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刀 第8章 玉城（六）

在王千棱的感知中，时间的流逝变得十分缓慢。血液在高温中好像渐渐干涸，心脏最终也支撑不住停止了跳动，但神奇的大脑中，思想却依旧一直不断的旋转着。

从她的出生，到她的反抗；从她的逃亡，到她的成长；从她一步步踏入这里，然后想到晏夫子教她的那些人族起源的历史……

女娲伏羲创世的传说、燧人氏钻木取火、神农氏遍尝百草、炎黄抗战蚩尤……直至那一声代表大灾变来临响彻世界的爆炸声……

这是文明？这是传承？

这是胜者书写的画卷，但它绝不代表全部的文明！

“是的，历史由人执笔，文明由此传承。但谁说……书卷以外，全是漠土？”一道兴奋又高昂的玄妙声音在王千棱混沌的大脑中响起，是那神秘人？篆兔？好像都不是……

那是……自她的基因、她的血脉、她的思想中发出的兴奋叫嚣！

“欢迎来到石纪前的丛林！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亲爱的被选中者、虚伪的神选者、我们棋盘上一颗现在无足轻重的棋子！高举你的火把！烧掉你的阻碍，成为下一个文明的举杯者吧！！哈哈哈哈……”尖利的大笑在她细胞的每寸薄膜上一同传递着，叫嚣着，疯狂侵蚀她的大脑？

……不，是她自己在大笑啊！

“没有人可以拒绝，没有人可以阻止！这是早已预定的开始，也是早已注定的结局！欢呼！让蓝星的生灵为文明干杯！！！”

“干杯！！哈哈哈哈哈哈哈——”沉浸在黑水中的王千棱疯狂而又尖利的尖笑声传出水面，震荡着一片平静的黑水。尽管她此时已明白，她只剩下一颗坑坑洼洼、布满黑灰和烧痕的大脑。

“成了~”神秘人笑了，屈指把篆兔弹下了肩膀，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照顾好她，醒了就把人踢出去。然后放下一个进来……”

声线飘渺，带着几丝转瞬即逝的温情，很快只余一个白得发光的光点。

而地上唯剩的那颗脑子，却在大笑中涌出了一道耀眼至极的金红色火焰，快速生成机体组织，组成了王千棱的样貌，然后……火焰暗淡，变成了火红色。

“欸哎哎？！”篆兔大叫，转头想叫自己的主人，但却发现人早已回到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这时候再喊，我也会死吧……可这火焰突然变色了啊……唉，算了，反正主人也是被压着干这些的，就不那么尽心尽力好了～”

篆兔放弃了探究，并在确定王千棱已经完好无损，只是现在还在无理由的沉睡之后，果断在她额头正中盖上了一个小印，瞬间眼不见心不烦的把人踢出了这方空间。

等王千棱再醒来时，恍惚中已明白，自己，包括这片大地残存的生灵，是某些人、或者不是人的存在手下一颗较量的棋子啊……

“哈、哈哈哈——”嘴角由下垂到拉扯极致的上扬，血红的唇舌和白到显得骨质森森的牙齿，配合着她此时黑沉无神的双眼，火红色燃起攀附在她周身，跟此时梁上那位睁着眼的花旦对视着，双双于目中落下了血色的泪痕，染红了眼尾。

火焰带来一切，火焰遮掩一切。她们的痛苦与疯狂，是为谁人的丧钟准备的哀鸣。

花旦流着血泪，伸手把深深勒入脖颈的绳索扯下，一点烧灼的皮肉与血液，粘在了白皙森冷的指尖。

她咚地一声直直落下，带着肢体僵硬的机械感，蹦蹦跳跳到狂笑的王千棱身前，手指冰冷，粗暴直接地抹开了潺潺流下的血泪。然后，抱住了她。

尸腐气夹杂着奇异香气笼罩了她，后背僵硬的轻拍更让她心中感受的苦痛直泻而下。

王千棱回抱了回去，把脸埋在花旦的肩上，呜咽声带着几分狂乱，诉说着命运、注定、苦难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花旦明白，但花旦不能放任她继续了。

在她觉得她做的一切已经偿还了面前之人的善心之后，花旦停下了动作，无神的眼珠在眼眶里转动了一圈，看向了一旁燃烧着的男性尸体。

伸手把王千棱推开，直直走了过去，粗暴抽出了尸体胸口插着的那把青玉扇。

王千棱还在木楞楞的念叨着，但随着花旦松手，她胸口处受她机遇一同脱胎换骨的仙人掌可等不住了。

随着全身一阵发光，仙人掌用自己现在拥有的全力打开了一道漩涡缝隙，化形而出的幼儿身体哆嗦又快速地把王千棱拉扯着跑了出去。

窜出去的瞬间，仙人掌新生的好奇心还是让她暂时压制住了恐惧，回望了一下，就这一下，花旦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把它往王千棱她们所在的这里掷了过来。

啪唧，是什么东西砸在仙人掌额头发出的声音。随着仙人掌所有能力耗尽，漩涡关闭了，那东西也落到了地上，哐当的清脆之声，金玉之质。

让不远处一行黑衣人的领头人下意识眺望了这边一下。

但刚从疑似火场的地方出来的王千棱跟仙人掌，全身灰扑，衣裳破烂，是这片大地上很常见的求生者和乞讨者模样。更别说王千棱现在还疯疯癫癫的，一脸崩溃之相。

“许小姐看什么呢？”黑衣人中一道高挑的人影试图把手搭在为首黑衣人肩上，语音轻挑带着几丝忍不住泄露的恶意，也抬眼望向了这边。

但他什么也没看见，眼前只有摇曳的高树灌木。为首被称为许小姐的人拍开了他的手，越过他继续向前，淡淡道：“没什么。”

高挑人影隐于兜帽下的牙齿咬紧了，直咬得腮帮酸涩，才故作无事般耸了耸肩，说：“没~什~么~”

“温少，快走吧，许小姐已经走远了。”一个黑衣人路过他的时候温声呼喊道，端的是一派温良端谨。

但温少，温笔，可不是他严梦竹这副做派能拉拢的！

温笔转身跟上许清月，对严梦竹冷哼了一声，无视他走远了。

严梦竹轻轻摇了摇头，兜帽底下的唇角依旧噙着一抹笑，但看着温笔的背影眉眼深深。

他回望了许清月刚才看的地方一眼，然后转身跟上了队伍。

王千棱头很疼，刀劈斧凿般的疼。她知道，自己或许不该阴谋论般猜测人生的一切，但她忍不住！

母亲的遭遇，很多人的遭遇，世界突然的苦难……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都是某些存在无所谓的一笔？

为了把她们当狗一样驱使，为了让她们像困兽一样相斗？就连玉娘，是不是没有她的介入，她能好好活着？

她不知道、不知道……！

那块被花旦掷出来的东西在此时突然迸发出了一道柔和的金光，吸引了王千棱的视线。她看着被金光包裹着的青色圆环玉佩渐渐融化，然后变成了与它砸出的声音相配的质地，一块透明的浅金色碎片。

形似金色琉璃的碎片散发着让人感觉温暖的柔和金光，抚平了王千棱心中涌出的深重负罪感，飘着贴近了她的额心，融入了其中。

……与紧接而至抓握的手失之交臂。

看起来软乎乎的小胖手在王千棱黑白分明的目光中讪讪回缩了一下，但很快，她想到自己已经今非昔比的力量，立马叉腰理直气壮起来。圆溜溜的碧眼一瞪，神采飞扬地俏声说：“看什么看！现在的我可不是之前的我！你个人类小弱鸡还不快来拜见你伟大勇敢的仙人掌大人！”

“要不是我力挽狂澜，你早死在那阴神手中了！快快来纳头就拜，人类小弟！……”

絮絮叨叨的嚣张之语不断从王千棱面前这个眼生的女娃娃嘴里吐出，但眼生不代表就认不出她了。面对这个化为人形的仙人掌，王千棱无语之余，还有点头痛。

所以，她试探着调用了身体内那股异常躁动的能量，凝聚到指尖，往旁一甩，唰的一声破空音，直把地面钻出了一个幽深的空洞，边沿光滑锐利，甚至有点碳化。

“厄额，不、不、我、我说的是，老大~您才是我当之无愧的老大啊~小弟我简直前生有幸来世不亏今生值当能当您的小弟啊！！”仙人掌嚣张的话直转方向，谄媚得不行，就差直接给王千棱舔鞋了。

但值得注意的是，她那双非人的碧瞳正时不时地飘忽向那个孔洞处，肉眼可见的惊惶与颤抖。

啊……多少有点现实感了呢……

王千棱理智回归，看着仙人掌扯动嘴角，向她展露了一个恐怖的笑容：“看来你知道得很多啊~抖一抖会不会吐出些很有价值的消息呢？”

仙人掌的小胖手紧缩在胸口，紧紧绞在一起，抖着嗓音颤颤巍巍的，缩啊缩，缩成一小团，说：“会、会的！我很乖很听话的！”

“那么小仙啊~阴神是什么呀？那个地方是什么情况啊？你又是什么情况啊？老实交代哦~王姐姐我啊，可是人类口中很有责任感的隔壁老王传承人呢~绝对、绝对不会出尔反尔变脸把你剥皮，架火上烤的哦~”

威胁！是在威胁吧！连办法都说出口了啊！

仙人掌试图把自己团得更紧，但无奈变成人身之后体积变大了，身体感受到的眼刀横刮区域也增大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