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亲自去?”岑路顿时一急,快步走到林砚身后,“这如何使得!”
林砚眸光冷沉:“这萧韶行事狠辣喜怒无常,长乐公主府更是如铁桶一片,要想在三个月内找到恩公要的东西,只能我去。”
阁主隐身幕后,这些年由林砚主持阁中大小事务,岑路比任何人都清楚林砚做出下的决定旁人决计改变不了,看着少年挺拔如竹的脊背,所有劝阻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暖阳透过窗棂射入屋内,两人鼻边倏然钻入一股极浓的百濯香,让人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一名二十六七的女子婀娜着身姿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袭杏子黄缕金襦裙,走起路来满头珠翠叮当作响十分好听,“放心,这西京城里能伤的了林砚的,屈指可数。”
只见那女子走到椅边坐下,指尖闲闲拨弄着杯盖,正是青云楼那位神秘的主人,安娘子。
“安师父。”林砚走到安娘身前,恭敬地行了个礼。他不清楚安娘和恩公究竟是何关系,只知道他十岁那年被恩公救下,便一直是安娘教他武功,两人便一直以师徒相称。
岑路却没有因为安娘这番话而放心,“可万一那萧韶知道了少主的身份——”岑路长着一张板正的国字脸,眉头紧皱时显得格外严肃,“天苟就是不慎被萧韶识破身份,至今生死不明。”
安娘抬眼,目光似有实质般落在林砚身上,忽而挽了挽唇,笑道:“若当真被萧韶怀疑,只消说你心悦于她,萧韶定是不会再怀疑你的。”
“这世上没有女子能狠下心对待一个喜欢她的男子,更何况这个男子还有一副酷似她心上人的容貌。”
安娘语带惋惜,“可惜云生那孩子不争气,萧韶一发怒便吓得魂不附体,平白错失良机。”当初她寻遍各地,才找到这些与王玄微形貌相似的少年,最终唯有云生入了萧韶的眼。却不想这林砚长大后,竟比云生还要相像几分。
“可是少主才十七,足足小那萧韶五岁,这如何使得?”岑路实在难以想象,少主这张冷脸要对着一个女子表白心意,更何况还是一个大他那么多的女子。
安娘却丝毫不以为意,“十七正好!王玄微如今二十有五,而他十七岁时,正是他和萧韶情意最笃之时。”她不信萧韶看到这张脸能不为所动。
“安师父言之有理。”林砚微微颔首,不过是扮演一个深爱萧韶的纯真少年,比起九霄阁中的刀光剑影,轻松许多。
岑路仍有些迟疑,“可少主明面上的身份只是青云楼中一个替人抄写书信的书生,要如何接近萧韶?”
安娘早有打算:“五日后便是曲江诗会,今年的诗会由玉妃主持,玉妃是王玄微的长姐,那王玄微定然会去,如此萧韶也定会前去,届时你若参加诗会并且一鸣惊人,萧韶定会注意到你。”
林砚摇了摇头,“不妥,届时王玄微也会在场,正主在侧,萧韶岂会留意一个替身?”
安娘沉吟片刻,说道:“那就第二种计划,让合适的大臣以讨好的名义,私下将你作为礼物送给萧韶。”
林砚却再次摇头,“送上门的东西,无人会珍惜,遑论重视。”
安娘素知林砚年纪虽轻,做事却自有章法,知道他这是已然有了主意,“你准备如何做?”
“王玄微今日是否又没来?”
安娘轻笑一声,“那王玄微没来,萧韶正在凉亭里发脾气呢。”
放眼整个西京城这萧韶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萧家从朔州发家,祖上有胡人血脉,虽然到萧韶这辈时已极淡,但微卷的发尾,略淡的瞳色和高挺的鼻梁都能依稀看出胡人的特征,比起寻常中原女子更多了一分魅惑人心的妖冶。就连她有时见了都移不开目光,只是这性情着实不够温柔,难怪王玄微对她敬而远之。
林砚眸光微定,“既然如此今日便是个天赐良机。”
“天赐良机?”安娘很快明白过来林砚的意图,弯唇一笑,“王玄微不在,你这是想趁虚而入?”
林砚没有回答,而是郑重地双手作揖,“安师父,若林砚今日成功,还请您帮忙照顾好阿檀。”
不待安娘开口,岑路爽朗地一拍胸脯,“少主放心,阿檀是您妹妹,便也是我岑路的妹妹,就算我自己死了也要保她无恙。”
林砚转过身,深深鞠了一躬,“多谢。”
他只希望此间事了后能和阿檀回到旸州,一屋一院,安稳渡日。
隔着宽阔镜湖,另一边的青云楼内笙歌正酣,花魁檀娘正在台上翩然起舞,面纱遮面舞姿妖娆,台上乐师奏的是一曲《入青云》,端的是让人脑内一轻如坐云端。
四座观众纷纷叫好,萧韶心底的焦躁却如同野藤般疯狂生长。
想要破坏,想要发泄,想要拉着这世间同她一起沉沦!
元景哥哥为什么还不来,明明每次她犯病时他都会出现在她身边,都会弹琴让她安定下来。
元景哥哥……
“殿下,我这就去找王公子。”晴雪再也忍耐不住,说着便要动身,手腕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
“晴雪,回府。”
萧韶眼眶通红,说出这四个字已然用尽最后的理智。
春日和煦,西京城内繁花似锦熙熙攘攘,丝毫没有七年前战乱的景象。
凉风带着初春的寒意,猛地灌入车帘,吹散了萧韶身上残留的酒气。
她靠在车壁上,闭着眼,指尖用力地按压太阳穴,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突突的跳动。车轮碾过京城青石板的路面,发出单调无比的辘辘声,街上喧闹的叫卖声更是没有片刻停歇地钻入耳中。
萧韶一拳狠狠锤在车底,王玄微……
王玄微……
她习惯性地想要躺下,却发现这马车简陋到无处可躺。
她素来喜欢舒适平稳的厌翟车,可他觉得她奢靡浪费,她每每见他便只乘坐这简陋的青帷小车。
明月与她素来形影不离贴身保护,可他不喜欢明月话多聒噪,她便只带了晴雪前来。
可为什么,他还是不满意……
浓烈的焦躁像是巨石压在她心上,压的她喘不过气。
萧韶抬手,想要掀开轿帘透一口气,“轰——喀喇喇!”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毫无预兆地在头顶炸开!
马车顶棚仿佛被一只巨锤狠狠砸中,瞬间碎裂、塌陷,纷扬的木屑漆皮如同暴雨般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车厢猛烈地颠簸、倾斜,拉车的骏马受惊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夹杂着车夫的惊叫和晴雪的急呼。
萧韶双手用力猛地撑住硬凳,在那纷扬落下的碎片尘埃中,赫然裹挟着一道白色的清瘦人影,在她怒睁的目光中重重砸进车厢!
有刺客!
水色的身影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弹起,在那人影尚未完全落地前,右手已闪电般抽出束发的金簪抵在对方颈前,左手压住对方肩膀,将人牢牢按在被碎片覆盖的车厢底板上。
“找死?!”萧韶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迸出,锐利如刀锋的视线直直射向这人,下一刻,眸中冷意豁然僵住。
外间明亮的春光透过碎裂的厢顶照在这人脸上——
一张漂亮到令人失语的少年脸庞,毫无征兆地闯入眼帘。
王玄微……!
“元景哥哥……”萧韶心中猛然一颤,巨大的惊喜瞬间冲破了所有理智,清透的日光如烟似雾,整个马车似乎都笼罩在淡淡雾气中,如梦似幻,分不清是梦是真……
“元景哥哥……”萧韶俯下身,将人牢牢压在身下。
两具身躯贴近到呼吸都交缠在一处,鼻边一抹幽香不受控制地窜入,林砚眼眸骤然一缩,双手撑地想要起身,颈间的金簪冰凉的触感却让他瞬间清醒。
他头一次离一个女子这么近,萧韶生的极好,青丝如瀑肌骨莹润,泛着淡淡蓝色的瞳仁痴痴地看着他,眸中天真与妩媚交织,如春水漾波,令人一不小心便会沉溺其中。
和他印象中冷酷狠辣的长乐长公主,竟是完全不同。
萧韶眼眸中浮着一层如雾的迷蒙,“元景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如果这是梦,是不是她做什么都可以。
“元景哥哥……”萧韶轻轻低喃,尾音拖得极轻,似春日柳絮拂过琴弦,浸着化不开的思念。
林砚浑身汗毛瞬间竖起,这疯女人!他和王玄微虽然相似,但是常人一眼便能分辨出来,萧韶竟然直接把他认成了王玄微。
“殿下!”外间的晴雪终于制服受惊的马匹,她焦急地掀开车帘——
马车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名白衣少年,还正被殿下死死压在身下。
“殿下,您可还好?”晴雪小心翼翼地问道,掀帘欲入的手僵在半空,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
萧韶却像是毫无察觉,只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林砚眸色暗沉,低声试探:“殿下?”
几乎是在他尾音落下的同时,抵住脖颈的金簪再次往前一递,逼的他不得不将头艰难仰起。
“元景哥哥,你为何不唤我乐真?”萧韶嗓音轻柔,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疯意。
为什么要喊她殿下,为什么要打破这个美梦,她的元景哥哥从来不会喊她殿下,他总是温柔地唤她的小字,唤她乐真。
“你是谁?”萧韶眼眸不经意地冷了下来。
少年修长的黑睫颤了颤,将那双漂亮的眼睛衬得柔软而温顺,“小人林砚,在青云楼替人写信为生。”
也许是摔下来时伤到后背,也许是因为害怕,少年的脸色十分白,像汝窑烧出来最精美的白瓷,无害而又脆弱,只需她向前微微一递,那白皙的脖颈便会迸射鲜血,瞬间毙命。
“小人前些时日不慎得罪了户部侍郎家的小公子周北游,今日在二楼争吵时,小人不慎摔出窗外,这才砸到殿下的马车,您的任何损失小人都会承担。”
这叫林砚的少年,言辞恳切,神情真诚,眉宇间还透着几分少年人的诚挚和意气,唯独没有元景哥哥那独有的傲气。
为什么要提醒她眼前的人不是王玄微,为什么让她无法再继续这个美梦……
元景哥哥脸廓锋锐,眼前的少年漂亮秀美,肌肤白到近乎透明,如同夜色下盛开的莲。
美则美矣,却不是她心念之人。
赝品!
这只是个赝品!
转瞬即逝的清明自目光中掠过,忍耐了整日的愤懑、委屈顷刻间化为不受控制的暴戾。
她不舍得伤害元景哥哥,可如果只是一个赝品,如果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