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起眼看着季灵儿满脸惊喜僵成尴尬,笑问:“小师弟把我当成谁了?”
“没谁。”
她不说,林起心中自有答案。
“我本是叫云衡一道来的,不过他说身体不舒服,让咱们看着商定。”
季灵儿大抵明白他的病因,只问:“商定什么?”
林起:“眼下有师父在师弟们不敢偷懒,但此非长久,咱们得想个法子调起大伙的积极性。”
虽说此次历练考核虽只依个人表现定夺,可若失了大伙协助,留下肯做事的人也是逆水行舟。
的确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季灵儿略一思忖,拊掌道:“我想到了!”
林起知她点子多,但这想出对策的速度仍令他意外,“洗耳恭听。”
季灵儿:“咱们不妨分出三组,每六日结算各组盈利,败组匀出一成收益归胜组。”
林起:“此法虽好,可若大家不愿配合,亦不能强求。”
季灵儿想了会儿,说:“师兄看这样如何,还是分组算盈利,不过改成赌局形式,各自下注赌认为能赢的一组,赢者可分得彩头,输的也不罚,只当图个乐子。若下注到自身所在组,赢则加倍得利,输则如常,如此只要有人参与下注,便能撬动大伙的兴致。”
赌桌上最不缺劲头,此法听起来可行,但林起仍有顾虑:“师父严令禁止过,不许咱们涉赌,更不许设赌局。”
季灵儿拨弄着桌上的蜜罐子,唇畔勾起狡黠:“咱是为激发师兄们的劲头,算不得赌......回头先生真问责,师兄全推到我身上便是。”
林起知她耍小聪明,眼下无更好的法子,思索片刻后应下。
待他离开,季灵儿拆了蜜罐子,指尖沾了一点含进口中,甜意漾开,暗诽某些人没口福。
正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等水烧开,门响了。
似是有人从外推一把没推开,转而轻轻叩了两下。
拉开门扉,这回出现在视线中的,是秦劭。
“你没走?”她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雀跃。
“去给你备吃的了。”
季灵儿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捏着厚棉布,说完话蹲身端起地上冒着热气的汤瓮。
连忙侧身让路,关门时还不忘探头往外张望。
秦劭掀开瓮盖,乳白色的汤汁蒸腾起诱人的鲜香。
季灵儿咽着口水凑过去,看清里面的确是鱼,好奇道:“哪里来的鱼?”
总不能是下河捞的,这时节河中应当没鱼。
“去镇上买的。”
离此处最近的镇唯有她们卖货的那处,季灵儿警觉起来:“你去暗中考察我们?”
“......”秦劭想把她脑袋撬开,无奈道:“专程去买鱼。”
有甜意淌入心房,悄然燎了心尖,非百花蜜的回甘,非鱼汤的香气。
季灵儿反复揣摩滋味,进一步确认来源,盈盈抬眼问:“那这汤?”
“我煲的,还有问题吗?”他目光染了烛光的暖意,温和中藏着勾人亲近的浅笑。
他每每有坏心思便这样笑,像狐狸骗兔子时假惺惺的问好,季灵儿顷刻读懂,这人羞于说,却想引她问,是否专程为她煲的汤。
她才不上当。
歪着头,好整以暇打量他,侃道:“真是你自己煲的?横看竖看都不像会下厨的派头嘛。”
“我没必要诓你。”秦劭失笑摇头,将汤勺转到她面前:“快喝吧。”
“你用过了吗?”
“用过了。”他说,忖了须臾,补充道:“晚膳用过,汤是专程给你熬的。”
最平淡不过的语气,偏在她心海里砸起浪花,荡出的涟漪皆泛着方才的甜意,一圈比一圈馥郁。
她同样淡然地“哦”一声,舀一勺吹凉送入口中,味道鲜香不腻,很是可口。暖意随着汤汁融入四肢百骸,弯着笑眼,把煲汤的手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只说的好听?”秦劭挑眉,不满足于这些。
“夫君尝尝。”季灵儿很会卖乖,从善如流地软软接一句,舀汤喂到他唇边。
看他低头含住汤匙,忽然想起什么:“既是你自己煲的,为何要从外头端回来?”
秦劭噙着满嘴汤汁回身,半晌不语。
季灵儿:“被我说中,心虚了?”
秦劭眼中浮起兴味,反将话问回去:“你想让我明目张胆在你屋里炖鱼汤?”
季灵儿一怔,想起此景被旁人瞧去的后果,顿时红了耳根,讪讪回道:“当我没问”。
她显然不打算将二人关系挑明。
秦劭屈指扣在膝盖上,极轻地哼了哼:“小没良心。”
季灵儿不服气地努嘴:“我今日去镇上还惦记着给你带百花蜜呢,哪里没良心?”
秦劭早注意到桌上蜜罐,原以为是她贪甜买的,闻言一口没喝已甜到心坎里,精准捕捉到话中重点:“你白日去镇上还想着我?”
季灵儿压下唇角小小的弧度,埋头专注喝汤,任他怎么问都不肯抬头了。
...
次日一早,林起将众弟子召集在一处说明想法,作为发起者,他与云衡、季灵儿三人各带一队,让大家自行选择跟随,人数不均再酌情调配。
弟子们对此法子没甚异议,倒是不少人生出和林起一般的顾虑:“师父可在呢,这般下注真没问题吗?”
林起看向季灵儿。
季灵儿提出想法时以为秦劭回去了,知道人没走,底气委实不如昨日足。
然而到了这一步,打肿脸也得撑足场面,“无妨,咱们是忙正事又非寻乐子,先生深明大义,不会计较这些的。”
不必去镇上,交代完安排众人各自散去,季灵儿回到屋里,深明大义的先生还悠闲躺在炕上。
季灵儿仔细挂好门栓,又检查窗棂是否遮严实,揣着小心思蹭到炕边坐下。
秦劭纳罕看完她一套动作,自觉往里挪了挪,留出半边暖位,嗓音懒懒:“再睡会儿?”
他显然误会了,季灵儿臊得满脸红又不便解释,索性豁出那点子羞怯,凑上去在他微启的唇上落下一枚轻吻,低声唤:“夫君。”
无事献殷勤,看来是有话说,秦劭疑惑转为了然,手肘挣着支起半身,等着她下文。
“夫君不忙吗?”
“不忙。”
“商行和府里定然都需要你坐镇,该回去看看的。”季灵儿不死心地劝道。
秦劭伸手勾开她交叠的指尖,握进自己掌心,慢条斯理道:“商行有其他当家和管事,府里有祖母和母亲,出不了乱子,但这里就——”
季灵儿抢道:“这里更出不了乱子了,你都看到了,林师兄带领我们做的很好。”
“的确。”秦劭点点头,似是认同她的话。
季灵儿趁热打铁:“所以你不必日日守着的。”
秦劭良久不吱声,忽而松开她的手叹息:“是你嫌我碍眼?或是怕我待着被人撞破?”
季灵儿再三衡量,选了自以为最后果最轻的理由:“的确不太方便,教师兄们撞见了不仅处境尴尬,日后你管教起来也作难,稍有不如意师兄们该揪着此事说你偏私于我,于你威名有损......”
真的假的掺杂一通,说的头头是道,险些连自己都要信了这份替他考虑的“真心”。
秦劭仰头,近距离盯着她忽闪的眼睛,气息挤在两人鼻尖:“当真是为我?”
季灵儿重重眨了眨眼,以表诚心。
秦劭低笑出声,目光暧昧向下,“那——亲我一下。”
说是一下。
结果同师兄们一起送他出村子时,整张嘴都是红的。
遭师兄关心,扯谎说喝热水烫着了。
马车刚消失在视线里,季灵儿便开盘口,广邀众人下注。
被闷在村子里小半月,外出亦为了卖货,弟子们早憋出满身躁动,虽说赌局是劳作,总归算一项乐子,纷纷围过来凑热闹。
为保公平,此次押注匿名进行,三位带队者负责记录不参与押注,清算下来,林起带队的组下注者最多,云衡和季灵儿不分伯仲。
秦劭回吉安当晚,管事递来的信儿就跟到了,将赌局情形述得一清二楚。
他看完信只淡淡一笑,对送信管事道:“暂且随他们去。”
管事乃商行老人,很明白他“暂且”两字的意味,悄悄替尚在兴头上的弟子们捏了把汗。
没了季灵儿的主屋格外冷清,秦劭独坐灯下翻书,竟半晌凝不住思绪,揉了揉眉心,唤玉秀进来。
“明日我要去曹县的铺子,到了曹县没有不去看岳丈的道理。”
秦劭说到此处顿住,捻着扳指似在思索。
“大爷的意思是......要去宋家?”玉秀紧张地声音发颤。
秦劭掀眼扫过她,神色如常道:“估摸我脱不开空,你跟着去,将我备下的礼送去岳丈府上,算表了我与少夫人的心意。”
玉秀悄然松一口气,勾头应是。
秦劭又问:“曹县可有少夫人喜爱的酒楼?我明日去尝尝。”
玉秀自然不知季灵儿爱哪家酒楼,随口报了最有名的一处。
翌日一进曹县,玉秀便听吩咐带着送礼的小厮往宋府去,秦劭径直往城南办事。
至午膳时分,特意拐到玉秀所说那家酒楼,选了二楼临窗的位置落座,点几样招牌菜,边吃边欣赏街边风景。
日头正暖,照着街上人来人往,是再寻常不过之景,他却看的颇有滋味。
用过膳下楼往外走,抬步过门槛时,恰与一迎面进来之人撞了满怀,对方是位纤弱女子,步履不稳,幸得他伸手托住手臂才未摔倒。
原举在她手中的糖画砸进他怀里,随即跌碎在二人脚边。
缕金百蝶穿花的云缎裙荡着细碎阳光,发间步摇铃铃晃响,半含羞涩地抬眸与他相对。
“抱歉,弄脏公子的衣襟了。”
秦劭压眉看向身前琥珀色的糖丝,淡声道:“无碍。”
女子却取出绣帕欲替他擦拭,秦劭侧身避过,“不劳姑娘。”
捏帕子的手尴尬垂回身前,端着笑意又道:“公子这身衣裳瞧着华贵,小女子请公子另置一件新衣,可好?”
“不必。”秦劭冷清拒了,抬步欲走。
“那请公子赏脸喝杯赔礼酒罢,”女子略错身迎上,铁了心拦他,仰面将满脸歉意送进他眼底,“否则实在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