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要求不难办到。”
“只要你答应我绝不破坏清乐公主的遗体,并把公主遗体交给我!”
柳清宵压抑着激动的情绪和赶到现场的江岁寒谈判,浑然不知十几名弓箭手正趴在屋顶上。尖利的箭镞泛着冷光指向马车。
他满以为,挟持着江岁寒的妻子躲在马车里,隔绝视野后为免伤害到越秋柏,江岁寒绝不敢轻易命人动手。
“我说了,此事不可能答应你。查明案件是大理寺之职责,我若同意,往后谁都来阻挠办案,案情如何查明?大理寺威信何在?”
“那你是不管你妻子死活了?”
两个男人隔着马车的门帘对话。锦袍玉带的年轻大理寺卿冷漠回话:“你执意用她威胁我也没办法,我只知道不能因私废公。”
马车里沉默片刻,柳清宵对挟制在他手里的紫苏道:“你嫁了个冷酷无情的夫君,这就是你的命了。他既无法庇佑你,你今天只能夭折在这里了。”
紫苏紧咬着嘴唇,哭得梨花带雨,闪烁的眼神中透露出挣扎和犹豫。
如果她没有顶替越秋柏的身份,如果她说出自己其实不是正牌江夫人,是不是就能躲过一劫?
“其实……”
她怯怯的声音才出口,一道锋锐有力而充满冷酷意味的声音同时响起,霎时将劫持者的注意力转移走了。
“听好,你现在放开人质、主动投案还来得及,我会从轻论处,”见里面没有回应,江岁寒再度出声,语气中强烈的嘲讽几乎是在激怒犯人,“否则我会让你变成一只刺猬,今天就去地府见你心爱的人。”
柳清宵此时困惑到极点,又惶恐又不知所措。他转向自己手中的人质,他忍不住再次问道:“他真不管你了?”
“你打开窗户看看。”
他不好松手,命令紫苏掀起马车的窗户帘幕。两人一齐往外看去。
外面,大理寺公差正按照江岁寒的指令疏散围观群众,防止待会儿放箭误伤他人。他已决意调用弓箭手。
许多人亲眼看见江夫人被掳上马车,新婚妻子被当作人质,大理寺卿仍然做出这样的处置。一想到他能把妻子连带着犯人一并除掉,围观众人皆不寒而栗。他们忙不矢撤走,看热闹的心情那是一点都没了。
“考虑好了吗?我最后给你三秒钟时间——”
柳清宵赶紧让紫苏把窗户放下,免得暴露他的位置。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肃杀之意四面围绕着马车。
“其实我不是……”紫苏还想说话,可柳清宵却无心听。
他把心一横,面对江岁寒的逼问,闭上眼睛大声道:“你放箭就放箭。清乐公主已死,连她的遗体都保护不了,我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只可惜你年轻美丽的妻子,要随我一起赴黄泉了。”
倒计时盖过了他的声音,江岁寒毫不犹豫下令。
“三、二、一——放箭!”
马车内两人齐齐绷紧身体,空气寂静了一瞬,只听得倏然一声轻响。她们失去了意识。
-
“他咬死只是不愿意公主尸体遭到破坏,别的什么也没说。”
落地罩和屏风隔开内外室,紫苏躺在榻上,耳边几人探讨案件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越秋柏正坐在她旁边。
江岁寒的声音发沉,伴随着“笃笃”扣在桌案上的规律轻响。
“事有蹊跷,他是如何得知要解剖尸体的?在座几位都知道此事……”
几人连忙撇清干系。
“我和柳清宵没有任何往来。”
“我没见过这人。”
“我也是。”
他接着道:“除了我大理寺几名直接审理案件者,知道此事的,有刑部主官,受皇上之命监理此事的太子,再有就是清乐公主的驸马。龚寺正,你去查一查相关人员的行踪,看看谁近日和柳清宵有交集。”
龚寺正点头记下此事。
“哇”的一声大哭打断了讨论。
越秋柏才把紫苏扶起,她一把抱住她大哭出声,湿哒哒的眼泪全沾在了她衣襟上。越秋柏拍着紫苏的背脊安慰她,“好了好了,没事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江夫人醒来了。”
两人相携从内室走出来,紫苏紧紧抓住越秋柏的手。她还没摸清情况,泪眼朦胧地抬头问,“这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陈少卿摸着胡须,笑容可掬地给她解惑:“江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吧,您真以为江大人要当街射穿马车吗?您可还在里面呢。弓箭手只是幌子,是用来吸引犯人注意力的,实际我们另外安排了人,偷偷从侧面接近马车,从车窗里把迷药吹了进去。在你和犯人都晕过去之后,我们就将犯人缉拿住了。”
覃寺丞视线转向越秋柏,他表情严肃的国字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赞赏,“江夫人的婢女十分得力,多亏她想出来的这个办法。”
江岁寒靠着桌案,抬头打量走出来的两人,脸上表情喜怒不辨。
他骤然想起心腹下属禀报的事。跟踪这两人跟到一半莫名其妙被打晕,人自然跟丢了。
他这位新婚妻子不足为奇,身上没有太多可疑之处,倒是她的婢女引人侧目,似有蹊跷。跟踪没有成效,还有别的更直接的办法,譬如说——
到平宁侯府去查一查黛色的底细。
江岁寒见多了阴谋诡计,他对别人的秘密最感兴趣了。
他脸上不显,紫色官袍衬得形貌昳丽,微笑灼如夭桃。越秋柏只觉得那笑意味不明,一如大理寺内恢宏而压抑的气氛,叫人神经紧张。
他淡淡安慰一句,在越秋柏那里没起到半点安慰作用,“今天受惊了,你们先回去吧。”
-
“江夫人”因劫持事受惊后,国公夫人让她安心在府内修养几天,把送饭的事移交给了越秋柏。越秋柏迫不得已接下这桩苦差事,每每把饭送到大理寺,转交别人送进去给他。
江岁寒一连几宿没回家,晚上就睡在大理寺。公务繁忙是真,不想回去搭理新婚妻子也是真。
越秋柏闲来无事就上街逛逛,四处看看京城风物。这天中午,紫苏难得说想和她一起出门,两人把饭送到大理寺后,走进了一家酒楼。
酒楼的装潢布置极风雅,美食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许多人坐在一楼大堂,一边吃东西,一边热闹地聊着天。
她们寻了处空地坐下,要了两杯茶和一些点心。紫苏虎视眈眈地盯着越秋柏,看她吃东西时有没有把帽帷掀太开,把脸给露了出来。
在她高压视线之下,越秋柏吃得十分淑女,小口小口地进食,没忍住小声吐槽她:“都说了我不是小姐了啦,你还时时盯着我。”
旁边人的交谈声溜进耳朵里,她侧耳去听,发现他们竟是在谈清乐公主遇刺身亡的案件。
“要我说,这得怪公主移情别恋。以前她和驸马多恩爱,冒出来一个面首后就厌弃驸马了。夫妻做得好好的,这说离心就离心了,换谁谁不恨啊!驸马早都恨死那柳清宵了,对公主恐怕也是因爱生恨。清乐公主啊,八成是被驸马害死的!”
越秋柏听了一耳朵八卦。
楼上雅座里的人凭栏往外看,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天青色衣袖顺着栏杆往下滑,如瀑青丝束在脑后,半边侧影轮廓清晰地描在窗台间,往那儿一坐,就如同一幅惊艳的画作。
他微侧过脸,“你觉得这人说的怎么样?”
“属下认为,的确不能排除驸马的嫌疑。”
“你说了句废话。”他一顿,突然间从众声喧哗中听见了颇为耳熟的声音。一对少女也在谈论案件。
“你觉得凶手会是驸马吗?”
回答响起的第一刻,他就不怎么费劲地想起前几天遇到的那位爱转伞的少女。
“靠感觉没有用,靠证据才有用。要确定或排除他的嫌疑,就得查他的衣物,看有没有血迹或奇怪的抓痕,查他近几日都去了哪里,看他是否同意解剖验尸。唔,这只是基本思路,根据具体情况不同,还有别的调查办法,可惜我对案件内情不太了解。”
紫苏惊呆了,听她说得头头是道,越听嘴巴张得越大,“小姐,你怎么会懂这么多?”
越秋柏怔住了。
关心案件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了。
如今的她,以陪嫁丫鬟的身份示人,却再无人知晓,她曾是江南偏安小镇闻名远近的娴熟仵作“秋柏”。
“懂得再多有什么用?再关心真相又有什么用?没有让我参与办案的机会。”她不由叹了一声。
即使大理寺卿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对她来说没有任何不同,她愿意参与办案,但绝不会为江岁寒效力;她有办案的能力,但绝不会供他驱使。
越秋柏想念江南了。
正当这时,一位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的男子向她们这桌走来,她立即警惕地站起身。他抱拳向越秋柏行礼,“这位姑娘,我家主人请两位楼上一叙。”
“你主人是?”越秋柏问。
男子微一愣,思索片刻回道:“若姑娘肯赏脸前去,主人自会告知于你。”
越秋柏思来想去,她进酒楼之后也没露过脸,安安分分吃了许久点心,唯一做过的事就是方才和紫苏谈了会儿案件。楼上这人,或许是同样对案件感兴趣之人。
总不能是她吃的点心和对方一样,对方大喜之下准备看看和自己口味相同的人是谁吧?
越秋柏点头:“有请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