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客栈,仰头见夜色消散,马上将要天明。
从西山回来,与肖平交代了几句之后没想到耗费了这么长时间。十载闷头进入客栈,挨个去敲轻鱼与阿远的房门。
俩人闻声出来,见她身上血腥味浓烈,异口同声问道:“出了何事?”
十载长话短说,“肖平死了。”
轻鱼与阿远面色一惊,纷纷看向她。
“前些日子山体崩塌之事你们应是有所耳闻,肖平便是死在了那夜。”十载顿了顿接着道:“我们速回都城复命吧,莫让太子久等。”
“好!”阿远说着,回屋收拾行李。
轻鱼还站在门口,她目光复杂看向十载,又移到她墨色衣衫处停留许久。
“姑娘,肖平的尸身呢?”
十载收拾包袱的手停在半空中,面不改色回头道:“没找到。”
轻鱼踌躇良久,回屋前还是道:“姑娘,此行回都,太子那边您想好了说。”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十载转身合上门,动作麻利地脱去染血的外衫,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袍。待一切收拾妥当,又看了眼外边天色,背上包袱出了门。
厚重的云层散去,一束光芒破开窗棂投入寝屋,绵长的呼吸声还在持续。榻上人呓语几句,完全未闻门外传来急迫的敲门声。
直到有人踢开房门,扒开床幔,冲着人大喊一声,“胡大人!不好了!!”
胡衣谓正迷迷糊糊做着美梦,被这喧闹的声音吵得脑壳疼。他脸色不好,睁开一只眼道:“瞎嚷嚷什么?!天塌了不成!”
王患白着一张脸,吐出的话牙关都在打架,“胡…胡大人,真是天塌了!张午死了!洞里还死了十来号人!”
“什么?!”胡衣谓瞬间从榻上坐起,脸上困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层密汗。“怎么回事?何时发生的?怎么现在才来告知本官?!”
张午抹了把额间汗,马上道:“我也是今早才发现,问洞里的那些人,都说是有人替上头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胡衣谓坐直身子,让张午先出去。寝屋里没了人,他穿好衣裳净了面在屋里来回踱步,莫非是张午背叛在先,被人察觉了?
胡衣谓一时不解,便想着出门去探探情况。谁知人刚出来,就见院中摆了整整十三具尸身,个个蒙着白布,着实吓了他一大跳。
“谁放进来的!”胡衣谓大喝一声,一脸嫌弃捂着口鼻。
空中飘荡着恶臭腐肉味,那股腥气与酸味混合,直熏得胡衣谓连连干呕。
“我让人放进来的。”
胡衣谓再熟悉不过这声音,脊背瞬间僵直,转了个圈躬身行礼。
“您来了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下官也好做准备不是?”
“这就是你口中所准备的'天灾**'?”
一团纸滚到了胡衣谓的脚边,他捡起一看,脑壳气得胀疼,这邹时是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胡衣谓抬头,又见此人手上晒出了三幅人像画。这三人的面孔他都认识,让他惊愕的是,人像上面还有他们的名讳——邹时、李山菁、十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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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十载一行人在回都的途中匆忙过了一个新元,她与轻鱼无心看风景,像是各怀心事,整日闷闷不乐。阿远倒是不同,沿路的景色他都看了,从芜州的雪跨越到各州的春意,他都收入怀中。
岁除那夜,阿远迈步走来,同十载说了好些话。还问她,何日生辰?过了今夜,年方几何?十载想了想,只好说自己从不过生辰,过了今夜已是二十有一了。
阿远长叹一声,有些惋惜她,再过几载是难以嫁人了。十载混不放在心上,她没有想过嫁人。阿远好奇看她,问她那你想要什么?
十载望着天际,黑漆的夜幕之下也有繁星闪烁。她道,我想要自由。
久久地,阿远没有回应,倚着树也看向那虚无缥缈的星。
过了一夜,前方就是都城了,车夫挥鞭加快了速度。穿过热闹拥挤的街道,家家户户红灯笼高挂,新元的喜气还未散去。
到了城门,几人先行下了马车。
堵在面前的厚重城墙,让十载有一瞬的压抑,就连平时活跃的阿远,在下来的那一刻也安静了许多。
穿过漫长的甬道就到了东宫,他们几人迈步上了台阶,而后立于殿外等候传唤。
进去的侍从出来后,见三人都在等他张口,他面露难色摇头。
十载只好继续站着,再等一等。
等到日薄西山,凉意爬上全身,夜风吹着三人的衣袍猎猎作响,侍从终于传他们三人入殿。
侍女点上油灯,刚跨入殿门,就闻到自殿里飘出的浓郁檀香。昏黄的光线若有若无地映照在书案上,杨廉抻执笔正批着公文。
几人作揖行礼,“参见殿下!”
杨廉抻搁笔,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不知是不是十载的错觉,多日不见,太子比以往瘦了不少,脸上疲态尽显。
“肖平人何在?”
“殿下,因遇西山塌陷,肖平被埋,尸骨无存。”
十载低头说着,感受到上座之人目光看来,她呼吸不自觉加重。
久无声响,十载不敢抬眼,只好屈膝跪地,以头抢地,“殿下,是十载的失职,请殿下责罚!”
“你先出去。”
“殿下。”十载抬眸看他,只听杨廉抻复又道,“出去。”
十载朝轻鱼和阿远各看一眼,听太子刚刚的语气应是有话问他们二人。侍女从里面走出,一并将殿门合上。见人还站在殿外候着,她碎步前来道:“姑娘,您可以回府了。”
十载朝殿内看去,“殿下的意思?”
侍女点头应是。
她心里觉得奇怪,身子前行,脚下却是一步三回头。十载仰头见无尽的黑夜,天上没有月,她叹了口气,想着等明日去邹时的府上一趟。
心里这般想着,便沿着回廊往宫外走。刚走出一段距离,十载似乎听到殿内一阵躁动,紧接着好像是轻鱼的求饶声。
十载驻足,急忙往回奔去。守在殿外的侍女见走远的人又跑了回来,一时之间挡住了殿门。
“姑娘回去罢。”
十载心知她不会让开,直接一记手刀劈向她脖颈,侍女毫无防备头一沉昏了过去。
她用力推开殿门,浓重的血味灌了她一鼻子,灯火被夜风吹得摇曳。晃动的光芒,杨廉抻黑沉着脸,来不及收回的怒意正看向她,这是十载第一次看到太子发这么大的火。
他整个人被阴影笼罩,而他的手上正掐着阿远的脖子,血一滴滴往下流着。阿远没有挣扎,脸色青紫也未哼出一声。似乎有所感应,阿远睁开眸子斜眼看来。
那双充满暖意的泪眼,好似看到了兄长,让十载迈不动步子。脚上仿佛灌了铅,眼看着他要窒息而死,十载手脚并用慌忙爬上前来。
“殿下!求您放了他!”十载拽住杨廉抻的衣摆,颤声道:“是我,是我的失职,殿下勿要迁怒他人。”
“十载,你不该进来。”杨廉抻怒气没有消退,衣袍下摆的拽动恳求听得他厌烦。阴寒的视线扫到阿远的面上,“可曾记得你的职责?”
阿远艰难点头,他闭目咬舌。汩汩热流沿着嘴角滑落,滴在十载的手背上,她被烫得一缩,再偏头看去时阿远的身体已支撑不住倒下。
“阿远!”
十载手忙脚乱爬起想上前扶他,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扼住了臂弯。
杨廉抻一把捞起她,十载奋力挣扎片刻,可还是徒劳。她的身体早就在看到阿远死的时候,失了气力。
“为何?”
“他是孤养的死士。”杨廉抻紧盯她泛着红丝的眼眶,继续道,“没达成的任务就不该活着回来。”
十载张嘴想要反驳,到了唇边的话终究哑口无言,这是死士的命,她身为杀手,早该知道的。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东宫,整个人浑浑噩噩,仿佛走在了浮云上。轻鱼与她搭话,她也仿若未闻。不知不觉间,挤入了人海内,面前到了浮寐楼。
十载耷拉着脑袋钻了进去,找到元愁让她把酒呈上来。
“要不喝点别的?你这酒量…”元愁担忧道。
“我想喝。”十载道,“就喝一点。”
元愁无奈,只好拿了一坛给她,叮嘱道:“少喝点。”
十载向来不胜酒力,今夜算是她初尝酒味。都说借酒消愁,十载提起酒坛便闷了一口。入唇又烈又辛辣,着实不好喝。不过喝了一口,十载便感到脑壳昏沉沉的,身上逐渐发冷,四肢软绵绵的飘荡,像踩在云端,没有方向。
她却是醉了,元愁没料到她不过就喝了一口,便不行了。她苦恼的扶额,背起十载打算送人回府。
元愁刚出浮寐楼,迎面就碰到了熟人。
背上的人睁着迷离的眼眸,看了过来,双颊呈现绯色,一看就是喝了不少。
元愁瞅着男子的神情,估摸着道:“有劳邹大人送她回去。”
说着,将十载放下往面前男子身上一靠,没等他回应人就消失了踪迹。
十载打了个酒嗝,半边身体软绵绵地靠着他,头埋入他的胸怀贪婪地吸食着那股清幽的墨香。
“你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