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清冽的风带着寒气丝丝刺痛着刘西路的脸颊,吹得他脸通红,像一只呆鹅一般,目光无神地目视前方。
等完事后,突然他听到一阵声音。他慌张地整理整理衣裤。
来人是挑着担子的赵家姐姐去镇上卖菜,看家是个柔弱书生从草丛堆里出来,调笑道:“呦,你们读书人也随地就方便哈。”
“人有三急。”他羞红了脸。
“背着个包袱,是要上省城赶考去啊?”赵娘子挑着担子和刘西路一边走。
“嗯,得赶早去提前熟悉。”打完招呼他远去往官道走,走个几日,就能到省城了。
寿安镇陈宅里,陈夫人拦下少爷一个贴身随从:“魏林,少爷人呢?”
魏林答:“昨儿傍晚跟我吩咐让我备马,要去西郊打猎,要猎一头公鹿献给太守。”
其实,他家少爷三天两头不回家是常事,整宿整宿地在外头鬼混。
“他脑子坏掉了,西郊哪里来的鹿?”算了,陈夫人叹气,那傻儿子能活着就行了,哪里还指望有什么出息。
更何况,前日里头出来那种事,真是把她家门风都作践完了。
现在就盼着她那嫂子松口,让自家侄女和她好娇儿喜成连理,亲上加亲,好好管束她那整日往外跑的儿子。
成了亲,有人管,心就定下来了。
“少爷去西郊打猎,你怎么不跟着?”
“少爷那儿,陈九跟着呢,我上次跟着少爷出门,摔了一跤,腿脚不太方便。”陈夫人瞥了一眼他的脚,摇摇头走了。
其实那次和少爷玩那王霞,被她一脚伤着了。什么都没玩到就罢了,还被耻笑了许久。那贱货,下手忒狠的,真真是死有余辜。
他正在心里咒骂,就听见拐角有人嚼着舌根。
“你听说了吗?王霞那事她娘要改口,要翻案了。”
“不是说是自杀死的吗?”
“听说在王霞家里头发现了一个扳指?这是物证啊!”
“那咱少爷不是要完了吗?”
“听见到人说这扳指不像是少爷的东西。那王霞娘拿了咱府里那么多钱,还敢得罪咱主子?”
“你是说……”
“谁在哪里胡言乱语?谁?”话还没说完魏林冲过去。
人一听到他声音几人像鸟似的散开了,怒斥声惊起两只落在廊子麻雀飞上屋顶,一哒一哒跳在翘檐上。
扳指?是他的。
但不是罪证,那是很久之前曾经给王霞娘的嫖资,也算是“信物”,没想落在她手里任她这么一编排,反成了罪证。
那老虔婆棺材里伸手——死要钱,敲诈完陈家还想来敲诈他。
他抻着腿从屋子阴影里走进太阳下,太阳毒辣得很,沿着他脖颈窜进后领里,他打了一个激灵。
陈家会保他吗?
未必,说不准还会押他上去顶了全部的罪。
……
是夜,乌云滚滚而来,薄雾笼罩,月光闷闷的。
魏林走进王霞家的门前,用力地摔门喊到:“臭婊子,你爷们来了,开门!”。
寂静的夜里,这声叫唤格外地教人不得安心。
王霞家不像刘丹清家孤僻,几间木屋排排而立。但这没什么教人怕的,没有人会多管闲事,就像那天晚上他跟着他主子大摇大摆走进王霞家里。这是寿安镇里头乡民百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智慧。
他一脚踢开了门,进了院子,他看见眼前的主屋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就是在这屋子里他被王霞伤了根,被主子嘲讽,他永远忘不了那种窝囊的感觉。
可他一想到王霞被按在一面白墙上,她把白墙弄脏了,上面有几道胡乱的划痕是她指甲深陷其中,她扭动的像一只发情的母猫。最后她被扯着头发按在地上,磕着头向他求饶、道歉所说出的语言最后变成断断续续的呜咽,夹杂着她娘的哭嚎,他又极为受用,他终于抬起头来。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婊子的娘生出婊子来。王霞她娘柳艳娇年轻的时候天天穿红戴绿,扭着腰背着王霞的爹那个病殃殃的老头到处勾搭年轻的庄稼汉。
等病殃殃的老头前年死在战场上,她就肆无忌惮起来。人老了就擦上厚厚的粉,像脸上又浮了一层皮,虽不如年轻时的风采但胜在有韵味。
那日中午,他本来陪着他主子陈明来见这老虔婆,竟然撞见了刚回家的王霞。小姑娘又惊又羞,那样子才真尤物,他们当下就决定夜访香闺。
突然,一阵妖风刮过,砰的一声,推开两边木门,门户打开。
“这老虔婆又玩什么花样。”他一走进,灯忽然亮了。他看去见一道影子从屏风里缓缓走来,带着窸窸窣窣的哭声。
“装什么牛鬼蛇神,你当老子没见过皮影戏啊?”
那影子变成一条蟒蛇袭来,它猛地向魏林吐出血红信子。顷刻间又攀上了一个女人的腿上,女人的影子渐渐变长,约有两尺,美丽的身姿瞬间变为双目长在头顶的怪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朝他袭来,他一惊,脚有些发软。
还没等人缓过神来,顷刻间变成一个女巫的模样癫狂地跳起舞来,嘴里念念有词,这是在诅咒他,这一定是在诅咒他。一头冲上去,撞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斜着眼睛看那婆娘被扒开衣服死尸一般挺在地上,另一个王霞的影子瑟瑟发抖给他磕头,她头凿向地朝他的方向冲开,变成一条蟒蛇张开血盆大口。
他一把上去要拍死这个疯婆子,他推开屏风,那屏风竟然透出血来了,血一直留到他的脚下,湮没了他的脚,他下半身被困在血的沼泽地里。他感到脑头昏脑胀。她一袭蓝衣似是飘进来,那小**撞死的那天穿是是蓝色的衣服。
魏林恍惚地想这真是王霞吗?
她站在灯下恍恍惚惚教人看不真切,但是表情就是这样,一副绝望的神情好像要去奔丧冷漠地俯视他,这就是王霞。
她张口,可啜泣声还在屋子里回响。
“阎王爷让我领你进油锅地狱去和你的主子团聚。”他拚命拔出腿朝着那鬼门关外跑出去,然后一头撞在了那面白墙,浅浅的血映出了白墙上胡乱的抓痕。
屋里的灯灭了,一道缓缓向上的青烟在黑暗里流淌弥漫。
夜里的风来的又急又猛,推散了层层的乌云,月亮的光终于照出来了。
一只小手扒拉着门伸出脑袋窥探着邻家的异动,突然这脑袋被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按回门后。
“死丫头,让你不要出去,你耳朵聋掉了吗?”
骂声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巴掌打在皮肉上的声音,过了一会那女人打够了停下来,开恩让夜再次恢复寂静。但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却从紧紧合上的门缝里传出。这哭声从暴力开始,但不打算同暴力的停止而停下。
翌日,有人见到湖中有影子张牙舞爪似水鬼索命,过了好一会水鬼有停息的迹象。有好事的人乘船靠近发现竟然是陈宅的小厮魏林虚脱地在无桨的竹筏上。
此时,陈宅里也乱了套,陈大少爷已经两天未归家,就是身边的小厮也无踪影。他就是玩得再疯的时候也有好几天不归家,这不是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陈夫人的内侄女再过几天就是及笄的大日子。
“找着了。”陈夫人闻声连忙迎出门外。
“啊,阿弥陀佛,找着了,这死孩子到哪混去的?”小厮回来禀报。
“不是少爷,是魏林找到了。”话音刚落,一记脚踹进了心窝。
“废物,要他有什么用。找不到少爷,通通给你们发卖,卖到前线做苦役!”陈夫人急的快哭出声。
“禀夫人,魏林疯了,他嘴里嚷嚷着,什么鬼啊,魂啊,要来锁命的。”
“怂货,有胆子干没胆子认,什么风吹草动就吓破胆了。闭嘴,从家往后,整个府里头都不准提那个疯女人。”其实从那女人案子了结起便无人敢提及。
她的孩子是个好孩子,这点她是最清楚的。
“把他带过来见我。”
“夫人,人已经被带到衙门。今天早上王霞娘翻了供说她女儿的死魏林是凶手。”
陈夫人拿起茶具要往下摔,看见白瓷刻花的纹路又拖住底狠狠放在桌上,手一抖温热的茶水滚在手背上,惊呼了一声,身边的婆子忙叫来凉水、拿来膏药。“还愣在这干嘛?还有什么事?”陈夫人忙得出了一身冷汗,脸上的胭脂花了,此刻显得狰狞。
“夫人,王霞她娘上门来了。”陈夫人闻言一惊,身形一晃又是惊呼一声,原是她的白瓷刻花的茶杯狠狠砸碎在地上,冰川劈空般地清脆,仍然温热的茶水随着碎落的几瓣躺在地上。
她才从哥哥那得的白瓷杯,真是晦气,晦气全寻上她了。
这王霞她娘好还意思寻上门来,她还想捞多少?
昨个傍晚,她突然带着法师找上门说要做一场法事,一来消除两家隔阂,化干戈为玉帛。二来昨日是王霞的五七,也是为让孩子瞑目,一路好走。若不是她带来的法师确实是有些威望的,又觉得自从王霞在她家门口撞死确实不干净,她也就同意了。
昨日来还对她笑脸相逢,不想今日翻脸不认人,要为王霞翻案。
她本想把人赶出去,可又转念一想自己儿子不见,不会又同这女人脱不了干系吧?又叫人传见。
等人进来只是冷眼看她,还没进来就听见她的哭喊:“夫人,出大事了啊!”
看着陈夫人的鄙夷地白了她一眼,她无奈道:“夫人,真不是我戏耍您。”
苦着脸又低声道:“您知道吗?昨个魏林去了我家啊!可我昨儿在道观里住的,家门是锁着的。今个早上,他们居然在河里把魏林捞了上来。还疯疯癫癫地说昨个见着我家姑娘啦!”
陈夫人半信半疑地盯住王霞娘:“真不是你搞的鬼?”
王霞娘一听陈夫人这么说急了:“夫人,你怎么这般误解我?昨夜道观里的道姑全能替我作证。我再不好哪能拿自己姑娘那这话开玩笑啊?我如今在寿安镇里无亲无故的能搞什么鬼?”
“我昨日把道长找来你也听见了,道长说是我女儿怨念太深,才导致魂魄不散,才在人间纠缠。”
“所以你要我儿子给你女儿赔命?”
“您这就冤枉我了。陈公子是千金之躯,是太守家的亲外甥,我就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我今个特地来请罪,不同您商量就又要翻案。只求您能网开一面。道长说是因为我女儿不死不瞑目,所以才会现身吓着魏林。”
她眼见陈夫人有些动容又说:“当日夫人同我说的是,五十两我女儿的事情同贵公子再也没有半点干系。可公子是公子,旁人是旁人。”
陈夫人冷哼一声,一个田间农妇居然在这和她咬文嚼字。
“旁人?你和别人讨债、讨命我无所谓,可你怎么保证我儿子不会再受牵连?那魏林再不济也是我家一条看门的狗。”
“我要是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何敢来叨扰夫人。况且这官府里怎么判,还不得看太守大人的意思啊?既然是看门的狗那何不让他看好门呢?这件事说出去,以后公子娶妻,到底名声坏了一大半。”
王霞娘把魏林同他的定情信物拿出,解释道这是魏林那日在她家丢下的赃物。
陈夫人内心琢磨着,她儿子不见大概不是这王霞娘引诱。不过柳艳娇反倒是说出了她最烦心的事,她儿子本就不被她那嫂嫂待见,如今因为这事又弄得一身骚,不如一干二净全推给那魏林,到时候在她嫂子那她也能替儿子分辨分辨。
只是她疑惑这王霞娘居然不是来敲诈魏林的,追问她只答:“他?他能榨出几个子来?人不蒸馒头争口气。”
陈夫人想到底是天下父母心,连个婊子都能为女儿的公道前后奔走。
……
“魏林,有人来看你了。”牢狱里暗处魏林靠在墙角,数着干枯土地的裂纹,不理来人。
“魏林哥,是我,小董,我从府里拿了些衣物来。”半年前军队征兵已经征到董家庄,小董逃来寿安镇投奔远房表亲魏林。
“哥,你放心吧。我昨个看见王霞娘进府,今天又来,夫人同她说了大半天的话,必定是让她不要再闹了。”
魏林闻言猛然坐起接而又大笑不止:“我就知道,不过是诡计,诡计,哪有什么因果报应?”
倏忽之间,又扑上牢房围木来喊道:“一群毒妇,那就一个都别想活。”
小董看他真的是疯了,放下包袱,摇摇头走了。
刘家附近有一口井,井旁边长着一棵桃树,桃树旁边长着一棵李树,桃树和李树都在同一片泥土里,喝同一口井,晒同一日光。一只虫子爬上桃树。
太阳落山了,屋里面没有点灯,迎着屋外的暗淡的光,昏暗的屋子看不太清,只听见:
“上个月的时候,还是你躺在床上,我照顾着你的。真是祸福相依,世事无常。”李常棣拿起粥递给床上虚弱的女人。
“照顾我?”我还以为是给我当狗养呢。李常棣心里腹诽,这一个月来他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没照顾你吗?”
“当然,姐姐的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姐姐救命之恩,我也当舍命相报。”
“腿伤好了吗?”
“好的,差不多了。”
“好了,就赶紧走吧。”
“好了但是也走不快,半途被抓回来还要连累姐姐。病去如抽丝,这两天感觉晕晕的。”李常棣又改口说自己哪哪又痛,又怕连累了她,他抬起头昏暗里露出湿漉漉的眼眸:“姐姐,就再收留我几日吗?”
刘丹清早知道他惯用这招,不再去看他,扯到别的地方去:“万芳从镇上回来说魏林已经下狱,也是报应不爽。他从前跟在那个陈明后头没少作威作福。现在就盼着王霞那案子能水落石出。”
李常棣向她憨憨一笑,叫她安心。
窗子里是桃李相依的画。光秃秃的树伸展着,背后是昏暗冷漠的天空没有一点血色和生机。它们不在乎,还是伸展着,枝蔓向四周,树根向地底伸展着。
“‘虫来齧桃根,李树代桃僵。’再过一两个月就该开花了,我估计是等不是吃桃子了。”
刘丹清瞥了他一眼,听不懂这文绉绉的话:“那桃树小,结了果子也是涩的。咬一口能把牙酸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