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话不说,伸手就狠狠揪住秦寻风湿透的衣襟,试图将他硬生生从石头上提起来。
可他高估了自己的力气,抑或是秦寻风的体重,用力一拽,秦寻风只是身体被扯得一些歪斜,衣衫变了形,人却没能被提起分毫。
宋安不动声色地俯身,然后拾起一颗浑圆的石子,指节发力,手指一弹。
“咻。”
石子精准地击在那人揪着秦寻风衣襟的手臂麻筋上。
“哎哟!”
那人手臂一阵酸麻剧痛,松开了手,后退看伤,小臂上赫然又多了一个红肿的印子。
他马上发火,想当然地认为是秦寻风反抗,抡起巴掌就要扇过去。
一道身影却更快地挡在了秦寻风面前。
宋安起身一步踏前,身形已稳稳隔在两人之间,背对着那管事弟子。
“人受伤了,需要的是治伤,而非牛马牲畜,你大骂鞭打就有用的。”
那弟子上下打量了宋安一眼,身上穿着的是寻常新弟子的服饰。
他气急败坏地叫嚷:“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的闲事!”
宋安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姓宋,单名一个安,想讲讲道理。”
他看着宋安,敢强出头他不一定打得过,或者有些身份。
但是,只要她动手了,那她就必然吃亏,于是那人继续刺激。
“讲道理?在这地方,拳头就是道理!你敢再动一次手,打败我,才有资格跟我讲道理。”
宋安眉峰一挑,正要开口,却感觉自己的袖口被人轻轻拉住。
“宋安,算、算了吧。”
秦寻风忍着痛,额头满是冷汗,单凭一条腿颤巍巍地站起来,摇摇晃晃的。
“我还可以的,我不想惹事。”
宋安看着他强忍委曲求全的样子,再看向那管事弟子脸上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嚣张,攥紧的拳头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转而看向那人说:“好,干活是吧?我干,我替他干完。”
说罢,她不再看两人,径直走到溪边,利落地提起两个空水桶,打满清水,扁担上肩,步伐稳健同其他弟子一般来回挑水。
这种体力活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在家时早已做惯。
如今她还能调用灵力,气力也有所提升,动作干净利落,效率很高,没过多久,便将秦寻风剩下的话计做得干干净净。
“干完了。”
她丢下这句话和桶,转身略过那人,去扶秦寻风起身。
“走,去看腿。”
宋安搀扶着秦寻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药房挪去。
她刚刚干完一堆体力活,此刻又要支撑着秦寻风这个大块头的大部分重量走路,两边路程也不近。
走到药房门口时,她已是气喘吁吁,额角见汗,十分勉强。
秦寻风从怀里摸出一块牌子向守门弟子示意后,被允许入内。
宋安则被拦在外面,她也顾不上许多,直接一屁股坐在门外的石阶上,一边平复,一边等着。
药房内传来秦寻风的痛喊。
等了许久,才见他提着好几大包药,慢腾腾地挪了出来。
宋安立刻起身过去扶住他,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你真该减减肥了,有些沉,走一会后,我们休息会吧。”
秦寻风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憨笑回应,反而沉默地偏过头。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宋安忽然听到耳边传来细微的抽泣声。
她侧头看去,只见秦寻风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他哭了?
“那个……”宋安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歇会儿吧。”
秦寻风抬起手臂,默默指向不远处一个僻静的角落。
宋安马上扶他过去,小心地让他坐下。
坐下后,那强忍的呜咽声更加清晰,她的猜测是对的。
这可怎么办?
宋安僵在原地,想不出安慰的话。
在家中,她从来都是被哥哥哄着的那个,何曾学过如何哄人。
她张了张嘴,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别哭了”。
秦寻风却先她一步,积蓄的委屈、痛苦和后怕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哇啊,呜呜呜——”
他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他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声音因哽咽而断断续续。
“身上好痛,心里、心里也好难受,摔倒的时候,我、我以为我要一个人死在那里了,呜呜呜——”
他深深地低着头,整张脸几乎都埋进了弯曲的手臂里,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哭腔和自暴自弃。
“身上又痛、又累,最重要的是还总是吃不饱,呜呜呜——”
“我、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想回家,真的好累,好、好想死啊。”
宋安起初只是安静地听着,心中同情。
直到那最后一句话,猝不及防地刺入耳中。
她身体不自觉地紧绷,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你,你刚才说什么?”
秦寻风被这陡然转变的语气惊住,哭泣声一滞。
他慢慢抬起那张糊满泪水与鼻涕的脸,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看着宋安说:“我、我说我好饿。”
宋安看着他这个眼睛,觉得想必他前几日也没少偷偷哭过。
但方才的那句话让她十分在意。
“你说你不想活了?就因为现在这些事?”
她紧盯着语气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厉色。
“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你以为死了就不会累不会饿了吗?死了就能吃东西吗?不能!所以不可以!”
秦寻风被她这激烈的反应和异常的神色镇住了,连哭泣都忘了。
他呆呆地看着宋安,发现她的双眼似乎没有聚焦在自己身上,眼神有些恍惚,甚至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害怕。
秦寻风那句“好想死啊”,像是一根铁丝,撬开了她心底一个被封存已久的记忆盒子。
她突然想起了二哥,那个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的二哥,在某天也曾用疲惫不堪的语气说过类似的话,然后,他就真的倒下了,倒在了一片血泊里,差点没能起来。
那时她还太小,除了害怕和哭泣,什么也做不了。这份无力与恐惧,被她深深埋藏,此刻却被秦寻风无心的话揭开。
她失神地站在原地,仿佛又看到了那片挥之不去的血色。
直到秦寻风怯生生地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带着鼻音小声说:“我知道了,我刚才就是太难过了,说的气话。”
宋安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这才从那段回忆中挣脱出来,回到现在。
看着秦寻风情绪稍微平复了些。
宋安在他身旁蹲下,突然伸出手,用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她板着脸,语气带着余怒:“气话?气话是能随便在这种时候说的吗?”
平时她或许不会在意,但刚才那一瞬间,她是真的会认为是真的。
“哦。”秦寻风捂着被弹红的额头,老老实实地应着。
见他这副样子,宋安叹了口气,想了想说:“你就没想过试着练练剑吗?如果能去上正式的课程,就不用在这里干这些重活,也不会这么累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直接可行的办法。
“可是我不会啊,”秦寻风声音低低的,带着沮丧,“也没人愿意教我。”
宋安看着他这副窝囊又可怜的模样,再对比刚才那管事弟子得意洋洋的嘴脸,一股气性涌了上来,脱口而出:“不会?不会我可以教你!”
她话一出口,立刻又补充道:“不过得收钱!或者,抵去一些饭钱吧。”
秦寻风想了想说:“真的吗?可是我现在没什么钱了。用传令纸就花了二十两,刚才看病抓药又用掉一百两,还要留着钱吃饭。”
听着他掰着手指头算账,宋安听得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多少?!二十两?!一百两?!”
她内心疯狂呐喊:苍天啊,我这浑身上下加起来都凑不出三两银子,难怪她进不去那药房,这根本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没事!在我这儿可以赊账,你愿意得话再来找我。”
她又想了想说道:“还有,你现在这个样子,得先去找许执事请假,把伤养好再说。”
秦寻风闻言,脸上却露出犹豫之色。
宋安不解:“你不是也觉得许执事人还不错吗?”
秦寻风小声嘟囔:“许执事是交代过,除了每月月初,平时没什么事,不要去找他。”
宋安一听,不以为然地扶着他就要起身。
“你现在这还不算大事?腿都快断了,请假养伤天经地义,别磨蹭了,走。”
两人来到许言院落,在外面蹲坐着,等了好久,天色稍晚。
这时才有人走了进来,不过不是许言,是徐寒锦。
他只冷冷地看了一眼正蹲坐着聊天的两人,便往自己屋中走去。
秦寻风并不认识他,宋安小声地说:“徐寒锦,师兄,脾气不好。”
秦寻风点了点头。
这时,许言也进来了,看见二人。
“怎么回事,两个人蹲坐在这?”
秦寻风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宋安离开起身说:“许执事,秦寻风干活时受伤了,脚腕伤得不轻,实在干不了重活。我们想来向您要个假,养养伤。”
许言没有接话,不紧不慢地走入屋内,倒了杯水后,又走了出来,看了一眼秦寻风。
秦寻风不敢与他对视,他又看了看宋安,喝了口水。
“你这小姑娘还挺多事。”
宋安语气恳切地说:“执事,若是再让他像现在这样干下去,他会受不住的。”
许言闻言,又仔细看了看秦寻风,确实见他脸色苍白,比刚入宗时清减憔悴了不少。
他心下盘算,若是把这小子逼得太紧,月底下山探亲时他干脆一去不回,这可不行。
许言说“好吧,我可以安排一下,让他干轻松一些的活,不过还是要干一些的,宗门不养闲人。”
秦寻风点了点头,宋安说:“多谢执事。”
许言看着宋安,忽然笑了笑,说:“宋安啊,你这么爱帮人,到时候可别给我惹麻烦啊。”
宋安应道:“执事放心,不会的。”
许言将手中茶水喝完,进了屋。
两人得到答复也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