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的笑意自身后骤然想起,如同毒蛇滑过肌肤,让沈望舒瞬间脊背僵直。
她甚至无需回头,便知道来者是谁——睿王,谢景钰。
沈望舒缓缓转身,面上是无可挑剔的疏离浅笑。
可未等他靠近,一股扑鼻而来的气味引起了她的注意。异常熟悉的草药味钻入她的鼻尖,顿时勾起了她的回忆。
是石葫,那村中大量种植,以此牟利的石葫!
沈望舒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幕后花重金收购石葫,间接助长村庄罪恶的大买主就是谢景钰。
谢景钰大量购入石葫,必定是与他旧疾有关。沈望舒默默思索,或许惩治村子的计划,该做些调整了......
思索时,谢景钰已走到沈望舒身前,她自知不能打草惊蛇,瞬间恢复平静。
沈望舒目光扫到谢景钰空荡荡的背后:“更深露重,殿下怎得独自一人?您那位形影不离的贴身侍卫呢?”她可以顿了顿,仿佛才想起来一般,恍然道:“哦,瞧我这记性,听闻已被圣上下旨,枭首示众,挂于城墙上了。”
谢景钰脸上的笑容瞬间阴沉了几分,虽然极力维持着不屑一顾的姿态。
他冷哼一声,平静道:“不过是一枚无用的棋子,弃了便弃了,也值得夫人特意提起?”
谢景钰话语轻飘,但那紧握的指节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恨意。臂膀被斩,自身受困,这对他而言是难以磨灭的耻辱与损失。
沈望舒将他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恍然:“原来如此。看来殿下弃棋的手段,一如既往的果决。”这话无异于在他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谢景钰强压下怒火:“不说这个了?”转而用一种令人不适的亲昵语气说道:“说起来,那日你与慕辞成婚,本王本该前往祝贺,谁知道拜你们所赐,被软禁在宫,不能当面祝贺,但好在本王的贺礼送到了。”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
“开心吗?”
沈望舒意会了他的意思,她早知道那日刺客是他派的,只是当日刺客皆未留活口,且现场留下的所有东西指向影阁下产业,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沈望舒眸光一沉,语气却带着讥诮:“殿下那份‘厚礼’,望舒与夫君可是结结实实地收到了,至今记忆犹新。只是不知,殿下何时添了这等给人添堵的癖好?”
谢景钰低笑起来,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充满了恶意的“关切”:“本王那可不是添堵,是在帮你。嫁给慕辞那等冷酷无情、树敌无数之人,岂非跳入火坑?本王那是想助你......及早脱身。”
“哼......”沈望舒迎着他虚伪的目光,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回道:“看着殿下你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才会让我痛不欲生。”
既然谢景钰毫不掩饰,那沈望舒也懒得装对他那刻骨的仇恨。
她深深知道,眼前之人就是害她家破人亡、满门被屠的元凶之一!大婚刺客不过是他诸多恶行中的一桩。若非为了找到确凿证据,将他及其背后势力连根拔起,绳之以法,以告慰父母亲族在天之灵,谢景钰此刻坟头草都长满了。
谢景钰见她怒火中烧的样子才终于是绽放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敌人的痛苦,就是自己的快乐。
沈望舒说完,转身就要离开,谢景钰叫住了她。
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不日,本王便要奉旨返回麓洲封地。届时山高路远,你再想复仇,怕是有些难了。”
“殿下多虑了。”她声音清晰,字字珠玑道,“便是你逃到天涯海角,掘地三尺,我也会将你做的那些恶,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挖出来,晒在青天白日之下!我会让你——正大光明地伏法授首!”
沈望舒微微偏头,表情玩味道:“倒是殿下你,可千万要撑住了,好好保重你那条性命。别等我还没找到足够的证据,你这个被断言活不过三十的‘短命鬼’,就先自己熬不住了,那多无趣?”
两人各自戳对方的心窝,丝毫不留情面,当然,也没情面可留。
然而,这对于谢景钰而言,无关痛痒。毕竟与他而言,短命不短命不重要,他重生的目标,就是完成前世未了的遗愿。
“放心,祸害遗千年。本王定会......长命百岁地等着你。”他语带双关,语气显得散漫而不在意。
就在沈望舒不欲再与他多言,再次准备离开时,谢景钰却忽然叫住了她:
“等等。”
沈望舒不耐地蹙眉。
只见谢景钰从袖中取出一个不大的锦袋,看上去鼓鼓囊囊。他并未递给沈望舒,而是随手抛在了两人之间的栏杆上,锦袋口微微松开,露出里面焦黑卷曲的、像是被大火焚烧后的纸帛残渣,还带着一股烟火燎过的呛人气息。
“这是何物?”沈望舒盯着那袋残渣,心中莫名一紧,冷声问道。
谢景钰嘴角扬起一抹邪恶的笑容,语气轻佻而残忍:“怎么?连你父亲苏稷视若性命、亲手绘制标注的山川舆图,都认不出来了?”
山川舆图?
沈望舒脑中“嗡”的一声,不可置信地看向地面。
那是她父亲耗费无数心血,走遍大江南北,详细记载全国地形、关隘、甚至诸多隐秘地下通道的军事秘图!是父亲一生心血的结晶,也是苏家......招致灭顶之灾的祸根之一!竟然......竟然被烧成了眼前这袋残渣!
“你......”一瞬间,怒火冲垮了她的冷静,声音因愤怒而不自觉地颤抖。
谢景钰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和眼中汹涌的恨意,满意地笑了起来,语气愈发轻慢:“这就急了?不过是一堆灰烬罢了。放心,以后......本王还有更好的‘礼物’,会慢慢送给你。”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扬长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宫殿的阴影里。
回廊下,只剩下沈望舒一人。她颤抖着手,拿起那个锦袋,指尖触碰到那些焦黑脆弱的残片,仿佛触摸到了父亲当年伏案绘制的辛劳身影,触摸到了家族冤屈的冰冷。
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那些冰冷的灰烬之上。她紧紧攥着那袋残渣,在手心中被捏的不成样子。
她抬起头,望向漆黑的天幕,眼中所有的泪水被炽烈的恨意烧干,只剩下如同淬炼过的寒铁般的决绝。她在心中,对着亡故的亲人,也对着自己,立下誓言:
谢景钰,此生此世,我苏念对天起誓,无论付出何等代价,必亲手将你送入地狱!让你血债血偿!
.....
平复好思绪后,沈望舒收好父亲留给自己的念想,准备回宴会时,又被另一个人挡住去路。
此时沈望舒已是身心俱疲,毫无交涉的心力。
是裴轩站在那里,神色复杂,带着显而易见的局促与愧疚,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沈望舒此刻心力交瘁,实在不愿再应付任何人,尤其是与谢景钰有所牵扯的裴轩。但念及过往一同长大的情分,看他这般模样,终究没能硬下心肠直接走开。
她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开口。
裴轩在她的注视下愈发不安,挣扎了半晌,才艰涩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沈望舒看着他,眼中并无太多波澜,只有难以掩饰地疲惫。她轻轻摇头,冷漠道:“你不用道歉。你受睿王胁迫,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守护家中至亲,保全家族。站在你的立场,你没有错。”
裴轩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你......你都知道了?”
他被沈望舒过于平静的表情所诧异,还以为因为与睿王攀扯的缘故而一刀杀了他。
“嗯。”沈望舒淡淡应道,“我不怪你。”她顿了顿,目光清冽地看向他,带着一种决绝的疏离,“但是裴轩,当你选择站在睿王那边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注定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了。所以,以后......不要再私下见面了。”
她理解他的不得已,但这不代表她能接受。帮助她的仇人,便是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她不会恨他,但也无法再将他视为故友
裴轩脸色一白,眼中闪过痛楚,显然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我自知......不配求得你的原谅。今日在此,也并非为了这个。”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薄薄卷宗,递向沈望舒。“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或许也是最后的弥补。”
沈望舒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打开油布,里面是几页抄录的档案,墨迹已有些陈旧。
“这是苏家......出事之后,仵作对所有尸体进行解剖查验。”裴轩道,“我仔细比对过,所有伤口,无论深浅,创口边缘都极其平整,是训练有素之人用特制的快刀所致,力求一击毙命。”
他强调道:“与当日袭击你的那些黑衣人使用的、会造成鱼鳞状翻卷伤口的兵器,完全不同。”
沈望舒的心猛地一沉,裴轩的意思很清楚:屠杀苏家的凶手,与后来刺杀她的刺客,并非同一伙人。
这也就是说,无论慕辞当日是否释放马阳镖局的人,苏家灭门的悲惨结局不会变。
沈望舒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误会了慕辞。
但沈望舒更在意的是,难道幕后黑手,不止谢景钰一个?还有一股更深、更隐蔽的势力在操控一切?这让她瞬间联想到了慕辞曾提及的“另一波人”。
裴轩看着她变幻不定的神色,轻声打断她的思绪:“我知道你与慕辞之间......因过往种种,存有隔阂。我将这个交给你,是希望.....你们能解除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他顿了顿,目光诚恳:“我看得出来,他待你不同,而你......也并非对他全无感觉。望舒,放下一些固执,找一个真正可以依靠的人,与他联手,或许......才是扳倒睿王,为苏家昭雪的正途。”
不等沈望舒回应,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便自身后不远处响起,带着一股阴森的冷意:
“夫人离席许久,原来是在此与人叙旧。”
沈望舒心中一悸,蓦然回首。
只见慕辞不知何时已在数步之外,走到沈望舒身前将他挡在身后,目的就是隔绝开裴轩和沈望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