已许久没有这般恣意畅快。
对着这个少年,她似乎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不会看到令人难过的冷脸,也不会听见令人伤心的拒绝。一时间萧韶的心思迅速活跃起来。
“你方才说过要赔本宫的马车,这马车虽简陋,木材却是用的上好的梨花木,少说也要一百两银子,你要如何赔?”
话音落下,她如愿以偿地看见林砚本就苍白的脸色再次一白,窘迫地抿紧了唇,“小人替人抄书一封只有两钱银子,一百两……即使小人不吃不喝也要攒上十年。”
“那你便到我府中做个仆役,给本宫弹弹琴唱唱曲,等什么时候抵够债了,什么时候放你离开。”萧韶勾了勾唇,在她见不到元景哥哥时,看看这张脸也聊以慰藉了。
林砚握着瓷瓶的手瞬间一紧,将头埋的更低了些,“小人……定会将钱还上。”
这是不愿入府?萧韶脸色骤然一沉,这人竟然敢拒绝她!
萧韶刚想发作,瞬间又想到若是元景哥哥知道她弄了个他的替身进府,恐怕是要不高兴的。否则她早就把云生带回府了,又何必次次去青云楼。
看着眼前一脸忐忑的少年,萧韶脑海却浮现起那个矜贵傲气,如清风朗月,却唯独对她日渐疏远的俊美男子。
心底的焦躁,竟一点一点再次聚了起来。
她冷冷靠在车壁,目光透过车顶掠过天边最后一丝霞光,“你既不愿入府又无钱财可偿,是想赖账么?”
少年抬眸看她,漂亮的脸庞白到没有丝毫血色,淡色的薄唇紧紧抿着,在她的逼迫下怆然开口:“小人愿意写下欠条。”
美人低声恳求,像是在暴风雨中摇曳的玉兰花,挣扎着向神恳求最后一丝生路。
萧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方才冷冷开口:“好。”
少年苍白的唇角瞬间扬起,似乎就连暗沉的天色都因此亮了三分,“多谢殿下恩典!”
那双漂亮的眼眸里似乎还隐藏着些许她看不懂的情愫,只是她没有兴趣了解,更懒得深究。
林砚挣扎着在身上摸了摸,终是有些赧然地问道:“小人身上没带笔墨纸砚,可否借殿下的一用?”
竟然要借她的东西?
她这马车虽简陋,物件配备却算得上齐全,只是她为何要借他。
“只有笔,没有纸更没有墨。”萧韶从冷凳下的盒中取出一管上好的松山狼毫笔,漫不经心地丢到林砚身上。
她冷冷打量少年,“你不是叫林砚么,想必你身上定能磨出墨来。”
照例v前还是隔日更[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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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