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可真有点出乎意料,叶昭装模作样地思索片刻,毫不客气道,“沈公子如今几岁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般讨东西呢?”
沈清淮眸中愣怔一闪而过,心下一动,想道:“他这是,在‘报复’那天晚上我说的话吗?还真是……”
他一时没说什么,脸上还是那副客客气气的微笑,只是眼中流露出几分别样神色,似有暗光涌动。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叶昭回头一看,便见陈禾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个小厮。
她可没忘记原本的念头,四处环视却没见着豆芽、石头那俩孩子,与陈禾打了个招呼后,便问道:“陈叔,豆芽和石头今天在吗?就是我之前引荐来的那俩小孩。”
陈禾一个眼神示意,身后的小厮便道:“就是之前的那姐弟俩?他们今天没来呢,昨日也没跟我通过口风。”
稀奇。好端端的,为何不来?
叶昭心中一沉,暗自思忖:“当初还保证得好好的,莫不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说的话全当做耳旁风?可是,不应该呀……我上回都找到他们住所去了。”
眼见几人目光皆落在自己面上,叶昭立刻表态道:“人是我引荐过来的,我自然不会推脱责任,我今儿就去问问看。就算是有什么事不能来,好歹也得问个清楚,叫他们日后打个招呼。”
陈禾与沈清淮对视一眼,随即颔首称是。
沈清淮见叶昭心意已决,轻声接道:“要我同你一起吗?”
叶昭摇摇头,只说:“不必,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
……
心头有了打算,叶昭便马不停蹄地出了门,一路沿着街道往记忆里城郊偏僻的小屋跑去。只不过,她还没能来到屋前,在最近的拐角处忽而脚下一绊,回神时撞进一双熟悉的乌溜溜的眼眸——正是那名为石头的哑巴男孩。
石头一手攥住叶昭的下衣摆,另一只手疯狂比划着,依稀只听得出“节”“失”之类的字音。叶昭一头雾水,心中一紧,想着这十来岁的孩子慌慌张张定然出了什么大事,但交流起来实在有困难,便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想着去找阿婆问问看,边走边说:“出什么事了?”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叶昭顿时愣在原地,只见堂屋内空空如也。
“谁啊?”
听着里屋内传来的声音,叶昭抬腿又闯了进去,只见阿婆正窝在床上,身边围着另外两个年纪尚幼的男孩。
叶昭上前几步,又环视一圈屋内,问道:“阿婆,刚才石头一直拉着我想说什么,今天姐弟俩也没来医馆。可是出什么事了?”
阿婆扶着腰,脸色并不好看:“昨天晚上,豆芽,豆芽……失踪了。”
“失踪了?”叶昭心底一个激灵,连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报官了没有?”
阿婆长叹一口气道:“我这不是腰崴了吗,痛得下不得床,他们姐弟俩昨儿个晚上就替我出去捡柴火,回来的时候石头却说豆芽失踪了,被那张武给拐走了。那张武从前是个屠夫,现已是个泼皮地痞无赖,可是坐牢出来过的,人高马大身手了得,就连官府都要逊他三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叶昭面色一冷,连忙扭头看向身边的石头,想起这孩子说不出话来,便又扭头望向阿婆,追问道:“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那石头又是怎么回来的呢?”
床边另外两个男孩子出言补充道:“石头说,昨天晚上在小道边,那个流氓把豆芽姐姐拐走了。豆芽叫石头躲在草丛里别说话,坏人才没有抓住他。”
联想到进城前住黑店被拐的经历,叶昭不由得面沉如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人口贩卖竟到了这般地步,甚至于将歹心盘算到孩子身上了?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既然官府不管,那我来管便是。阿婆,你们可是那姓张的住在何处?”
阿婆还没来得及开口,叶昭突然感觉衣袖被拉了拉。她一回头,只见石头乌溜溜的眼睛紧盯着自己,边伸手指着胸口边点头。
叶昭隐约察觉到他的意思,忙问:“你知道他在哪里?”
石头点点头,又动手比划了几下。
叶昭看不懂他在比划些什么,正心下纳闷之时,却听得阿婆叹道:“先前一遭遭,已是受了郎君恩情。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怕是天命不济。原先姐弟俩偷钱的事,他们已向老婆子交代过实情了。这事本也与郎君无关,我们也无能为力报答,郎君……”
不等瞎子阿婆说完,叶昭却抢答一番,正色道:“阿婆,我做事从来无愧于心,并非贪图施舍,阿婆不必妄自菲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张武才是。这件事,我是要管到底了。”
“郎君……”阿婆哽咽半晌,终究还是没说些什么。
“那你能带我过去吗?”叶昭扭头又问石头。
石头眼神坚定,连忙点点头。
叶昭:“好,那你马上带我出去找人。”
说完,她哪里还敢耽搁脚步,将之间从杂货铺那买来的玩意儿交给几个孩子,并简单安抚几句,忙抬腿跟在石头身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屋内。
……
约莫一刻钟后,叶昭步履一顿,仰头望着眼前临街而立的楼阁,短暂地陷入沉思。
只见这三层高的楼阁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檐下挂着俩大红灯笼,门前设有拴马桩,门楣上挂悬着“百花楼”三字烫金匾额,楼内时不时泄出几声丝竹管弦之声。
是个青楼。
叶昭面上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色,扭头看向石头,只见男孩伸手比划了几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百花楼”的招牌,片刻后摇摇头。
叶昭心领神会,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那张武来了这里,你本来想进去找,但是被拦住不能进?”
石头顿时点头如捣蒜,目光期许地望向叶昭。
没想到来了这临江城,短短这些个日子,先是住黑店被劫掠,而后稀里糊涂办了件案子,现在轮到闯青楼抓歹人了。
深吸一口气,叶昭低声吩咐石头在门外找个地方呆好,便大踏步迈入眼前的“温柔乡”。
只不过,她刚一踏入房门,便闻得里头一股浓郁的脂粉气息,莺声燕语不绝于耳,心下不自在起来。
“哎哟,这位爷,瞧着面生啊。这是第一次来我们百花楼吧?快快快,请进!”
叶昭望向来人,见是个浓妆艳抹,满脸堆笑的老鸨,也不废话,直说道:“我找张武,他人在哪儿?”
老鸨脸上笑容一僵,随即挥着帕子往叶昭手上一搭:“哎哟,这位爷,您可真会开玩笑。我们这儿是温柔乡,都是叫莺儿翠儿红儿的,哪里有什么姓张的?要不我给您相几位上乘姑娘,您是要喝酒啊还是听曲儿啊?”
“借一步说话。”叶昭心下一动,不着痕迹地避开那帕子,一手揽住那老鸨的肩膀,带着人往旁边稍微僻静些的廊道走去,边走边道,“其实我今日来呢,是想介绍一笔大生意给您做。”
“大生意?”老鸨神色一动,话未说完,异变陡生!
她猛一回头,忽觉寒光闪过,什么东西贴到了脖颈上——竟是一把闪着幽光的匕首!与此同时,原先揽着她肩膀的手一滑,眼看就如铁箍般紧紧攥住她的手臂。
眼前的俊俏郎君轻轻地笑了一下。
这样的名利声色场,要想和和气气谈些什么,恐怕是比登天还难——除了两种人,一种是有钱人,还有一种么,自然是歹人。事出紧急,叶昭只好做那后者,低声在那老鸨耳边道:“别想糊弄我,张武可是你们这儿的常客,你不会不认识。要想活命的话,就带我过去找那姓张的。要不然,我这剑会不会歪上一歪,那可就说不准了……”
“别别别,我我我,我马上带你去。”老鸨求饶道。
……
烛影摇红,满室旖旎。
床榻上,时不时传来男人粗重的呼吸声与女子低吟声。
“爷,您记得轻点儿……”
“你这小贱蹄子,真是浪得发骚。”
——但他们的动静很快就被猛烈的敲门声打断了。
“谁呀,没看见老子正在干好事么?”男人翻了个身,长满络腮胡子的脸上满是不耐烦。
余光中,只听得“彭”的一声响,房门洞开,两人推门而入。正打算脱裤子的男人猛然惊起,只见熟悉的老鸨被刀抵着、面色惨白,身后跟着杀气腾腾的俊美男子,那人还问道:“你是张武?”
他便回答:“是又怎样?”
那人眼中寒光闪过,向床榻逼近。
张武立即瞬间意识到不对,便将怀里女子往叶昭方向一推。
随即,他舞着拳头,眼看就要直冲叶昭面门!
然而,叶昭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只见她不避不闪,先是松开老鸨,侧身避开飞扑而来的女子,而后左手如铁钳般紧扣住男子手腕,用力一拧!
“咔擦——”
这还没完,叶昭手中动作不断,反握匕首往此人胃部一捅,又伸手点了他几个穴位,顿时叫男人身体蜷缩下去,方才的狠厉消失得一干二净。
“呃啊!公,公公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
叶昭一时并未回答,随手扯了床榻上的薄被,十分自然往旁边递过去,盖住衣衫不整女子的身体,这才转身弯腰,制止住张武的挣扎,拽住此人衣襟向外拖去,心里面还在想:“跟我玩这招,还正面袭击?真是不自量力。石头还在外面,不如将此人带到外面去盘问。”
出门前,她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旁边两人道:“今日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旁边的老鸨和娼|妓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就这样眼睁睁地望着叶昭离去。
从百花楼出来的路上,许多客人姑娘们目瞪口呆,却无人阻止。叶昭这一拖,径直就将此人拖到青楼门口,往门口的石阶上一掼,瞬时引来惊呼和指指点点。
“诶,这不是那个张武吗?他也有今天?”
“这是什么情况……”
石头见着情形,瞬间围到叶昭身边,指着地上的男人疯狂点头。
叶昭扭头俯下身,对地上的男人道:“你不是问我为何找你吗?做了什么亏心事你不知道吗?我问你,豆芽被你拐哪去了?”
张武余光瞥见石头,忙反驳:“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在嘴硬,叶昭怒火起,心一横,一脚踩住在张武的胸口,拿出方才收好的匕首比划两下,冷冷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你说话可要想清楚。就算我今天揍了你,也叫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张武冷汗淋漓,只好哆嗦着回答道:“我,我不知道,她已经不在我手里了。”
不在我手里?那里在谁手里?难不成……叶昭心一凉,最不想见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顿时心头怒火起,拐卖幼童,做尽这等丧尽天良的事,竟只是为了在青楼里春风快活,何等下贱!
这时,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道温润的声音:“借过一下。”
闻得这熟悉的声音,叶昭仰头,只见不远处的前方,白衣公子与那小书童正信步徐行,两人目光瞬间交汇。
沈清淮微微挑眉,目光从烫金的三字匾额移至她手中闪着寒光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