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夏礼央还不断挣扎,那力道大得出奇,使畏手畏脚的萧淮差点就没拿住他,让他挣脱出了被子。
萧淮急忙唤到:“夏礼央!是我!你别乱动!夏礼央!”
他强忍着别扭不适,将夏礼央给抱得更紧一些。
夏礼央渐渐地不再乱动挣扎了。
也不再掀破屋顶的啸叫了,只是一个劲地大哭,嘴里哇啦着些听不懂的话。
萧淮刚想松手放开他,他就又开始情绪不稳地嘶声尖叫。
萧淮一边在心里骂,大蠢羊你就开心吧你;一边只得无可奈何地又抱紧他。
硬撑了好一会儿后,萧淮脸色青白、双目血红得像只索命厉鬼。
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讨厌和人肢体接触的呢?
好像就在金枫国的边境线上的那一天之后不久。
又随着之后一天天的生活,一天天溃烂病重。
母亲讨好地笑着,一次又一次带着一个又一个不同的男人进了灯光粉红的里屋。
萧淮总在母亲的拥抱里,闻到母亲洗了又洗后,却还是侵染留下的像竹席上的木刺一样扎疼着萧淮的男性麝香。
每个人在性成熟后,他的信息素味就会发生一点微妙的变化。一旦凑近体表细闻,就能闻见一种浅淡但极易辨识的麝香。
情动时散发留下的麝香,总会残留许久。所以爱偷腥的人,总会想很多办法来掩盖自己身上由他人留下的多余麝香味。
女人的麝香味是发咸的,男人的麝香味是辛辣的。
有人很喜欢麝香味,觉得它暧昧、催情、撩人。
有人则很讨厌,觉得味道很冲鼻,像“牲口腥臊味”。
萧淮讨厌麝香味。
夏礼央的信息素味,是紫葡萄味的。当它和着男性麝香的辛辣味一起钻进萧淮的鼻腔,闻着就有些像被发酵的葡萄酒了。使萧淮头晕目眩,像酒精中毒一般的犯着恶心。
萧淮总会在嗅见母亲身上残留的其他男性的麝香味时,联想起一些别的东西。
他讨厌石楠花味。讨厌臭鱼味。讨厌粘稠的液体。讨厌弯曲的体毛。讨厌黄色笑话。讨厌红灯区。讨厌理发廊。讨厌色情片。讨厌裸.露肌肤。
讨厌和人拥抱时身体的温度。
而母亲死后,失去了会拥抱他的人后,他又开始讨厌哭声。
讨厌厨房切菜的剁剁声。讨厌洗衣机的轰轰声。讨厌扫帚扫地的哗哗声。讨厌海螺里的回声。讨厌和人对话。讨厌和人对视。讨厌白天。讨厌晚上。讨厌所有人。
讨厌过去的一切。
而夏礼央葡萄酒般的麝香,正引着萧淮的过去嘈杂纷扰地漫灌进他的脑海,唤醒了他讨厌的所有一切的记忆。
厌恨得他咬牙切齿、憎怒得他青筋直跳,双目血红理智被一寸寸煅烧为毁灭欲,却除了这些无能的狂怒以外,对已发生的过去什么也改变不了。
所以他讨厌和人肢体触碰。
讨厌人不同于动物的滚烫。
世界上最安全的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只有死亡。
可在欢乐岛上的他们,谁也死不掉了。
萧淮闭上了眼睛。
“睡吧睡吧,小小白花……”他跟随着记忆中母亲柔软的歌声,为夏礼央、也为他自己低哑地哼唱,“晚风轻轻,把你晃呀……睡吧睡吧,迷路的花……月光柔柔,为你做榻……”
夏礼央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萧淮一边低唱,一边坐到地上,扶着夏礼央横躺到自己的大腿上。又调整着被子,像用襁褓裹住婴儿一样,将夏礼央裹进被子卷里。
他轻轻拍打着被卷,动作就像无数次他的母亲、他母亲鬼魂的幻觉对他做的那样。
“花呀花呀,飘入江流……随波流浪,向去大海……海呀海呀,咸涩如泪……伴着潮水,睡吧睡吧……”
“咚——!”
晨钟声忽然大作响起。
萧淮有些茫然地转头看向窗外。
竟然这么快就天亮了吗?
他刚才看时间时,不是还有一会儿吗?
也许是被这突然的钟声惊吓到,被卷里原本已安静下去的夏礼央再度胡乱吼叫着踢蹬挣扎起来。
等三声钟响一停,萧淮赶紧继续唱小曲哄嗷嗷哭的活祖宗:
“小小白花,枝头折下……徒有芬芳,无人欣赏……”
“叩叩。”
他刚把人又哄安静,房门又突然被敲响,夏礼央又开始闹腾。
萧淮眉头紧皱,向门外应声:
“是谁?是隔壁的住客被吵到了吗?很抱歉,我有在哄人让他别吵了,你不要敲门,他现在受不得声音刺激,一受刺激就叫唤。”
“叩叩。”
“啊呜啊——!”夏礼央在被卷里死命往萧淮身上蛄蛹,“哇呜啊啊——!”
“啧……”萧淮紧紧按住夏礼央,“都说了让你别敲门!别敲了,他受不得声音刺激!”
“哇啊——!哇呜——!”
“好好好,不哭不哭,我不大声说话了,我们继续唱歌。
“越过千山,飘过……”
“叩、叩!”
“哇呜——啊啊!啊——”
“你耳朵聋吗!”萧淮彻底冒火了,“都说了我有在哄人让他别吵了!你急我更急!你死全家的一直敲门到底想干什么,大清早的找事!?”
“叩、叩!叩、叩!叩、叩!”
“哇啊啊——!啊呜——啊!啊哇啊——”
“敲你全家骨灰盒!你遭瘟的是真的找打!”
萧淮重重将夏礼央往地上一放,撸起衣袖抄起斧头便向门口走去。
在即将打开门时,他的动作忽然停顿住,低头看向自己的示秽手环。
手环并无反应。
“叩、叩!叩、叩!”
“啊啊啊——!&呜%¥!”
两种噪音一前一后像两把手锯一样地切割着萧淮的脑袋。
他烦躁地心想着晨钟已经响过了,手环也没反应,便按捺下心头的犹豫,继续将门把手用力向下一按。
咔哒!
“嘻嘻嘻嘻……”
房门刚打开一条缝,就听见一阵女人的娇笑声。
萧淮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刚想关回门,就有一只涂着大红指甲的美丽白手,娇滴滴地从门缝外伸了进来。
他顿时寒毛倒竖,一眼认出这只手是他两次在旅店旁的暗巷中见到过的那只白手,它竟然阴魂不散地纠缠到了这儿来!
真是欺人太甚!萧淮心中一怒、恶向胆边生,猛举起斧头用力向白手剁去!
“咚!!!”
那只病态瘦弱的白手,如一截粉笔般毫无悬念的被砍断了,转瞬便化为腐肉与白骨,落在地上只剩一捧白灰。
萧淮顾不得拔出卡在门板上的斧头,紧接着不停就要关紧房门。
却又见几只红指甲的白手,它们错落有致前后不一地从门缝外一点点伸了进来。
啪!
它们反抓在门板上,慢悠悠、不疾不徐,如美人一点点移开遮挡在面前的团扇般,不顾萧淮挣扎反抗的,轻巧地将房门大敞开了。
但门外立着的那位肤白胜雪、瘦骨轻盈的红衣美人,却没有它的脸、没有它的头。
它断裂的脖颈处,像花瓶口一样地长出了几枝喷涌血液状的肉红梅。
并且,这位美人非常的高。
在它半透明的纱织红裙下,能看见它有三个女人的上半身,一妇、一幼、一老,它们像蜈蚣一样的堆叠串联着。
少妇的那一截,胸脯丰满美丽;幼童的那一截,胸前平平尚未发育;老媪的那一截,胸脯下垂得厉害,如两个空瘪的麻布口袋般一路垂坠至了肚脐眼处。
它还有三截下身、六条人腿,使它像一匹人马一般地站立着。其中中间的那两条幼童腿是悬空的,它们踩不到地上,此刻正悠闲地前后晃荡着小脚丫。
“您好。”枝头上的几朵红梅在翕动着肉花瓣说话,“我是免费上门夜间特殊服务员,红白美人。请问您需要哪种服务套餐?”
萧淮喉头发紧。
“……现在不是夜间吧。刚刚晨钟都已经响了。”
美人手掩着花瓣倩笑:“您说笑了。您不妨再看看窗外边呢。”
萧淮并不敢完全转开头,使面前这“美人”脱出他的视线。
他只略略侧过头,用眼角余光看向窗外,接着便看见了令他震惊的事——
窗外的天,竟然没有亮!
可刚才,晨钟不是已经响过了吗?
如果不是听见晨钟响过了,萧淮又怎么会随便给人开门呢!
……不。
晨钟真的响了吗?
刚才自己听见的,是真的晨钟声吗?
萧淮手心发凉地从兜里取出示秽怀表,表盘上赫然显示,现在离天亮还有足足大半个小时的时间!
美人再度悠悠地向他问到:“请问您需要我的哪种夜间特殊服务呢?需要我现在为您分别介绍一番吗?”
“……我可以不要你的服务吗。”
“您又说笑了。”
“所以,我必须得被你‘夜间特殊服务’一次,你才肯离开房间,让我关门?”
“是的。”美人婀娜地舒展着它的玉体,“你也可以让我夜间特殊服务你很多次。不用担心,都是免费的,童叟无欺,我郑重承诺绝不中途加钱、事后收费。”
“……”
萧淮完全不相信它的“免费夜间特殊服务”能有什么好事。
就在萧淮绞尽脑汁地思考现在该怎么办时,忽然,夏礼央的声音幽森森地从背后传来:
“你是&%?你找%*…我%未夫说#%想干#…什么?我也#听%#…你说…”
被一人一诡夹在当中的萧淮头皮发麻——
坏了,他现在得同时应付两个大麻烦了。一个是扯前腿的,一个是拖后腿的。
夏礼央还不如不清醒过来,继续躺在地上犯病发疯呢。
美人笑着说:“我是免费上门夜间特殊服务员,红白美人。您也需要我的服务吗?”
萧淮立马回绝:“他不需要。”
夏礼央却问:“什么…服务?”
他踉踉跄跄地凑上前来,浑身仍被裹在被子卷里挣不开,只有双脚能勉强挪开小碎步走动。
他的一头白发本来就蓬松枯燥,现在更是凌乱得像一团风滚草。
双眼大睁得更加神经质、瘆人了,眼睑和嘴唇还时不时地痉挛抽搐一下,一副随时又会受刺激犯病发疯的样子。
萧淮用脚后跟猛踹了夏礼央好几下,试图把他踹走。
夏礼央却理也不理,像座石墩子一样地杵在原地。
两人就这样一起看着,美人从它的股.间掏出来一张折叠的纸。
又翘着兰花指,将这张纸在他们的面前徐徐展开。
这张纸是品红色的,质地十分劣质,就像路边发的那种彩色单光纸传单。
纸上印着墨黑的六个印刷体大词,美人娇声将这六个词向他们念出:
“我的夜间免费服务项目有:沙漠风暴、水晶之恋、水乳交融、梅花朵朵、雨后春笋、飘飘欲仙。”
夏礼央一脸茫然:“啥?”
他转头看向萧淮,萧淮的脸色异常难看。
“萧淮哥,你是不是知道这些服务项目是什么意思?它们很不好吗?”
“……还记得你昨天晚上要打电话的那张小卡片吗。”萧淮低声说,“你那时要是真拨出去了,来的估计就是这种东西……”
夏礼央明白了:“原来它是替人排解空虚寂寞的心理医生,这六个是它的理疗项目。”
美人一阵阵地娇笑。
“是呀,我就是替人排解空虚寂寞的心理医生。所以,你们商量好要什么服务项目了吗,两位官人,**一刻值千金呀。”
夏礼央一脸不信任:“你长成这样、穿成这样,你肯定不是正经医生。你肯定是想用这六个奇怪的项目来坑害我们。”
枝头的肉红梅齐齐震颤,美人的娇笑声更加尖锐夸张了,透出一股不加掩饰的恶意来。
萧淮严肃地指着夏礼央,对美人说:“这件事跟他没关系,是我给你开的门,你让他走。”
“我不走。”夏礼央用力摇头,“首先,萧淮,我不会抛下你自己跑掉。其次,现在天还没亮,就算我离开房间,又能去哪儿呆着呢。”
萧淮竟无言以对。
美人**轻抬做出撩人姿势:“我可以同时服务你们两个人,请你们放心,我在这方面是专业的。”
萧淮突然急中生智:“夏礼央,你可以去厕所隔间里关门躲一会儿,现在离天亮也就半个多小时了。”
夏礼央却在思索后,对美人说到:“让我来接受你的服务吧,你放他走。”
“夏礼央!?”
他苍白的小脸上对萧淮露出微笑。
“萧淮哥,我的灵魂宝石比你多。而且我们还没去失物招领处拿到我们的肠子呢,你现在还不能负担太多污染。”
萧淮神色复杂,因为夏礼央说得确实在理。
发老板明言失物招领处是个【灵氛】浓厚的邪门地,因此萧淮必须得为自己的灵魂宝石留有一定余量,来确保自己能顺利取回肠子不迷失于污染中。
现在选择让污染承受上限更高的夏礼央去替他接受服务,这也许不是最好选择。但让萧淮自己去接受服务,这却肯定是下策。
美人说到:“让我放他走,也可以。但小弟弟,你得让我服务你两次。”
夏礼央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美人嬉笑着莲步轻移,让出了路。
萧淮深深地看了夏礼央一眼后,大步走出了房间。
在面对这些与他们同样不伤不死的脏东西时,单纯的武力抗争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因为,在粪坑里跟屎打架是没有意义的。
他们与这些脏东西的任何接触,都会使他们的灵魂宝石受到的污染急剧上升。
比起想着如何在粪坑里打赢一坨屎,他们更应该去想,该如何快点从粪坑里逃出去,并躲过屎的追杀。
那么,现在已经成功从粪坑出逃的萧淮,他该怎么想办法回头去把夏礼央也给捞上岸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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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夜间免费服务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