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寻味叫门后,屋里很快传出回应,只是声音有些含糊,听起来那人一直在浅眠,但睡得不甚安稳。
花寻味熟稔地坐在榻边,轻声问:“感觉怎么样了?”
怀谦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困倦地撩了撩眼皮,低低回应:“还好,别担心。”
花寻味不太满意:“跟我还不打算说实话?”她伸手戳戳怀谦的胳膊,“寻真可跟我告状了,你一直都没吃东西。”
正值夜晚,怀谦取下了蒙眼的白绢。他抬起失去焦点的眼望向花寻味,眸中水光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像是被雨淋湿的小动物,无端透出几分委屈。
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似乎是在隐瞒她与坦诚相告之间纠结。
最终他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毕竟二者导致的结果都是让她担心,那么毫无头绪的担心倒不如交洽无嫌的担心。
“抱歉,不是故意麻烦寻真那么多次,我实在吃不下……”他嗫嚅着,声音明显中气不足,似乎连说话都嫌费力。
明明他已经难受得七荤八素了,居然先想着道歉。花寻味凝视着怀谦面无血色的脸,心中如针扎般泛起一片密密麻麻的痛。
花寻味当然知道他不会好受,胃里被灌了那么多次药,里里外外洗涮了一番。可他失血太多,一直都没有调养回来,再吃不进东西,只会越来越衰弱。
她轻轻拨开他额前几缕被冷汗濡湿的墨发,将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额头。不负先前的滚烫,但体温仍旧偏高,执拗又缓慢地炙烤着他的精气神。
“我没事的,只是有点低热……”怀谦第无数次对自己这具破败的身体感到乏力。花寻味又不傻,此刻他说什么都显得有些徒然。
她多想将那股盘桓不散的病气从他身上驱走,多想将这股恼人的热度转移到自己身上,由她代他承受。
花寻味闻言面色不虞。怀谦尽管看不到,可仍然能够感受到她的沮丧。他诚实道:“好吧,坦白讲,我觉得我脑子里好像被人架了口锅,正翻炒颠勺地做着大乱炖。”
病得睁不开眼了还不忘逗她笑,花寻味笑得酸涩,温声哄慰他:“吃点东西才有力气痊愈啊。时候不早了,吃太多难以克化,也会加重身体负担。这样,我去煮点热热的流食,你权当喝水了,喝多少算多少。尝试一下,可以吗?”
他清楚地知道花寻味说得都对。况且能够做些什么,能够极大程度地减轻花寻味的无力感。
“好。”怀谦十分爽快地允诺。
花寻味来到后厨,挑选了些补气血、驱寒又好消化的食材,打算熬一碗简简单单、味道清淡的汤水给怀谦喝。
她将小米轻轻淘洗两遍,将红枣洗干净去核,又将生姜去皮。
感觉还差点什么,她想了想,摸出了一根铁棍山药。山药健脾益肺,是平补的佳品,打成糊后还可以使口感更加顺滑。
花寻味赶时间,削皮的时候有粘稠的汁液不慎沾到了手上,很快被触及的地方便迅速泛红,传来了难以忍受的瘙痒。
花寻味草草挠了两下便懒得理会,将处理好的小米、山药段、红枣肉、姜片一同放入锅中,加入冷水。
大火煮开后转为小火,焖煮了一炷香的时间,直至所有食材彻底软烂,小米开花,山药一碰就碎。
为了使口感更加细腻丝滑,花寻味将煮好的粥盛进木臼中,用杵子快速搅打,打成没有颗粒的流质糊糊,她才停了下来。
怀谦食欲不振,花寻味还想增加些适口性。她将稍微冷却的糊糊又加热一番,加入了些红糖,搅拌至完全融化,这才满意。
花寻味端着托盘甫一进屋,谷物的芬芳和配料的甜香便扑鼻而来。明明只是一碗简单是米糊,胃口不济的怀谦难得被勾起了一丝食欲。
花寻味扶他起身半靠在枕上,将碗端在手中,在怀谦鼻端晃了晃,语气夸张地自卖自夸:“这是一碗神奇的糊糊,作用可大嘞!”
“哦?”怀谦兴致颇浓地捧场。
“非常适宜风寒感冒、病后体虚、消化不佳、没牙婴儿、产后气血弱的人群食用哦。”花寻味笑得眉眼弯弯。
怀谦原本对她的用心感到受用与熨帖,面上的笑意满足而温暖,不料花寻味一番话语使他的面色越来越古怪,直至虚无。
花寻味得逞地大笑出声:“哈哈,开玩笑的!来尝尝看,是不是很香?”
怀谦点头。哪里还需要尝,闻也能闻出来了。
他欲伸手结果木勺,花寻味却向后一躲。她很喜欢亲手投喂怀谦吃东西,她能从这个小小举动中汲取到极大的满足感。
不仅如此,这个举动还会莫名让她对怀谦的感情暂时变质。花寻味姑且将这种难言的感情称之为母性泛滥。
怀谦配合地张开嘴,将匙子含入口中。低垂的眉眼透露出刻骨的优雅。
入口的第一瞬是丝绸般的绵滑,米油被充分熬出,粥液浓稠如浆,轻若无物地包裹住舌尖。
咽下之后,喉间只留下绵延的回甘与润泽感。怀谦因为持续低热而干渴的喉咙如同久旱逢甘霖,从喉舌到胃腹都被一层妥帖的暖流缓缓浸湿。
这碗糊糊的卖相淳朴,味道也并不十分惊艳,却暖心暖胃。它像一句低语的安慰,像一个无声的拥抱,像它的主人,拥有最最神奇的疗愈能力。
可惜怀谦的胃被伤得很彻底,半碗粥下肚之后他的胃囊中便仿佛塞满了棱角分明的尖刺。胀痛顶得他脊背发僵,棉被下劲瘦的腰身克制地微微躬起。
花寻味第一时间便发现他神色有异。即便身为厨子对于食客饭量锐减这件事情感到揪心,她也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迅速停止投喂。
怀谦哪怕只吃下一点点,哪怕只有一口安安稳稳地留在胃里,也不枉她今晚忙活一番了。
饭后,她特意教了怀谦一套促消化的按摩手法,让他在几条主管消化的经脉上有序按揉,怀谦表示效果十分显著。
自那之后的几日,花寻味一直沿袭着婴儿辅食的做法,为怀谦打各种好入口的糊糊,尽量不给他脆弱的肠胃增添任何负担。
猪肝菠菜胡萝卜粥、牛肉南瓜小米粥、鱼肉番茄豌豆粥、干贝鲜虾芹菜粥、鸡肝菜花土豆粥、咸蛋黄鸭血豆腐粥、黑米黑豆黑芝麻黑枣黑枸杞粥……
为了实现气血双补,也害怕怀谦会吃腻,花寻味将各种食材运用到了极致。有甜有咸,有荤有素,搭配多样又互不冲突。
中元节的夜晚,几人聚在海棠树下听慕善讲故事。门口的大红灯笼不知何时被熄灭了,只有慕善擎着的烛台散发出一豆摇摇欲坠的火光。
慕善阴恻恻的声音幽幽传来:“山里的夜晚静得出奇,飞鸟的振翅声、蟪蛄的鸣叫声、野兽穿过从中的摩擦声,通通都不可闻,只有一片死寂。”
“一个身着长衫的男子悄然融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男子家境贫寒,又正值灾年,他的身板有些弱不胜衣的意思。”
“即便家里没有别人,男子还是猫着腰往后院的水井方向移动,还不住地左顾右盼,好像生怕被别人发现了他的动作。”
高蹦蹦听得背后发凉,余光战战兢兢地瞟了眼水井。如若此时井口中有什么东西浮上来,他指不定会被原地吓晕。
他并拢双膝,用双臂环绕住,那是一副恐惧戒备的姿态。“他是渴了出来打水喝吗?”即便他怕到声音都有些发抖,可还是禁不住好奇。
慕善手有些酸,将惨白的蜡烛放在地上。光线更暗了些,他的面庞时明时灭。
“男子有些吃力地掀开了井盖。他家井盖并不似寻常人家的井盖,而是一块十分厚实的原木,看起来分量不轻,不便移动,倒像是……”
“像什么?”高蹦蹦搓了搓手臂上冒出来的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像是为了镇压住井中的什么东西!”他话音刚落,便有一阵阴风刮过,带走了院中仅存的一线光明。
“妈耶!!”骤然陷入黑暗,高蹦蹦条件反射般径直跳进了弟弟怀里。
“哈哈哈哈!”嘲笑声此起彼伏传来,惹得高蹦蹦一阵耳热。他有些尴尬地从高跳跳腿上下来,干笑道:“这灯……还挺会配合的哈……”
慕善贴心地问:“你要是怕,我便不讲了?”
高蹦蹦早已怕得要死,但一方面他实在好奇接下来的故事,另一方面也是想找补一下碎了一地的面子,故而梗着脖子道:“谁怕了?说话说一半,老了没老伴!”
慕善失笑,这小子,嘴比死了三天的鸭子还硬。他坏笑:“是你自己要听的啊,可别后悔!千万别被吓得晚上不敢起夜去茅房!”
高蹦蹦冷哼:“瞧不起谁呢!”
慕善故意使坏,描述得绘声绘色:“男人扯着略微沙哑的喉咙朝井中呼唤着什么,漆黑空洞的井里传来隐约回响,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瘆人!”
“突然!”慕善猛地拔高音量,将高蹦蹦吓得一个激灵。“一颗头颅从空无一物的枯井中浮了上来。那是一颗女人的头,墨发如瀑,无风自动,杂乱地糊了满脸。”
高蹦蹦只觉得一股暖流急切地向下窜去,他有点想去解手。但院里没有掌灯,他又不好意思打断慕善,更不好意思叫人陪同,只好将自己蜷得更紧了些。
“原来这竟是个溺死鬼!她皮肤被泡得死白发青,皮肤因为浮肿而扭曲变形,连五官都已经不太看得出原本的形状!”
“就像……这样!”井口的方向传来说话声,几人的目光不自觉地被牵引。
一张雪白的人面正漂浮在井口,嘴巴大张,翻着白眼。
“啊——鬼啊!!”高蹦蹦一蹦三尺高,慌乱中将慕善踩得人仰马翻。
中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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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