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真将蜡烛从下巴处移开。恶作剧成功,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要被乐出来。
高蹦蹦这下也顾不上嘴硬了,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语带埋怨:“姐你太坏了啊,太坏了!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寻真见好就收,免得让小孩儿记恨上自己。她咽下嘴角的笑意,缩着脖子道:“这不是想让你听故事更有代入感吗?”
“哼!”高蹦蹦朝她撅嘴,“好意心领了,下次别来了。我还没娶媳妇呢,就这样被吓死了多亏啊!况且这种死法听着一点也不体面……”
慕善在一旁跷着腿说风凉话:“这样死了就是名副其实的胆小鬼咯。”
高蹦蹦和寻真素来要好,即便被寻真捉弄了,也舍不得真的去责怪寻真,只好拿慕善当个出气筒,小发雷霆:“你还说,也有你一份功劳!”
慕善歪头笑:“那你还要不要继续听?你就不想知道那男子为什么深夜招鬼?”
“我不听了!”高蹦蹦后知后觉有些害羞,双手捂住耳朵。
慕善存心使坏,凑近高蹦蹦耳边滔滔不绝地引诱他:“我跟你讲哦,后面的故事可精彩了。那女鬼是被男子长期用血肉豢养的。你难道就不想知道男子养女鬼的目的是什么?你难道不想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爱恨纠葛?你难道不想知道人鬼情未了的故事是多么的离奇曲折、缠绵悱恻?”
高蹦蹦心里有些松动,他这该死的好奇心!不过今夜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他还是决定今日就此作罢,等哪天他做足了心理建设再继续听故事吧。
“不了不了,时候也不早了。晚上阴气重,咱们还是早点歇了吧。”
“那行吧,什么时候想听故事了,再来找我。”慕善也不勉强。
高蹦蹦:“说定了啊!”
慕善一撩衣摆,大步回房。没走两步却又倒退回来,状似无意地问了句:“今晚轮到谁值夜来着?”
高蹦蹦急匆匆往茅房奔的脚步猛地一顿,面色变得僵硬起来。他木然地举起手:“好像是我?”
花寻味看了一晚上热闹,开始有些可怜高蹦蹦了。她拍拍高蹦蹦的肩,用眼神鼓励他:“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真是我啊!”高蹦蹦石化的脸上出现裂痕,一块一块开始往下掉渣。他不太愿意接受现实,悲戚道:“不是吧……”
“就是!”其余人异口同声,瞬间将高蹦蹦七上八下乱跳的小心脏打入谷底。
慕善临走前给了高蹦蹦会心一击:“今儿是啥日子来着?七月十五中元节是吧?”
“明知故问。”高蹦蹦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七月半,鬼乱窜。你自己可小心点,晚上别瞎看,有人叫你千万别回头,仔细撞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假装好心地嘱咐完,慕善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嘴角还噙着奸计得逞的坏笑。
寻真也看热闹不嫌事大,捏了把高蹦蹦头上的小发髻,温柔安慰:“不怕啊,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希望明早醒来我们还见得到你。”
“别说了别说了!”高蹦蹦疯狂摇头,抓起弟弟的手腕陪他一起上茅房去了。
寻真对花寻味取笑高蹦蹦:“看这小胆,多大的男孩子了,上个茅房还要手拉手。”
花寻味不语,但实在忍不住想笑。
子时将过,花间小厨的后院沉浸在一片寂静中。高蹦蹦独自跪坐在更铺上眺望窗外。
慕善那句“千万别瞎看,仔细撞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犹如魔音穿脑,不停环绕在高蹦蹦耳畔。可守夜人的作用就是在夜间时段监督各处,排查安全隐患。
出于对亲朋好友的负责,无论心里再怎么害怕,高蹦蹦都没有放任自己松懈下来。可他的内心真的没有强大到可以忽视周围的环境专注于职责。
独处在鸦雀无声的地方,思绪极易发飘。听到的声音容易被无限扩大,人会在不知不觉间对看到的景物产生联想。
今夜云层不薄,冷白的月光也照不透后院浓稠的黑暗。高蹦蹦的目光禁不住移向院中那口井。
别人家后院的井中有溺死鬼,那自家的水井干净吗?
在他们来这里安家落户之前,会不会也有一位姑娘想不开,毅然决然地投身井中,每逢鬼节便重返身陨之地散发着怨气?
那他们岂不是每天都在饮用尸水?不只是他们,食客们吃过的每一道菜也都是用尸水浸过的。
高蹦蹦想着想着便被自己的天马行空逗笑。这等荒谬的故事他都脑补得出来,他简直可以直接顶替慕善给众人当说书先生了。
一边这么安慰自己,一边他又无意识地瞥向井口的方向,仿佛生怕真的有什么东西打井底钻出来。
夜风透过窗子缝隙溜进来,发出婴儿哭嚎、野猫叫春般的诡异声响。寒意丝丝缕缕从各处侵入,如同被阴森森的鬼气缠绕。高蹦蹦咬了咬唇,感觉不太妙。
战胜恐惧最好的方法便是直面恐惧。高蹦蹦眼一闭心一横,推开门大步流星径直走出了屋子,在井前驻足。
他攥紧拳头虚张声势,不错眼珠儿地凝视着井中,口中念念有词:“我就站在你面前盯着你,你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你……你休想吓到我!”
那口老井黑洞洞地张着嘴,井沿有些湿滑的青苔。幽深的水面静止不动,昏暗的月色下,一丝天光也倒映不出,仿佛直通地府深处。
诡异的是,偶尔会有“咚”的轻微声响从井底深处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故意用长指甲轻轻挠了一下井壁吸引人的注意,又像是水珠滴落,听得高蹦蹦汗毛倒立。
高蹦蹦突然如梦初醒,一个趔趄,捂着脑袋后退几步。
不对啊,他刚刚是为什么要来到这里来着?他明明记得自己困到极点,想打个盹儿,就浅睡半盏茶的功夫便好。怎么一睁眼会是在井前俯身观察?
高蹦蹦双眼猝然瞪大,他忽然想起曾经听到过的一个说法。
含冤而死的水鬼因为怨气太重没有办法投胎转世。如果没有人替他们超度、消弭怨恨,他们便会化成地缚灵,俳佪在身亡的地方,直至抓到替身,魂魄才有机会重获自由。
那刚刚自己那鬼使神差的行为,莫不是受到冤魂的引诱?
是了!定是女鬼攫取了他的意识,操控着他的身体,只等他纵身一跃,溺毙在井中,便可以完成抓交替的动作了。
高蹦蹦毛骨悚然地喘着粗气,踉跄地后退,目光仍旧牢牢锁定在水井上,不敢移开片刻。
小腿上倏然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高蹦蹦瞳孔几乎要缩成针尖。他流了一身冷汗,回头一看,原来是磕在了海棠树下的摇椅上。
摇椅受到撞击,还在小幅度地摇晃,如同上面正倚着个看不见的人。
高蹦蹦有些气恼,真是什么东西都敢来挑战他的胆量了!他愤愤在摇椅上重重坐下。
头顶的海棠树枝桠虬结盘错,月光下投出扭曲破碎的黑影,随风轻微摇动时,如同无数条枯骨手臂在肆意抓挠,像是夜间行走的魑魅魍魉在狂欢。
一片泛着枯黄的树叶脱离了枝头,旋转着、飘摇着,竟直直朝着井口坠去,悄无声息地被漆黑的深渊巨口吞没。
高蹦蹦愈发无措起来。他不再执着于那口井,现在这个院中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危险。
他惊恐万状,只好闭上了眼。他告诫自己,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他,都是自己吓自己的。只要看不到,一切便都是虚幻,都是不存在的。
可肩头沉重的触感是实的。
可……哪里来的触感?
高蹦蹦紧闭着双眼,却能清晰地听见自己飞快的心跳声。他甚至能感受到胸膛传来的强烈震动,心脏好似快要不堪重负,即将要破胸而出。
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便让他死个明白!
高蹦蹦乍然睁开眼,用尽全力抓握住肩头的东西,蓦地转身,看到的却是一张令人意想不到的脸。
没有狰狞可怖的女鬼,没有双脚离地的魂灵,而是一张与他酷似,却又比他棱角分明、更加深邃漠然的脸庞。
“……”悬起的心脏迅速复位,高蹦蹦忽然萌生出一种从高空落到实处的安全感。“弟,你怎么在这?”
“起夜,睡不着了,顺便看看你。”高跳跳语气如同他一成不变的表情,没什么波澜。
他才不会告诉自己的傻哥哥,他是担心他自己一个人守夜会害怕,特意出来陪他的。毕竟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哥哥到底有多胆小。
他的目光移向两人紧握住的手,覆盖在他手上的那只手以往都是温热的,像个小火炉,此刻却有些异样的冰冷,掌心满是冷汗。
他知道,他走这一趟是对的,同时又有些后悔,他应该早些来的。
少年处于抽条的年纪,正是个子窜得猛的时候。高跳跳长得略比高蹦蹦高些,骨架子越来越细长,显出几分嶙峋。
高蹦蹦原本手上的力道重得像是要捏死杀父仇人,现在却是犹如抓住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反正都不轻就是了,高跳跳分明的指节处传来越来越难以忽视的疼痛。
他艰难地从狭窄的缝隙中活动了下手指,轻轻挠了挠哥哥的掌心,猫儿一样。高跳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用力,弄痛弟弟了。他仓皇松手。
高跳跳活动着红到发烫的手指,问高蹦蹦:“有发现什么异状吗?怎么不在更铺而是坐在这里?入秋了,夜里凉,容易着风寒。”
他有些疑惑,往常打雷闪电哥哥害怕的时候,都会鸵鸟一样把头埋进被子里,蜷缩成一团。越害怕理应越想要逃避才是,怎么会专程来到院子里呢?
高蹦蹦很难解释为什么他只是小憩一阵的功夫就出现在这里了,姑且就当做他在梦游吧。
他含糊其辞:“我有些困了。眼下多事之秋,我怕盯不住会误事,便出来醒醒盹儿,没什么事。”
高蹦蹦的躲闪自然逃不过敏锐的高跳跳。高跳跳明白哥哥是不想让他担心,便也没有再多问,只对他道:“困了便回房睡吧,我来替你值夜。”
高蹦蹦摇头:“不了,我已经清醒了,你回去接着睡吧。”夜深露重,他心疼弟弟。
高跳跳不放心道:“那我陪你。”
“好,那我们进屋。”说罢他便揽住高跳跳,两人并肩回了更铺。
事情变得离奇恐怖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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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井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