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冢 第20章 除夕

临近岁末，雷府上下都忙碌起来。

这段时间，雷万钧早出晚归，他身旁总有雷熙明跟随。就算没出府，雷万钧也是泡在书房里，处理公务。

雷府的账房早已支出一笔钱财，用于购置各种食品和用品。

雷氏一族久居仙游，早已懂得入乡随俗。

门神、窗花、年画、福字、春联、钟馗、桃板、桃符、大红灯笼等带有喜庆元素的用品自然一个也不能少。

新鲜的果蔬，各种坚果、干果和糕点，以及猪鸭鸡牛羊肉等肉品，各种香料和调料，都需要购置。

除夕当天，雷府府内忙成一片。

部分仆从把雷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仔仔细细地洒扫一遍，去尘秽，净庭户。

部分仆从换门神，剪窗花和贴窗花，挂年画，贴福字，贴春联，挂钟馗，钉桃符春牌。

部分仆从拿出大红灯笼，悬挂在雷府大门的两旁、府内的走廊，挂南不挂北。

厨房里择菜、洗菜、切菜，煎、炸、炖、煮、炒轮番上演，忙得井然有序，热火朝天。

在这一片忙碌的景象中，年味越发浓厚。

除夕当天的一个重头戏就是祭祖。

年夜饭开席之前，雷万钧领着雷槐安及一众家眷来到雷府的祭祖堂，参与祭拜。

堂内的正中央放着一张供桌，供桌前依次摆放雷府的祖先牌位，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庄严肃穆。供桌上陈列供品，主要有三牲饭菜、三茶五酒。

由家主雷万钧主祭，他先是烧三炷香，然后读祝文、奉献饭羹、奉茶、献酒、献福辞、焚祝文，最后虔诚叩拜。

之后，其余人按照长幼的顺序上香、跪拜。

这是雷落衡第一次走进雷府的祭祖堂。他看着那些牌位，心里腾升起的感觉很奇妙。

他觉得他们离得很远，远到他不曾见过他们，他不识他们的来时路，也不知道他们归于何处。

他又觉得他们离得很近，近到他们拥有同一个姓氏，他们曾经有过的梦想，一代代传承下来，让后来者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去做更大更远的梦。

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在冥冥中引领着后人，告诫他们别忘了来时路，别荒唐了当下事，别蹉跎了未来梦。

通过祭祖这一传统习俗，让先人和后人的精神交流跨越了时空的界限，在某种意义上达到了同频和共鸣。

后人秉承先人的遗志，带着祝福和期望整装出发，去开拓更宽广的天地。

来雷府这么久，这是雷落衡第一次直白而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是雷家的一份子！身为雷家人，与有荣焉，幸甚至哉。

祭祖过后，年夜饭开席了。

这是雷落衡和雷清珞第一次，和雷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这也是自冬至过后，雷落衡再次见到雷雪雁、雷寒舟和雷寒云。

刚才在祭祖堂里，雷寒舟隔着人群，看了他一眼，还冲他点点头。

礼尚往来，雷落衡也朝他笑了笑，点点头。

雷寒云像是把雷落衡当做空气，全程没舍得分他一星半点眼神。

雷落衡也不自讨没趣，也不看向雷寒云。

最大不同的，是雷雪雁。

她没有朝他翻白眼，她的嘴角没有扬起轻蔑的笑意，她的眼里没有像往常那样，对他满满的恶意。

准确来说，今天的雷雪雁，无论是在祭祖堂里，还是在饭桌上，她的眼里压根没有他，全程当他不存在。

雷落衡知道，他是怕雷雪雁的。

自从上回落水后，雷落衡心里就很清楚，雷雪雁一点儿都不喜欢他，甚至很讨厌他，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很想问，但他不敢问，他怕雷雪雁会说出更难听、甚至恶毒的话来。

古轩在精神上和言语上已经把他打击得体无完肤，他不想在雷雪雁那里再去经历一番风和雨。

他还只是个5岁的孩子，他再坚强，再会自我安慰，但也会自我保护。

恶语伤人六月寒，他不想压弯甚至压垮自己的脊梁。

今晚的饭菜丰盛可口，好听的场面话说了一轮又一轮，美酒也敬了一轮又一轮。

大家其乐融融，举杯畅饮，开怀大笑，尽情欢歌。

此刻，雷落衡感受到，大家脸上的笑容是真心实意的，既在回顾旧岁，又在憧憬新年。

新的一年该有什么光景呢？

愿岁月无恙，平安喜乐。

愿立鸿鹄之志，走万里河山。

愿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

吃完年夜饭，雷万钧，雷槐安和各位夫人都给府上的四个孩子发压岁钱。

雷槐安说：“新的一年，祝愿你们学业有成，更进一步。”

雷万钧说：“新的一年，祝愿你们都争气，都出人头地。”

雷若芷说：“新的一年，祝愿你们心想事成，都有出息。”

雷若菱说：“新的一年，祝愿你们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雷清珞说：“希望你们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雷清珞的话音刚落，气氛突然变得安静又诡异。

雷万钧破天荒地看了过来，他眼里隐约有警告的意味。

雷清珞撇开眼，沉默地低下头。

听完雷清珞的祝福，雷若芷和雷若菱的脸上都有惊讶的神色。

雷府不养闲人，雷府需要的是出类拔萃的孩子，他们身上肩负着雷府的未来和荣耀。

他们想要什么不重要，他们能为雷府做什么，能给雷府带来什么才重要。

每年发放压岁钱时，给孩子们送上的祝福，只不过是新一轮的耳提面命罢了。

是在鞭策他们，想要变得更优秀，就得更加努力，去超越去年的自己，去追赶未来的自己。

至于做自己想做的事，无论是对孩子们，还是对她俩来说，都是奢侈的愿望 ，明知可为之却不能为之。

雷清珞哪来的勇气和胆量？她是不知而为之，还是知之而为之，对她俩来说都不重要。

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雷若芷和雷若菱既幸灾乐祸，又很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雷槐安的眼里多了些责备的意味，雷清珞来雷府这么久了，还不知道雷府的规矩吗？

尽管雷槐安的心里不大爽快，但碍于身份和场面，他只是咳了几声，没再说话。

迎上雷槐安投来的视线，雷万钧的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

他心里很清楚，雷清珞是故意为之的，她是在提醒他，要他兑现诺言。

但她不该当场忤逆他，不该打破雷府默守的规矩，这是在挑战雷府的权威，也是在挑战他的忍耐力。

看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那就让他亲自告诉她。

听了雷清珞的祝福，雷寒舟的脸上平静如常，一声不吭：而雷雪雁和雷寒云一副见到鬼说鬼话了的样子，看着就有点好笑。

雷落衡看着雷清珞，觉得此刻的她和记忆里的她重合了，她变得亲近了，他感觉他现在伸出手，就能抓得住她的衣角。

“阿四，再苦我也不怕，只要你吃得饱，穿得暖，我就满足了。”

“阿四，我希望你能做自己，我希望你开心，你开心我就开心了。”

“阿四，别怕，你很快就能好起来。我给你求了平安符，一定会保你平安。”

“阿四，别哭，娘在呢。对不起，我今天回来晚了。”

那一句句情真意切，写成了诗，温暖了岁月；化成了蜜，淡化了生活里的苦。

雷落衡追着光跑，他一直跑，一直跑，他不累，他不怕，他知道前面有那么一个人在等他。

心里有光，有何可惧？心里有爱，一路坦途。

此刻，雷落衡觉得，曾经的那道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