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进屋,云衡还忍不住偷瞧她脖颈,那处红痕淡去不少。
季灵儿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抬手遮住,“你找我为何事?”
“我不想同你当陌路人。”云衡声音低缓。
季灵儿抿了抿干涩的唇,半晌才回:“我们总有同门情意在,不会是陌路人的。”
云衡苦笑:“只剩同门情谊了么?”
“云衡,我真心拿你当朋友的,最珍视的朋友。”他眼中黯淡太明显,季灵儿终是没敢正眼看,声音亦渐渐低下去,“所以我做不到明知你的情意还装作无事,那样只会更伤你……你能明白吗?”
云衡凝着她掩饰慌乱而拨动桌角的葇荑,怅然吐出两个字:“明白。”
他与她亲密无间,许诺同甘共苦的过往,终究是回不去了。
在此之前,他还有件事想弄明白:“我可以再以朋友的身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云衡紧了紧掌心,鼓起勇气问:“你......喜欢师父吗?”
葇荑倏然顿住,死死扣在桌角上,朱唇翕张未言一词。
没否认,便是默认。
这反应令云衡倒吸一口气,从憋闷的胸腔里挤压疑问:“师父是你义父的说辞也是你骗我的,你同师父在一处了是吗?”
“不是......”季灵儿矢口否认,却不自觉随着云衡的目光,再一次抚上脖间红痕,心虚侧身避开。
他们曾是无话不谈的伙伴,默契在此刻成了刺向两人的利刃,一个心如刀绞,一个无地自容。
“可师父有妻室啊。”云衡既痛又怒,“为何你宁可给他人做妾,也不愿接受我的心意?”
她怎会是甘心给人做妾的人?
云衡话出口便懊恼冲动,无措地解释:“我......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担心你陷得太深受委屈。”
“你误会了,”季灵儿无法同他说真相,无力摇摇头,每个字都显得苍白,“总之我同他不是你想象的样子。”
要不说云衡懂她,那句脱口而出的“宁可给他人做妾”一阵见血,无情挑破了季灵儿连日的自欺欺人,坚定提和离时的委屈再度席卷。
是啊,在外人眼中,秦家大少夫人始终是宋家小姐。她竭力为玉秀讨名分,到头来自己却是最没名分的那个。
明明挣完银子就该脚底抹油的,如何走到这一步?
没等她想明白,先等来了第二个结算日。
云衡队夺得魁首。梁宸趾高气扬到季灵儿跟前炫耀:“看见没?这才叫实力。”
季灵儿厌烦他得意忘形的模样,冷眼侧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动用家里关系谈成的,胜之不武有何可得意!”
“胜了就是胜了,有本事你也搬关系。”
“不屑与鼠辈为伍!”
针尖对麦芒,季灵儿一心同梁衡较量,没在意周遭几位师兄变了脸色。
“小师弟这话难听了,生意场上谁不使些手段,何况托用的是自家关系。”
“就是,关系就是资源,有资源不用才是愚蠢。”
附和帮腔梁宸的人渐多,季灵儿挺直脊背:“来之前先生便说了,不许动用家族势力干涉考核,一切全凭自己本事,他就是作弊。”
对方驳:“师父还三令五申禁赌呢,小师弟不照样明知故犯?”
梁宸趁机反咬:“说的不错,非要论也是你联合林师兄提出比拼的法子在先。”
云衡当即上前将季灵儿护在身后,斩钉截铁道:“比拼方式是大家都同意的,休要混淆视听!”
另有几个输了也站同一战线,纷纷声援,两方各执一词,眼瞧争执不下要动起手来。
闹成眼下局面,林起自责初时欠考虑,横身挡在双方之间,劝道:“好了,此事各有错处,闹到师父面前谁都讨不了好,比拼到此为止,日后也不许再偷用家中关系,各退一步揭过罢。”
“好生热闹。”正劝着,一道令人脊背发僵的声音响起。
秦劭缓步走近,冷肃眸光扫过全场,不怒自威,“趁着人齐,正好将你们这些日子的表现清算明白。”
弟子们明白躲不过,纷纷垂首噤声。
秦劭:“历练是为磨砺心性品行,而非助长争强好胜之心,我有言在先,不许动用其他关系,违者严惩,犯了规矩的自觉些站出来。”
梁宸和几名弟子偷偷换了眼神,硬着头皮上前,参差不齐道:“弟子知错。”
“成绩作废,罚二十板,可有异议?”
“弟子认罚。”
梁宸不服气,小声抗议:“季凌设赌局在先,师父不能偏私只罚我们。”
秦劭无声看向季灵儿,端的是洞悉一切的沉静。
季灵儿狠狠剜梁宸一眼,抬眼撞进他眼底。
两日来反复浮现在脑海的面孔真切出现在眼前,没了情动时的温柔,恢复雪松般的清冷凛冽,叫她一时发怔。
秦劭眸色未动,淡淡道:“知错吗?”
季灵儿狡辩:“我设法子激励懈怠的师兄们奋进,并非娱乐作赌,算不得犯规矩。”
梁宸只怕师父偏私,抢先嚷道:“赌就是赌,任你说的天花烂坠也是撺掇大家伙赌,我们都认罚,你别敢做不敢认!”
说完卖乖地朝秦劭一揖,“季凌犯错还巧言令色不认,请师父明裁。”
林起挺身而出:“师父,是弟子拿的主意,弟子未能以身作则带好师弟们,请师父责罚。”
季灵儿凭梁宸如何叫嚣一直默不作声看秦劭,私心里相知道他会如何处置,听得林起替自己揽责,再耐不住,猛地踏前一步,道:“不必林师兄替我担责,主意是我出,我认罚。”
同样的一张脸,面对同样的问句,几日前他会含笑回她,语气尽是令人面红耳赤的宠溺,此刻却平静无半分波澜,清冷开口:“林起和季凌,各罚二十。”
他怎能做到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季灵儿犟脾气上来,小脸一扬同他叫板:“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林师兄无过,没道理一同受罚。”
“身为师兄,知此法不妥却不加劝诫,就是错。”
“您强词夺理,枉为人师!”
季灵儿从前犯错虽多,却不敢如此冲先生吼叫,在场弟子皆被她这石破天惊的喝声惊住,空气一瞬凝滞。
梁宸惊得咽了口唾沫。
林起赶忙上前拉她袖子,“小师弟,不可对师父无礼。”
秦劭对待弟子向来公正严明,犯错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挨了罚。
戒尺落在季灵儿掌心,她倔强昂着脑袋,咬紧牙关不吭一声,只恨恨盯他。这些天的委屈全化作灼热的泪花,大方蓄在眼底在给他看。
秦劭几不可闻地轻叹,拿左手托住她手背,掌心收紧,右手却控着戒尺下落的力道,看着与寻常无异,真正落在她掌心的只剩三分。
还有几下落在他趁人不备垫进去的指节上。
饶是如此,小姑娘手心红了一大片,烫着他偷偷放上面的拇指。
二十下结束,季灵儿欲抽回手,却被捏的动弹不得,众目睽睽之下,她紧张地心蹦到嗓子眼。
秦劭只当忘了松手,面不改色提点弟子们几句。
人群渐远,空地上仅剩二人。
他没松开,用空出的手从袖中取出一瓶药膏,作势替她涂抹。
“用不着。”季灵儿嘴上逞强,手却乖乖由他握着,看他微微躬身,边涂药边轻轻呵气。
似有所察,秦劭抬眼看她,“疼吗?”
就这么一句比鼻息还轻的问,催得她眼泪夺眶而出,赌气道:“你打的时候不知道我会疼吗?”
秦劭不答,指腹打着转,将药膏细细揉进肌肤里,涂药的动作渐渐变了意味,是安抚,是无声的赔罪。
就在这随时可能有人折返的空地上。
季灵儿再度抽手:“好了,该有人瞧见了。”
秦劭反将掌心相贴握紧,“瞧见如何?”
“瞧见便要费心解释我们的关系。”
“不必解释。”他说。
音量不高,但字字笃定,将季灵儿砸愣了,圆眸茫然望他。
秦劭挑眉笑起来:“我从未想过遮掩,是你胆子小。”
日光斜斜铺洒,束发的镶金墨玉冠在光下泛着冷泽,可再惹眼的金玉辉光也抵不过此刻流淌在漆眸的暧昧。盘踞在季灵儿身体里的委屈由酸胀化作酥麻,先于她的意识读懂它。
那是封冻冰面下暗涌的春潮,唯有她看得见,也唯有她,体会过春潮澎湃时的热烈。
季灵儿踮起脚尖,吻向他的唇,这一吻,是为了证明自己胆子不小,亦是一场豪赌。
没人看见正好,被人撞破正巧揭开一切,她便向秦劭坦白一切,再不受困囿。
秦劭先是一愣,旋即掌心抚上她后颈,将莽撞而炽热的勇气尽数接住,和金灿灿的日光一同卷进缠绵的深吻里。
一刻钟后,门窗漏风的小破屋子里,季灵儿又一次不受控地沉溺进春潮。
她扭捏乱动,身下陈旧木桌吱呀吱呀晃响,边缘被忽略的蜜罐孤独滚落,瓷瓶碎进百花蜜里。
季灵儿偏头看去,一滩晶莹的蜜,顺着地缝蜿蜒,宛若一条微小的河。
竟......与她光景相似。
只不过她的更滚烫,更湍急,涓滴不漏入了那张会哄人的嘴。
见她失神良久,会哄人的嘴似有不满,随着它主人倾轧的节奏加深,逼她收回注意。
“你别。”
刚一张口便有羞人的声音溢出,她慌忙咬住下唇,推他的肩,用动作表示拒绝。
秦劭直起身,勾笑道:“胆子全用来当众挑衅我了?”
笑意淬了火,烧得季灵儿浑身发软,瞪他的眼神融成蜜,丝毫没有威慑力,“这房子隔不住声音......”
“不是不怕吗?”
秦大爷:媳妇终于体会到我从前夹在两重身份间的心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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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春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