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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初夏,山间到了夜里仍沁着一股凉意。
水声漱漱作响的一处瀑布旁,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正略显不自在地坐在块大石头上。身上还披着件外披。
她手摊开搁在膝盖上,掌心一道寸长的伤口。
然而她就跟浑不在意似的,任由血还往下淌,一脸木然地盯着虚空的某处。
她面前还有个蹲下身的男子,正用随身带的东西给她包扎手上的伤口。
“其实回去再包就行。”阿莘突然出声。
邪慈却没有应,而是低着头,手上继续忙活着。
这个角度阿莘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见他也不回应自己,干脆也就算了。
他包扎伤口的手法显然很熟练,没花多久就处理好了。阿莘见状就要走,谁知腿刚够到地准备要站起来,就被邪慈双手按着肩膀,又坐回了石头上。
“干什么?”她也不疑,也不恼,木然的脸上还是看不出任何情绪。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明明也没撞过邪,但就是活像是被人抽了魂似的。
邪慈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示意阿莘看向身后的瀑布。
他温声问道:“这瀑布水向来格外险,阿莘今日为什么要靠近它?”
邪慈话音落后,寂静的山里就再没人出声,只余水流和着蝉鸣作响。
阿莘不想回答的时候,就会选择直接闭口不言。
只不过她虽不说,但邪慈也能猜出个大概。
“生在桃源之中,一旦离开这里,就会忘记身在桃源时的所有事情。”
“我知你父母早亡,姚婆婆也已过世,这桃花源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你牵挂的。但是阿莘,离开固然可以,可你想忘了自己是谁吗?”
“倘若有朝一日你真的离开,既忘了自己是谁,也对外面一无所知,你要如何过活?”
阿莘看上去对于邪慈所说的话真的认真想了一会儿,只听过了片刻她道:“好,知道了。”
她见话毕后邪慈还半蹲在自己的面前,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又追问:“不走吗?”
邪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帕包着的东西。
他刚揭开一角,一条月白色的穗子就顺着柔软的丝帕滑了下来,微微地晃荡着。
待到邪慈把那东西完全取出时,阿莘才发现是块玉佩。
是块刻了“莘”字的玉佩。
她视线跟着手的主人滑动,最终落在了自己的腰间。
“再过几日就是阿莘的生辰了,不巧明天开始我要闭关,不能中断。”他捋顺了那玉佩下的穗子,继续道:“礼物就先送给你。”
阿莘没什么过多的反应,只看似随意地道了“多谢”二字。
伤口也包了,东西也送了。见邪慈没什么想再说的,阿莘就从石头上轻跳下来:“回家?”
“嗯,回家。”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小路下山。尽管下山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但阿莘还是能感觉今天邪慈的视线不似往常。
感觉像似有若无地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一样。
她把外披拢了一拢,然后转身自下往上看去:“邪慈,你是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
被叫到的人先是感到意外,随后失笑道:“看来如今,我有些事都瞒不过阿莘了。”
他上前两步,站在阿莘面前:“你一定要记住,这块玉佩无论如何都不能离你的身。”
闻言,阿莘低头看了看这块玉佩。
她生活的地方避世百年,人们所求只是满足基本的温饱和生活。在这里没人会追求那些珠光宝气的华贵之物,这玉佩落在她眼里,除了知道是青的玉之外,实在是也看不出别的什么来。
但是既然邪慈说无论如何都不能离身,自然就有他自己的道理。
照做就是了。
“知道了。”
两人身处的地方仍能远远听见瀑布的水声,邪慈另一件还想说的事情和着这水声,落入了阿莘的耳中。
“就算真的想离开,你可以和我说,不要选择那样危险的方法。”
这次她不再只是“嗯”、“好”、“知道了”。而是看上去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邪慈的提议后,给出了回应。
尽管听上去还是惜字如金。
“我没有。”
说完便兀自转身,走在前面下了山。
此时入夜已经有了一会儿,山下各家各户的小院基本都已经灭了蜡烛,只余几户还没睡。
两人走过平整的田间路、走过横在澄澈小河上的石桥、走过边缘攀上青苔的石板,最后回到了家中。
这是一幢三层的青石砖楼,背靠着一棵比这楼还要高出有一层的桃花树。
这桃花树实在是罕见,竟然一年四季都盛开不败。有时风拂过桃花枝,吹落的花瓣就会落在顶层阁楼,木制的铺地、矮桌、蒲团上都会零星散落着桃花瓣,堪称风雅。
像这样的神奇的树,桃花源中还有一棵,甚至要更高。只不过在远处的山中,过去的路上又奇险,平时只能趁天气好、没有雾的时候远远地望一望。
阿莘先于邪慈踏着青石板准备进屋,都不用自己伸手抬门栓,“咔哒”一声,那门栓自己抬起来了。
深夜、一片寂静、无人之处、不靠人力便自己打开的门栓......
要不是知道是邪慈所为,怕是对凡事都漠不关心的阿莘也要怵上一怵。
前脚刚踏进门,后脚屋内三层的蜡烛就齐齐亮起。阿莘在这烛光中习以为常地解了外披,搭在手上,准备去二楼自己的卧房内。
“等下要不要来吃宵夜?”
阿莘没应,只定定看着邪慈,似是在等对方的下文。
果不其然,提议吃宵夜的人补充道:“我做的,再热热就能吃。”
“好。”
于是两人一个回了二楼的卧房,一个留在一楼摆弄些锅碗瓢盆。
其实他只要挥一挥手,那些饭菜茶点是要热就热,要凉就凉,随他心意。
但是吃食上他还是执着于亲自下手,几次思来想去也猜不透原委,可能是漫长的生命里总要给自己找些乐子吧。
外披被随意地搁在藤椅椅背上,阿莘在窗前坐下,耳边是静夜蝉鸣,眼前是流水芳草。
桃花源中景色十数年如一日。不仅是景色,“巨变”一词几乎可以说是不存在。
无论是人与物的生死和消弭,还是四季和岁月的轮换和更迭,这样微小的变化,于这个地方而言,与不变也没什么不同。
同样不变的,还有邪慈。
阿莘出生时,母亲难产而亡,父亲失足命殒山林,加之一道天雷劈中山上那颗被奉为神树的桃花树,让她被桃花源内的所有人当成不祥之兆。
除了邪慈。
邪慈力排众议没有让自己被人扔进河中顺流飘走,还把自己交给心善的姚婆婆抚养时,他瞧着便是如今的这个模样。
在同龄的孩子朝自己扔石头和泥块,指责自己与是这片土地的灾星时,拦下那些孩子并若有所思看着自己的他,还是如今这个模样。
教授自己学识和护身的功夫时、毫无顾忌地在自己面前施展法术时、在姚婆婆墓旁问自己要不要来他家帮忙打理起居饮食时......
他的容貌、声音、一切的一切,都与如今别无二致。
他倒是从来也不对桃花源内的人藏着掖着什么。每当有人对邪慈的身份提出质疑的时候,他只道自己是诞生于远处山上那棵桃花树之中,与神树同根,已经在这桃花源中生活了很久了。
此人面容尽是柔和之色,看上去也是仙人之姿,加上从未做过什么不利于百姓的事情,反而处处帮助大家,因此桃花源中的众人也都接受了他的存在。即使邪慈从未承认过,他们也心甘情愿地愿称邪慈为“活神仙”。
尽管邪慈试图纠正过几次,但是大家也并没有要改的意思。久而久之,邪慈也就放弃纠正大家了。
不过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一些涉及到决断的大事,邪慈说的话也都有不小的分量,才能够在阿莘出生的时候保住她一条命。
邪慈只有一次对阿莘隐晦地透露出只言片语,就是在阿莘决定住进他家之前。
他很是直接了当地告诉阿莘,自己并不是百姓口中的“仙人”,一定要说的话,把他当成山上那棵桃花树化出来的灵倒是更合适一些。
阿莘听了这话,面上还是那副堪称没有表情的表情。
在她看来她其实没什么可选择的,这桃花源里的大多数人都视自己为不详,单凭这一点就根本不可能再有别的人愿意收留她。
况且这邪慈也说了,住进他家帮忙打理些日常起居,互利互惠,这没什么不好的。
至于他究竟是人还是别的什么,这倒是最不在阿莘的考虑范围内的一件事。
毕竟不论他是什么身份,哪怕是个妖怪,在从未害过自己或是其他人这点上,毋庸置疑。
如今她搬来邪慈这已经有三年,这人倒是平日里也并不需要自己照顾他什么。邪慈毕竟会法术,大多数耗费功夫的家务事对于他来说轻而易举就能做到,阿莘倒是乐得清闲。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受人排挤和冷眼的关系,阿莘一向是话少,且对于任何事情看起来都一脸的漠不关心。这阴郁寡言的性子在这三年里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毕竟平时除了习武和一些必要的事情,邪慈也不是个多话的。
有脚步声路过二楼,想来是邪慈忙活完了,要把东西放在顶层的阁楼上。
果不其然,邪慈大概是猜到了她正坐在窗边,干脆直接轻敲了敲栏杆:“阿莘,好了。”
上来一看,才发现桌上的菜量可着实不像“夜宵”,光是小菜就有七八碟,点心也做了好几种样式。
“这次闭关也还是七天,顺利的话可能会提前结束,吃的还是都放在了老地方。”
邪慈这个闭关,阿莘作为凡人不是很了解,也不想多了解。
她只知道邪慈是在桃花源内的瑾瑜岭中闭关。但瑾瑜岭几乎将整个桃花源四面包围,从没有人知道瑾瑜岭的尽头究竟在哪。
所以她也不清楚邪慈闭关的时候究竟是在瑾瑜岭的什么位置。
反正这人闭关虽然每次间隔不定,天数也不定,但都不会超过七天。且邪慈闭关之前会做好七天份的食物,存放在施过法的食盒里,不管什么时候打开都是新鲜的。
只有那么一次,已经过了第七天,但邪慈还没回家。阿莘在疑惑中等到第八天他才出现。
那是她所见到过的邪慈最狼狈的一次:一向尘埃不染的衣袍上沾了几处脏污,阿莘接过他脱下的外袍后,发现竟然还有一两处是血渍。
总不至于是在山里跟野熊打起来了?
不过她并没出声过问,反而是面上略显疲色的邪慈以为她是不是被吓到了,出声安慰说并没什么事。
邪慈原以为阿莘还是只会“嗯”,没成想她竟然盯了自己片刻后,问道:“你不是说自己是去闭关的吗?”
“嗯?”这一问倒是把邪慈给问住了。
阿莘抖了抖那件外袍,指着一处很明显的刀刃划开的破口示意道:“闭关还需要打架?”
邪慈张了张口,难得的一时语塞。就在这档口,阿莘扭头上了楼:“你先清洗一下伤口,药我找出来放你卧房。至于这衣服......”
“洗好后我给你补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