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看清了那张脸。
那张脸其实非常好辨认,苍白却明艳的脸庞。这么美的脸天下哪还找的出来第二张呢?我无奈道:“容子画,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坐在床上笑道:“你就算不信我,也该信你那个什么大师兄吧?是他告诉我宫里的暗门,也是他让我来见你。”
我松了一口气,与他对视良久,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现在的场景多说一句都尴尬。容子画也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会带你出去的。”
我又吓一跳,扑过去捂住他的嘴:“你不要命了,这是要杀头的。”
容子画怔怔地看着我,拉着我的手情真意切地问:“容婴,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我勉强一笑:“没有,别担心我。其实我在这里挺好的,皇上对我很好,下人对我也很好,我喜欢莲花阁,三宫六院的人少,皇后之位也空着,我……容子画,你说我一直在外面混也不太好,进了宫反而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
他脸上一副空白的表情。
我笑着说:“我现在是灵贵妃了。”
世界变安静,万籁俱寂。华丽的宫内,画面对他脸定格。容子画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神情很哀伤。非常、非常哀伤。
我拍拍他的头:“你快回去吧,你……”话说一半,我蹙起眉头,突然觉得容子画的眼睛有哪里不对劲。那双往常灵动的、柔软的、明亮的琥珀色眼睛现在却黯淡无光。我声音不自觉抖了起来:“你眼睛怎么了?”
他不回答。
我慌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眼睛怎么了?绣娘那天找你不只是谈话对不对?容子画你说啊!容子画!”声音渐渐打起来,也不管有没有人听到了。我只一心牵挂容子画的眼睛。
终于他开口了:“瞎了。”
我如遭雷劈。
看着那双不得重见光明的眼睛,我声音带上了哭腔:“怎么会?你那么厉害谁能把你弄成这样?”
容子画擦去我的眼泪,一脸无语:“别哭啊,没有全瞎,还能看见一点,就是不太清楚而已。起码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我还是能看到的,丑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进宫的这几个月,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容子画又低低地咳嗽起来,却笑着说:“没什么,我现在自由了。”
自由?
我呆住。
“绣娘放你走了?怎么会……她怎么可能让绣春阁没有你?”
容子画摸了摸我的头,风轻云淡地说:“就是放我走了,我现在真的自由了。小容婴,再等几天,我和你大师兄会想办法把你弄出去的。
等我们都自由了的那天,我们一起喝酒,好不好?”
“都成这样了你还喝酒?”我指了指他带血的帕子,“我不在的这些天你肯定抽烟酗酒吧?”
他一脸委屈:“没有啊!我一滴酒都没有沾。说好了,等我们自由的那一天,我请你喝酒,你想喝什么?”
一瞬间想起入口醇香浓烈的那壶酒,我喃喃道:“女儿红。”
“好啊,那就女儿红。”
临走前,容子画交给我一柄小刀。握着冰冷的刀,我辗转反侧,彻夜未眠。一个半瞎的人,就算知道了宫中暗门的位置,又是如何穿过护城河、躲过层层守卫、最后来到莲花阁的呢?如果今天我没有发现,他是不是可以一直隐瞒下去?
讨厌容子画。
讨厌宁怀熙。
讨厌他们两个,一个还拿我当十六岁的小孩子什么也不告诉我,一个胆小鬼连亲自来见我都不敢。我咬紧牙关,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讨厌、讨厌容子画,讨厌宁怀熙,讨厌百里惊鸿。可是最最最讨厌的,是我自己。
又是这样什么也做不了。看着身边至亲之人受伤却无能为力。
“娘娘,您脸色怎么这么差劲……”
昨晚几乎像是昏过去了,再睁开眼就是小翠的声音,我迷迷糊糊伸出一只手,放在额头上探了探,我靠,岩浆喷发的温度。
我病了。
这一场高烧烧了好些时日,皇上一下朝就来看我。我虚弱地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刚想说些什么,他就捂住了我的嘴:“婴婴,省着些力气,莫要再行那些虚礼了。”
我闭了嘴。婴婴,呕。和容儿一样恶心的称呼。
还是宁怀熙叫我“师妹”最顺耳,一点也不恶心。容子画那厮喜欢叫我各种称呼,语气总是贱嗖嗖的,不过并不让人讨厌。只有百里惊鸿和谢以珩这两个人,简直像鬼一样缠着我。
还嘤嘤嘤,跟谁卖萌呢。
我在心里腹诽,忽然一愣。谢以珩之前对我从没有固定称呼,少年时代一直直呼大名,我那时候老觉得他冷飕飕硬邦邦,还以为他很讨厌我。进了宫以后,他要么随宁怀熙叫我师妹,要么随师父叫我容儿,这是他第一次开创出来自己的称呼。
高烧时候稍微一思考就大脑过载,我清醒了一会,海棠喂我吃了些东西,恹恹地没什么精神,脑袋发晕,没过多久便睡去了。谢以珩坐在我床头安静地看着我,拿了一条湿手帕擦拭我的额头。
一边的掌事姑姑看得心惊胆战,谁敢让皇帝干这种活啊,这活一般都是下人在干才对。
要是叫我知道她这么想,我绝对会冷笑一声,他不干有的是人干。从前生病了都是百里惊鸿和宁怀熙在抢着照顾我,就算没了他们还有一个容子画,我哥还没死,哪里轮得到他?
这场病生得真不是时候,君王不早朝,日日夜夜守在我身边。容子画就算是想带我走也不行,根本找不到机会。
说来真是奇怪,我以前明明很少生病,或许是这皇城的风水吃人,也或许是我对时间的流逝无知无觉,已经到了严冬可我还总觉得是秋天。总也照顾不好自己,幸好有海棠、小翠、掌事姑姑、新来的那个会说话的小太监以及莲花阁的大家。
如果不是在皇城遇见他们就好了。
人在生病时候总是多愁善感的,谢以珩喂我喝下一碗汤药,他知道我最讨厌苦涩的中药,叫人在里面放了致死量的冰糖。殊不知这样更难喝了。
我忍着想呕吐的**喝下去,发呆看着门外。谢以珩就坐在我不远处批奏折,我低下头看书。这是我叫那个新来的小太监去宫外买的,厚厚一摞,我随便在里面捡了一本翻看起来,不经意间瞥到一处红色,我忽然顿了一下,折返几页去看。
这似乎是一本二手书,这个朝代已经有了造纸术,纸质当然没有现代那么光滑,墨水写上去甚至有些洇,但是丝毫不影响阅读。
之间那一页下方写着一行字。我的眼睛缓缓睁大了,因为,这他妈是一行英文。
“we will come yellowgong find you,December 9 night,you go to yu garden,we have ways help you.
tips:these days we see you always,don’worry.
little river and your brother and ning .”
这他妈什么狗屁不通的英文,little river是什么玩意,小河?
萧何。
我靠。
他不会写英文其实可以用拼音。我叹了一口气,动用了所有脑细胞去翻译,虽然有第三世高中生的记忆,可是我是个十足的英语学渣。我特别地爱国,洋鬼子的东西我是一点也不学。导致英语分数和我的鞋码一样大。
其实little river这样写没有任何问题,他要是用了正确的语法和单词我指不定看不懂。
萧何,我几乎都快忘了这号人,他和东方常胜共用一副躯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容子画宁怀熙怎么又和萧何联系上了?算了,不想了。
我开始聚精会神地翻译。
yellow gong,皇宫。yu garden,御花园。还有tips。
we see you always.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萧何写的时候没觉得这句话很恐怖吗。打了个寒噤,一抬头,就发现谢以珩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毛笔,正在幽幽地盯着我。
我巧笑嫣然,换上阿谀奉承的面容:“皇上,什么事?”
“婴婴怎么笑得这么开心?”他淡淡地问道。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笑鸡毛,他从哪里看出来我笑了。嘴角上扬了一个像素点吗?硬着头皮说:“妾身看书看到好笑的地方。”
谢以珩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半晌也笑了:“哦,什么好笑的地方?我和你一起看,好不好?”笑意未达眼底,眼底一潭寒冰。他才是真正的see you always。
太可怕了。我不自觉往床里头缩了缩:“皇上,您忙您的。”
可是他却径直走了过来,俯下身子,下巴搁在我锁骨,从身后虚虚的环抱住我:“这是什么文字?”
我心几乎要跳出来,明知道他不可能看得懂,却还是非常恐惧。沉默了一会儿,我说:“西域文字。”
“噢?”谢以珩笑起来,犬齿轻轻咬住了我的耳垂,用气音在我耳边说:
“我倒是不知道,婴婴什么时候对西域文字颇有研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