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静心苑时,沈微婉的裙角已沾了些许雪沫,寒意顺着衣料缝隙钻进来,冻得她指尖发凉。
晚翠连忙扶她坐下,又转身去暖炉边添了几块银骨炭,搓着手道:“姑娘,您这又是何苦呢?侯爷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说一不二,合离这等事,岂是轻易能提的?”
沈微婉抬手揉了揉发紧的眉心,眼底的坚定未减,只是多了几分疲惫。
她知道晚翠是真心为她好,前世在这侯府,也唯有晚翠待她始终如一,未曾因她是替身,眼盲而轻慢半分。
可有些话,她不能对晚翠说,重生的秘密,前世的惨死,只能烂在自己心里。
“晚翠,我不是一时冲动。”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只有自己能懂的沉重,“在这侯府,我活得不像自己。
与其这样苟延残喘,不如拼一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晚翠急得眼圈发红:“可侯爷已经把您禁足了!往后连苑门都出不去,还怎么拼?万一惹得侯爷真的动怒,您……您可怎么办啊?”
沈微婉沉默了。
禁足,这是谢景渊给她的第一个警告,也是他掌控欲的体现。
他要将她困在这方寸之地,让她无法兴风作浪,只能乖乖做他的棋子。
前世,她便是这样被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深渊。
可这一世,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禁足便禁足吧。”沈微婉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不像话,“至少,这静心苑还是清净的。
晚翠,往后府中的事,你多留意些,尤其是关于侯爷的动静,还有……沈清柔那边的消息,若有什么异常,及时告诉我。”
她必须尽快摸清谢景渊如今的谋划进度,也必须时刻提防沈清柔。
前世,沈清柔虽未直接害她,却也从未阻止过沈家的安排,甚至偶尔还会借着“探望”的名义,在谢景渊面前故作姿态,反衬得她这个替身愈发碍眼。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沈清柔轻易拿捏。
晚翠虽不解她为何突然关心这些,但见她神色认真,便重重点头:“奴婢晓得了,姑娘放心,奴婢会多留意的。”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丫鬟的通报声:“夫人,管家来了,说侯爷有吩咐。”
沈微婉心中一凛,谢景渊的动作倒是快。
她抬手理了理衣襟,沉声道:“让他进来。”
进来的是侯府的大管家谢忠,此人是谢景渊的心腹,做事干练,性子也极为冷硬。
他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毫无温度:“夫人,侯爷吩咐,即日起,静心苑的出入需凭侯爷手谕,府中各院送来的东西,需经奴婢查验后方可送入。
另外,侯爷特意交代,夫人的眼药依旧按往日规格送来,只是往后,每月的药材清单,需呈给侯爷过目。”
这话看似是关心她的眼疾,实则是将她的一切都置于监控之下。
连药材清单都要过目,无非是怕她借着买药的由头,与外界传递消息。
沈微婉端坐在椅子上,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袖,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我知道了,劳烦管家转告侯爷,我会安分守己,不给他添麻烦。”
谢忠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淡然,并无丝毫不满或惶恐,心中不由得有些讶异。
往日里,这位侯夫人怯懦得很,稍遇点事便会手足无措,今日竟敢在侯爷面前提合离,此刻面对这样的禁足安排,反倒如此镇定,倒是有些反常。
但他并未多言,只是躬身道:“夫人明白就好。
奴婢这就去安排,往后夫人有什么需要,可让丫鬟来告知奴婢。”
说完,谢忠便转身离开了,临走时还特意嘱咐了守在苑门外的侍卫,务必看好静心苑,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
苑门被轻轻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沈微婉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晚翠气得眼眶发红:“这也太过分了!侯爷分明是把姑娘您当成犯人看管了!”
沈微婉缓缓松开攥紧的手指,掌心已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知道,谢景渊这是铁了心要将她留在侯府,做他稳固地位的棋子。
他不在乎她的感受,不在乎她是否愿意,只在乎她能否起到应有的作用。
前世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谢景渊对权力的执念,深入骨髓。
为了篡位,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她这个无关紧要的替身。
前世她之所以能活七年,不过是因为她足够安分,没有碍他的事,且她的存在,能让皇帝暂时放下对他的猜忌。
可一旦她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者成为了隐患,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将她除去。
这一世,她主动提出合离,无疑是触动了他的底线。
他现在没有杀她,不过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还不能让“靖安侯夫人”这个位置空出来,以免引起皇帝的怀疑。
沈微婉闭上眼,任由眼底的酸涩蔓延开来。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硬抗,只会死得更快。
唯有隐忍,唯有暗中积蓄力量,才能等到脱身的机会。
“晚翠,别气了。”她睁开眼,语气平静地说道,“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安分守己,不让他抓住任何把柄。
同时,也要好好筹划,为日后做打算。”
她必须尽快联络上前世对她有恩的老仆陈嬷嬷。
陈嬷嬷是她母亲的陪嫁丫鬟,当年她被送到乡下庄子,便是陈嬷嬷一直照顾她。
后来她嫁入侯府,陈嬷嬷因年事已高,便留在了沈家的老宅,靠着她偶尔偷偷送去的银两过活。
前世她惨死之后,也是陈嬷嬷想方设法,将她的尸骨收敛,葬在了乡下的祖坟旁。
陈嬷嬷忠心耿耿,且在沈家老宅根基深厚,若是能联络上她,便能帮自己囤积财物,打探外界消息,为日后的脱身之路铺路。
“姑娘,您有什么打算?”晚翠见她神色坚定,心中的怒气也渐渐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对她的担忧与信任。
“我想让你帮我递一封信给陈嬷嬷。”沈微婉压低声音,“陈嬷嬷是我母亲的陪嫁,对我忠心耿耿。
如今我被困在府中,只能靠她帮我在外边打点。
只是府中看管甚严,这封信,怕是不好递出去。”
晚翠闻言,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府门守卫森严,管家又特意交代过,出入的人都要严查,信件更是难上加难。
除非……除非是借着采买的由头,让外出采买的婆子帮忙捎出去。”
沈微婉眼睛一亮:“采买的婆子?可有可靠之人?”
“有一个张婆子,是府中外院负责采买的,她的女儿曾受过陈嬷嬷的恩惠,对陈嬷嬷向来敬重。”晚翠想了想,说道,“只是张婆子为人谨慎,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她未必肯帮忙。”
“只要有一线希望,便要试试。”沈微婉沉声道,“晚翠,你替我写一封信,就说我在侯府一切安好,只是思念她老人家,想请她帮我留意一些市面上的珍稀药材,若是有合适的,便帮我买下,银两我会想办法送出去。
另外,让她多留意京城的动静,尤其是关于沈家与侯府的消息,若有异常,便托人悄悄告诉我。”
她不能在信中说得太过直白,以免被人截获,惹来杀身之祸。
只能用隐晦的语言,让陈嬷嬷明白自己的意思。
晚翠点了点头:“奴婢明白,这就去写。
只是姑娘,银两方面……”
“我这里还有一些首饰,都是这些年侯爷赏的,虽不算特别名贵,但也能值些银子。”沈微婉抬手取下头上的素银簪子,又从梳妆盒里拿出一对玉耳环,“你把这些拿去,交给张婆子,就当是定金。
告诉她,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晚翠接过首饰,小心翼翼地收好:“奴婢这就去办。
只是姑娘,您要多加小心,若是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沈微婉点了点头,“你也务必小心,凡事量力而行,切不可勉强。”
晚翠应了一声,便匆匆去了。
静心苑内,只剩下沈微婉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暖炉边。
暖炉里的银骨炭燃得正旺,可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知道,这只是她重生后,第一场博弈的开始。
谢景渊的冷遇与逼迫,不过是开胃小菜。
往后,还有更多的艰难险阻在等着她。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眼睛,指尖感受到眼皮的温热。
这双眼睛,是她前世最大的执念,也是她今生摆脱替身身份的最大资本。
她必须尽快让眼睛复明,只有看清了这个世界,看清了身边的人,她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才能在这波诡云谲的侯府与朝堂中,寻得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药来了。”
沈微婉收回思绪,沉声道:“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小丫鬟,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
小丫鬟将药碗放在桌上,躬身道:“夫人,这是今日的眼药,侯爷特意吩咐,让奴婢亲自看着夫人服下。”
沈微婉心中一凛。
谢景渊竟然连她服药都要派人监视,可见对她的警惕心有多重。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手摸索着拿起药碗。
汤药温热,入口苦涩,带着一股浓郁的药材气息。
这味道,她前世喝了七年,早已刻骨铭心。
她强忍着苦涩,一口一口地将汤药喝完。
小丫鬟见她服完药,又将空碗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残留,才躬身道:“夫人服完药了,奴婢告退。”
看着小丫鬟离去的背影,沈微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谢景渊,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吗?你以为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就无法翻身吗?
你错了。
前世,我为了治眼,为了活命,只能对你言听计从,做你温顺的替身。
可这一世,我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沈微婉了。
你的监视,你的逼迫,只会让我更加坚定地想要离开你,想要为自己活一次。
我会好好服药,好好治眼睛。
等我的眼睛复明之日,便是我挣脱枷锁之时。
到那时,我会让你知道,你眼中微不足道的替身,也能拥有撼动你棋局的力量。
沈微婉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
脑海中开始梳理前世的记忆,那些关于谢景渊的谋划,关于朝堂的变动,关于政敌的软肋,都一一在她脑海中浮现。
这些,都是她今生最大的筹码。
她知道,谢景渊现在正在暗中联络各方势力,积蓄力量,准备推翻旧朝。
而皇帝也并非庸碌之辈,对谢景渊的猜忌日益加深,随时可能动手打压。
这是一个危险的漩涡,任何人卷入其中,都可能粉身碎骨。
可她别无选择,只能迎难而上。
沈微婉睁开眼,那双蒙着薄雾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自信的笑意。
谢景渊,你想利用我做棋子,那我便暂且扮演好棋子的角色。
只是,这枚棋子,从今往后,要按自己的规矩走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