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万籁俱静,四目相对。
半晌,白菀才回过神来,惊呼出声:“殿、殿下!”
女子一双鹿瞳睁得圆润,惊喜的眼神太过真挚热烈,看得男人眯了眯眸。
“你,是谁……”
久未开口说话,声音沙哑低沉。
白菀两只腕子都被男人攥在掌心,因他强令她高举手臂,她难以维持平衡,便只能任由自己软倒在他身上。
靠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里,白菀禁不住红了脸。
从未与男子这般近过,陌生且充满攻击性的气息持续侵扰着她,男人每一次呼吸,都使她心肝发颤,既是难为情,亦是害怕。
她试图挣脱被钳制的手腕,无果。对上男人锐利凌厉的目光,顿时没了所有动作。
白菀心虚地放软声音,声若蚊蝇道:“您未醒时,圣上为我们赐婚,所以我现在,八成,可能,大概……是您的王妃呐。”
一边说着,一边尴尬地抠了抠手指。
她害怕对方误以为自己在占他便宜,于是忙不迭地又补充道:“我知道自己配不上殿下,然而皇命难违,我一介女流,实难有逆天改命的本领,所以不得已委屈殿下……您放心,我对您没有非分之想的,更不敢以王妃之尊自居,只求能在您收下讨一口饭吃。”
语气坚定,目光坚毅,格外真诚。
没有什么人会才见面就坦露忠诚、伏低做小,更何况,他还什么都没说。
眼前女子越是摆出卑如尘埃的姿态,越是叫谢擎川心中起疑,并不敢如旁人那般,因她是个看似纯良无害的女子就轻视她。
谢擎川沉默半晌,松开手,微垂了眼眸,哑声命令道:“下去。”
声音不大,气息也弱,威严却深重。
目光好似头顶压上来一座大山一般,令人难以喘息。
白菀本能地抖了抖,忙不迭应道:“好的!”
人的脑子一旦乱起来,就容易忙中出错,更何况事发突然,白菀的十分神志只有不到两分还在躯壳里。
桎梏住手腕的枷锁被卸去,白菀蓦地缩回手,下意识撑着他胸膛起身,这一下直接压到伤口。
男人面色一白,闷哼一声。
白菀脸色大变,连声道歉,连滚带爬翻身下去,战战兢兢地跪坐在一旁,小心地觑着他。
谢擎川手捂着胸口,半晌才缓过这口气,他冷冷看过去。
只见少女微红着眼圈,楚楚可怜,如一只误入狼窝的小羊,缩在角落,正瑟瑟发抖。
自知闯祸,不敢擅动,只敢有一下没一下地瞟他,被他捉住,还会浑身一颤,把脑袋往回缩。
谢擎川大病初醒,精力不济,抬了下手。
现在看他伸手,白菀就本能地害怕,不受控地往后缩。
谢擎川的视线在少女脖子上的伤痕停顿一二,又将手落回去。
白菀松了口气,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眼巴巴的,“您有何吩咐?尽管使唤我就是!”
谢擎川默默注视着少女纯净澄澈的双眸,冷声道:“你出去,换别人来。”
逐客令下得白菀措手不及,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慌张不已,“您别赶我走,我很会照顾人的。”
很会吗?
谢擎川的头往后枕了枕。
现在平躺还能感觉到脑下枕着一个包。
他冷笑一声。
白菀眼皮一跳,直觉发作,缩着头往床下退,“我这就去叫人,这就去……”
当夜,宁王府的动静持续很久。转日,宁王苏醒的消息不胫而走。
白菀觉得自己不该轻易从宁王房里离开。
因为一直到转日傍晚,她都没能再出偏殿一步,更别提再近宁王的身献殷勤。
软禁。
白菀脑海中浮现这两个字。
她侧耳伏在门板上,使劲听外头的动静。
只午后听到外头有许多人的脚步声,推测是宫里来人,其余时候皆静悄悄的。
宁王府的下人们皆沉默寡言,没有暗地里嚼舌根的习惯,也不擅长背后议论主子。
偷听一整日,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探听到。
每次在她以为门外没人,打开房门时,都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黑脸护卫齐刷刷看向她。
最后一次,白菀鼓足勇气,双手合十,卑微请求:“侍卫大哥,能否去打听一声,殿下可好些了?”
两名侍卫露出如出一辙的疑惑神色,语气还算恭敬,但对她的问话避而不答,只道:“请王妃好生歇息。”
白菀想到什么,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嘭地一声又将门关闭。
太吓人了,这不就是在威胁她‘不老实待着就没好果子吃’吗!
她打了个哆嗦,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单纯因为病未痊愈。身上一阵阵发冷,她爬回榻上,裹紧被子,心中忐忑不已。
回想昨夜宁王“请”自己离去时的态度,多半不会立刻送她去见阎王,兴许再等一等就会传召她。她不该自乱阵脚,眼下没有结果并非是最坏的结果,若有了动静,反倒不见得是好事。
白菀哄好自己,多日紧绷的神经暂时松懈,一口气才落下,意识瞬间被黑暗淹没,陷入沉沉的昏睡中。
正房寝殿之中,谢擎川靠在床头,翻看属下递上来的奏报。
他阅读速度极快,没一会功夫便读完如小山堆一般的折子。
卫寒将写过批复的奏报抱走,谢擎川阖着双眸,靠坐着听迟峻将近来之事一一道来。
在听到赐婚一事时,他眉头微皱,面有异样。
傅观尘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丝异常,谨慎地没有插话。迟峻却一无所察,仍然掺杂了强烈的主观意志对白菀进行评判:
“这是我亲眼所见,她那样的女子无论如何都难配殿下,咱们得想法子将她打发才是!”
迟峻正说着,忽然胳膊被人拉了下,他偏过头,只见傅观尘对他使眼色。
迟峻顺着望去,只见主子一双黑瞳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他顿时一激灵,忙垂下头,“属下失言。”
半晌没等来训斥,迟峻悄悄抬头。
只见男人状若沉思,久久不语。
“殿下,我认为不可将人赶走。”
迟峻猛地抬头看向傅观尘,目光震惊,一副“你疯了”的样子。
谢擎川微扬下巴,“说下去。”
“若她不是细作,那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她当真是谁派来的,赶走这个,也会有下一个,”傅观尘笑道,“那我们为何不留着这个呢?万一来了个聪明的,岂不麻烦?”
迟峻皱着脸,哀怨地道:“傅大人,您被她蒙蔽了,糊涂啊!”
谢擎川却低低笑了声,喃喃:“来个聪明的……”
“那就依你之言,先留着她罢。”
放在他眼皮子底下,且看看她能掀出什么风浪。
迟峻听不懂二人的谜语,挠着头走了。傅观尘走到半途,又折身回来,隔着床帐,低声提醒:“殿下,此女身有颇多疑点,她恐怕……略通医术。”
从这两日观察白氏言行,以及她从白家拿回的那几本医书来看,她会医是板上钉钉,只不知会到哪种程度。
就怕她发现不该知道的秘密。
榻上传来细微的翻身声,男人嗓音略带疲倦与困意,淡声道:“若觉不妥,杀了便是。”
傅观尘:“……是。”
傅观尘离开宁王寝殿,婉拒同僚的邀约,径自回到住处,直奔做书房用的耳房,从西侧箱子里抱出半人高的一摞书来。
熟练地从中抽出一本蓝皮札记,翻开瞧了一会。
越看面色越凝重,他合上书册,闭上眼睛,后靠在椅子里。
整夜无眠。
**
白菀这一觉睡得极好,神清气爽,病都好了大半。
墨夏送来早膳时,殿门大敞,正好听到迟峻在院子里阴阳怪气:“没心没肺睡得就是香喽,眼见殿下醒了,装都不装了,看来是准备好要走喽,可惜呀,走不了喽!”
墨夏把碟碗放好,抄起空食盘,气势汹汹出门,“啪”地一声,将实木的食盘狠狠拍在迟峻身上。
迟峻被打得嗷嗷直叫,气得跳脚:“你到底是谁的下属!吃里扒外!”
墨夏忍他许久,终于爆发,破口大骂:“主子都开口了,你有怨气冲那边发去,别在这乱吠!”
“你你你!哼!!”
墨夏翻了个白眼,像只斗胜的鸡王,昂首挺胸回了房,只留迟峻上蹿下跳、无能狂怒。
白菀低头喝粥,唇角慢慢上扬。
这样鸡飞狗跳的热闹的早晨,她从没体会过。
她就知道,赖在宁王府是对的。
然而这个认知,在再次见到宁王时打破了。
她的头几乎埋到胸口,孤零零地站在屋子中央,感受头顶传来的灭顶的威压,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话来。
男人的压迫感实在太强,整个屋子充斥着他的气息,密不透风将她裹在其中,她好像一只脱水的鱼,被金丝铁网牢牢捆住,锋利的视线割破她的皮肉,几乎遍体鳞伤。
“殿、殿下,我……”
谢擎川屈着一条腿,懒洋洋地靠着,他略微歪头,好整以暇欣赏着少女瑟缩的模样。
胆子这样小,还敢往他跟前凑。
谢擎川微勾唇角,“听说你想见本王。”
白菀听出话中的冷意,缩着脖子,用极小的音量“嗯”了一声。
谢擎川不再言语,手搭在膝头,指尖轻点,每一下,都代表他耐心消耗了一些。
在点到第五下时,他眉宇间浮现出不耐之色,沉声道:“来人。”
在生死攸关之际,白菀的直觉总是很准——宁王起了杀心!
她受惊般,猛地抬头,果然撞进男人冰冷的带着杀意的瞳中,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股脑将心里的话全吐露出来:
“我!我会医术!能治好殿下!”
谢擎川面色无改,静静看着她。
白菀一咬牙,继续道:“这是真的!我自十一岁便习医,尤擅毒与蛊,兼会些金疮、折疡等体表外伤,还有针灸!”
其实她一点都不擅解毒,对蛊虫更是从无涉足,对外伤的研究也十分浅显,只因从小没少挨白蘅的打,所以才简单会一些。
实际上,她最擅妇人科,其次是大方脉,小方脉也会一些,这些与宁王的情况可以说毫不相干。
但没办法,为了谋生,她只能说谎。
头一次做毛遂自荐的活儿,还要大言不惭地吹嘘自己,实在叫人难为情。
“我、我很厉害的……嗯!我救过不少人,无论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弱伤兵,还是遭人毒害的豪门贵胄,都、都有……”
都没有的,呜呜。
少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双颊布满红云,鸦羽般的长睫扑簌簌乱颤,目光闪烁,每说一句,就忍不住咬一下唇,两手局促地交握在一起,整个形体都十分僵硬。
显然,在说谎。
特意提起蛊和毒,不知是何用意。不过都不重要了。
谢擎川顿时兴致寥寥,低声呢喃一句:“罢了。”
声音太小,几乎才出口便消散。
听到暗号,暗卫首领阿武自房梁之上跃下,无声落地,拎着刀,缓步靠近。
白菀背后忽然窜起一阵凉意,她骤然惊叫:“殿下!”
谢擎川没理她,拽着被子就要往下躺。
宁王不为所动,白菀实不知还能如何挽回。
她已将毕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早已没有退路,若不能成为宁王的助力,那她出了这个门,就与死亡无异。
“您身上一毒虽清,但另一毒却日久,傅军医恐怕也束手无策吧。”
谢擎川动作一顿,终于再度朝她望来。
“您不如让我试试。”少女眼眸明亮,带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行吗?”
菀菀: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爆哭]
宁王眼里:小羊哆哆嗦嗦拱到狼的嘴边,用头顶开狼嘴,把自己塞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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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