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坊未开张前,京城的赌坊以赵金鹏的赵氏赌坊一家独大,自从三合坊开张后,赵氏赌坊的生意越来越不如从前,还关了不少,为此赵金鹏一直怀恨在心,几次三番的上门挑衅,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没掀起多大的波澜,五日前的夜里三合坊和赵氏赌坊的人在城阳街大打出手,卢旗开以压倒性的优势打得赵金鹏毫无还手之力。
怕把事情闹大卢旗开才放过了赵金鹏,今日赵金鹏手底下的人又过来挑事,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指挥使,是赵金鹏几次三番给脸不要脸,这次还失手杀了西厂的人妄图嫁祸给我们三合坊,这都是阴谋。”
三合坊和赵氏赌坊之间矛盾颇多不假,但是张槐的死未免太过巧合,巧合的就像梁湛的死,过于巧合的巧合就是早有预谋。
钟寒誉不想听卢旗开抱怨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朝薛昭递了个眼色在大理寺的人来之前离开了三合坊,走得时候薛昭没少听见有人说什么“相好的”之类的词语,薛昭心里有些异样。
“钟寒誉,张槐的死绝非偶然,是有人乘乱杀了他,我猜他知道谁是杀周溪的凶手,并且勒索这个凶手获得了一笔钱财。”
钟寒誉赞同,“我们不久前还说张槐有可能会被人杀人灭口,没想到凶手这么快就动手了。”
薛昭收起琉璃扇别在腰间,“这下再想找杀害周溪的凶手怕是不容易了,对了,进去的还有张小山,怎么没见他?”
钟寒誉笑笑,“这家伙精明着呢,兴许早乘乱跑了。这家伙我也得盯紧点儿,万一他也给杀人灭口了,梁湛这案子就热闹了。”
薛昭抬头,秋日的天很高很蓝也是遥不可及,在云京这座城的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张看不见的网。
薛昭往自己的府邸走去,钟寒誉紧跟上来,“锦衣卫指挥司在那边,你跟着我做什么?”
钟寒誉手搭在薛昭肩上,“你不是说我可以去你家蹭饭?”
薛昭忘了这人永远会活学活用,正所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也收不回,钟寒誉为他预付了早饭钱,自己管他一顿饭理所应当,薛昭是这么说服自己的,“蹭饭就蹭饭,别搭我肩膀。”
薛昭琉璃扇敲了敲钟寒誉的手背,钟寒誉并未挪动半分,“提督,咱们认识以来我还未见你骑过马,不会还没学会骑马吧?”
薛昭狠狠剜了钟寒誉一眼大步往前走去,钟寒誉在后面紧追,“真没学会啊。”
薛昭不想回答这问题,这些年功夫学了不少,唯独骑马学得不尽如人意,薛昭深咬后槽牙,“我会不会骑马也碍不着你什么事吧。”
见薛昭气上来了,钟寒誉含糊地赔了个贱兮兮的笑,“就问问,随口一问,你也随口一听。”
“好一个随口一问。”薛昭才不管他是不是随口一问,反正是气上来了,小时候也没这么气人啊,薛昭上火地吹了口气。
“提督气大伤人,你要是觉得我的话不中听我给你赔不是。”
薛昭琉璃扇滑开,眉眼凝重的阴气散了些,“行啊,那你给我赔不是。”
钟寒誉,“……”
钟寒誉抱拳,“钟寒誉一时嘴快开罪了提督,提督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跟我一般见识。”
薛昭弯了弯唇角,抬上来的气瞬间就下去了,“指挥使有自知之明即可,我岂敢记恨您。”
罢了,只要他不气,钟寒誉反正没什么感觉,“那我就谢过提督了。”
“不客气。”薛昭及时补充了一句,唇角弯起的弧度大了些。
钟寒誉心情尚好地扬起了笑意,“来之前我去了大理寺,梁湛在去杨恭府上就中了毒,此毒成分复杂,含有苗疆的毒物,一般人弄不到这些,还有那个黄莺,躺在大理寺停尸房的那具尸体不是她,真的黄莺行踪不明。梁湛在到杨恭府上前见过黄莺,我怀疑给他下毒的就是黄莺。”
薛昭沉下眼帘,“永和六年后云京的毒物都有严格的管控,就连砒霜的买卖都有限制,苗疆的毒物一般市面上可买不到,不过黄莺和卢旗开关系匪浅,黄莺弄不到奇毒,可对卢旗开来说并非难事。”
钟寒誉又想到了网,“以赵岗为开端的这张网上的人接连巧合地死去,谁在织网?”
薛昭,“是啊谁在织网,落入这张网的人几乎全是和湘王有牵扯的。”
钟寒誉沉量片刻,“会是大将军吗?”
薛昭摇摇头,“不像顾道桢的手笔,赵岗和刑琅的死若说是顾道桢一派之人干得还说得通,可如今杨恭失手砸死了梁湛,这不也把他牵扯了进来。我隐隐感觉除了湘王和宣王两派之外还有一股力量,不停地挑起他们之间的纷争。”
薛昭这么一说,钟寒誉也感觉像,会是谁呢,湘王和宣王都是储君的有力争夺者,这二人若是斗得两败俱伤会是谁坐收渔利,湘王和宣王互斗有利于永和帝稳固朝纲,平衡两方势力,利于他坐稳江山,会是永和帝吗,钟寒誉不想猜测永和帝,想到永和六年的事,没有永和帝不会算计的人。
薛昭,“你在想会不会是陛下?”
钟寒誉垂眸掸了掸袖口的灰尘,“有些话不要乱说。”
薛昭脸上的笑容阴毒无比,“乱说?我可没乱说。”薛昭话中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面上煞白如纸,人也变得阴森森的,他在刑房以各种酷刑折磨人的时候就是这副脸孔,没个活人样儿。
钟寒誉知道他心里有恨,却说不出半分宽解人心的话,没在地狱走一遭何来资格去平息他人心中之怒火。钟寒誉默不作声地跟在薛昭身边,两人的手背偶尔会擦到,就是这轻微的碰触,薛昭才从被恨意支配的疯癫中抽离,人又像失去了生气,行尸走肉般僵硬地走着。
钟寒誉咬咬牙,握住薛昭颤抖又冰冷的手,没什么温度的手被热意一点点浸染,薛昭愣住,人跟着恍惚了片刻,微微挣了挣,钟寒誉红着眼又握紧了几分,“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薛昭微微张了张嘴,枯死的眼眸避开了钟寒誉的目光,“还在街上,别这样……”
薛昭把自己困在一方小天地里多年,天窗从未打开过,可自从钟寒誉出现后,那扇天窗时不时被推开,照进一束暖暖的微光,可薛昭不想离开这寸狭小的天地。
钟寒誉明白,他更懂,当年那个霁月风光的状元郎不在了,现在的他只是一副血淋淋的行尸,遍体鳞伤,哪里都是伤口,钟寒誉不敢碰,怕碰到他的伤口,更怕他疼。钟寒誉眼眶又红了些,握着薛昭的手缓缓放开,他不想,偏偏又不得不放开。
掌心的温度也随钟寒誉缓缓松开的手一点点散去,那扇打开的天窗又被薛昭冷冷合上了,薛昭漠然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路好像变得看不到头了,永和六年后的这些年薛昭一直走在这样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
薛昭的背影一点一点远离钟寒誉,钟寒誉重重垂下头,攥疼了手心,仰天长吼一声,冲着薛昭大喊道,“你说过要娶我的!骗子!负心汉!”
钟寒誉哽咽地大骂,薛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可脚下的每一步都沉重得让他抬不起,眼眶湿了,泪落在地上也碎了。
钟寒誉一直望着薛昭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捂着眼在地上蹲了一会儿撸了把脸重新站起来,红着的眼眶还有些残留的泪痕。
薛昭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门的,当听到梁小波的声音时他才发现不知何时捏碎了茶杯,血顺着指缝落在他的衣摆上,薛昭木偶一样地站起来洗了洗手上的血迹,他不喜欢手上沾血,不管这血是不是自己的,一定要洗干净,木盆里的水越洗越红,就像沈家流过的血,即便过去了六年还是那般鲜红。
薛昭盯着包裹着纱布的手看了许久,就是这只手被钟寒誉握过,炙热潮湿的温度好像还在,薛昭将手覆在心口,默默垂着头,散落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手背上落了几滴泪。
钟寒誉回到锦衣卫指挥司,屁股没坐热,永和帝就宣他入宫觐见了,钟寒誉能猜到一些,应该是为了杨恭打死梁湛一事,还有就是他最近和薛昭走得太近了,必然早就传到了永和帝的耳朵里。
“臣钟寒誉拜见陛下。”
永和帝放下汤匙,淡然地抬起眼帘,“爱卿平身,这是大理寺就梁湛之死呈奏上来的奏章,你看看。”
钟寒誉接过奏章,罗轩就案件的叙述言简意赅,疑点也一一罗列,看一遍就全明白了。
永和帝起身,拨着翡翠念珠的手背在身后,“按照罗轩呈奏上来的奏章,杨恭失手打死梁湛一事属实,可梁湛之死却是借刀杀人,幕后真凶仍未明朗。但和真凶相关之人,那名花楼歌女也已死,错了,是失踪。大理寺就此案的探查陷入了瓶颈,钟寒誉你办案有经验,此事也关乎锦衣卫,你对此案是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