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冢 第14章 迟来的梦魇

“少爷，雷乐瑶小姐来看你了。”飘絮领着雷乐瑶走了进来。

闻言，雷落衡放下手里的书，扭动着身体，想要从床上下来。

“乐瑶姐。”

“欸，你慢点。”雷乐瑶见状，快步走上前去。她扶着雷落衡，慢慢地往桌旁走去。

“我早就想来看你了。但爷爷说，你需要休养，我就不好来打扰你。”

等雷落衡坐好后，雷乐瑶才接着说：“我原以为你好的差不多了，但现在看来，你还得好好休养。”

尽管过了5天，但雷落衡的病情仍一直反复。大夫来看了好几回，药也一直没断，但起色不大。

看着雷落衡透着病态的脸，雷乐瑶说话更温柔了：“你都瘦了，有好好吃饭吗？”

听到“吃饭”二字，雷落衡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难过，眼眶也忍不住泛红了。

他匆匆低下头，捧起茶杯，把脸埋了进去，声音也有些闷闷的：“嗯，有的。”

自从他感染伤寒后，雷清珞只来看过他一回。

她临走前，淡然说道：“你尚未痊愈，这段时间你就留在房间吃饭，以免在外受寒，加重病情。”

这次雷落衡没有像往常那样，乖乖顺从。或许是生病给予他勇气，这次，他想听从自己的内心，任性一回。

“娘，你能陪我一起吃吗？”

明明是理所当然、正常不过的事情，但雷落衡问出的那一瞬间，他还是有些惶恐，他害怕雷清珞会拒绝他。

雷清珞背对着他，她的表情，雷落衡无法看见。

“不了，飘絮会照顾好你。”

话音刚落，雷清珞就径直离开了，完全不给雷落衡再次开口的机会。

雷清珞说到做到。

自那天起，雷落衡就一个人在房间用膳，身旁没有人陪他。

进入雷府后，大多数时候，都是雷落衡自己一个人吃饭。他明明就该习惯了，也该坦然接受了。但这回，看着满桌的佳肴，他却难以下咽。

冬至过后，天气越发的冷。

寒风肆虐地刮着，雪花在某天夜里悄无声息降落。

薄薄的一层雪遮住了一草一瓦，一花一木，却遮不住雷落衡心头静静流淌的孤寂和忧伤。

某天夜里，雷落衡梦回了从前。

“你就是个没爹的孩子！”

“你就是个野种！”

“你太没用了，你爹才会不要你！”

梦里，一群小孩团团围住他，七嘴八舌地在奚落他。

他们的脸上全是讥笑的神情，他们眼里的幸灾乐祸像是锋利的刀，将他千刀万剐。

雷落衡蹲下来，抱着自己的头，捂着自己的耳朵，连忙摇头，嘴里一直念着：“不是的！不是的！”

突然，一个石头砸在他的脑袋上，滚烫的液体流过他的脸颊。他本能地抬起头，想要看清楚是谁。

“你娘也不要你了！”

“你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

“活该你没人疼！”

不是的！不是的！我有娘亲，她很爱我！

雷落衡抬头看去，那群围着他的小孩就像一群小恶魔，在不遗余力地奚落他。

他们张开血盆大口，企图要把他吞没，把他留在无尽的黑暗里。

雷落衡猛地低下头，抱住瑟瑟发抖的自己。

在缝隙中，雷落衡看见了雷清珞。

她站在不远处，脸上是漠然的神情，不喜不悲，像是稻草人，站着不动。

“娘！娘！”雷落衡像是看到了希望，他扯着嗓子大喊，“娘，我在这！娘，你看看我！”

雷清珞像是听到了雷落衡的呼喊，她看向他，脸上依旧是漠然的神情，不喜不悲。

突然，她转身就走，离他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了。

“娘，我在这！娘，你看看我，我就在这啊！”

雷落衡眼里的光终究还是灭了。

那些讥笑声被一层透明的幕帘隔绝，他已经听不太清楚了。

周围很暗，很安静，静得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一束微弱的光从他的背后照来，他抬头看向前方，那里站着另一个他。

另一个他的脸上是漠然的神情，他的存在就像千年的寒冰，严寒、坚硬、让人无法靠近。

他看向雷落衡，讥笑一声：“你真可怜！”

雷落衡蓦地惊醒，身上又湿又凉又黏，难受极了。毫无意外，他出了一身冷汗。

房间里很安静，他的心咚咚地跳，跳得又快又急。

他捂着胸口，喘着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幽幽的月光从窗台洒落，却照不到他的床沿。

雷落衡把自己缩在被窝里，但还是控制不了身体的颤抖。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滑过他的脸颊，流进他的鬓发，在他的内心深处汇聚成一个水潭，淹没了从前的他。

“娘”，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词，此刻，却无法给予他温暖和呵护。

雷落衡逐渐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他缩在被窝里，无助地抱着自己。

他呆呆地看着前方，却不知道要把焦点落在哪里。

他任由自己的大脑放空，直到最后，他好不容易再次睡了过去。

那晚过后，雷落衡再也没有盼望雷清珞能突然出现。

他变得安静了，开始习惯一个人养病，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睡觉。

“你都瘦了，有好好吃饭吗？”雷乐瑶说的这句话，像一支不回头的箭，射进了雷落衡在这段时间里建起的保护壳上。

保护壳裂开了一道细缝，裂纹渐渐如滕蔓般蔓延开来，保护壳开始摇摇欲坠，阳光终于洒了进来。

直到此刻，雷落衡不得不承认，他的内心是有渴望的。

他渴望自己不是独自一人，能远离孤独和无助。

他渴望能有人陪陪他，哪怕只是说说话。

他渴望娘亲能像从前一样，关心他、爱护他......

太多太多的渴望，宛如水中捞月，雷落衡痴痴地望着，他伸出手想去够着，却发现，美梦只适合在梦里，现实中没有它存活的土壤。

哪怕他伪装得多么不在乎，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盼望，但渴望就像甩不掉的影子，一直缠着他，到头来，他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乐瑶姐，你能陪我吃午饭吗？”

“啊？”

或是雷落衡目光里的期待直白而热烈，或是雷落衡消瘦的身形让人心疼，雷乐瑶动了恻隐之心，她笑着回望雷落衡，“好啊。”

或许是有了雷乐瑶的陪伴，雷落衡的食欲比以往好了些，饭菜都多吃了几口。

进食过半，雷落衡壮着胆子，问了句，“乐瑶姐，你以后能再来看我吗？”

雷乐瑶咬着筷子，爽快答道：“好啊，但最近不行。”

雷落衡有些失落，他戳了戳碗里的饭粒，低声回了句：“哦。”

雷乐瑶有些不忍心，她凑近雷落衡，假装埋怨，说：“你咋不问我，为什么啊？”

“不逗你了，明天我和我姐要回云水书院了，估计除夕前才回来。”

“云水书院？”雷落衡抓住了关键词，“那是个什么地方啊？”

“灵师世界里的最高学府，觉醒血脉后的灵师几乎都会去云水书院学习。”

“以后，我也会去吗？”

雷乐瑶有些迟疑了。

成为灵师是万里挑一，她不确定雷落衡是否会是万里挑一的幸运儿。

“有机会的。”

“我听飘絮说，寒舟哥他们也启程回云水书院了。乐瑶姐，云水书院长什么样子啊？”

“等你去了，你就知道了。”雷乐瑶打了个马虎眼。

“水晶鸡真好吃！来，你多吃点，多长点肉。”

眼看雷落衡就要化身为好奇宝宝，雷乐瑶眼疾手快夹了块水晶鸡，放进雷落衡的碗里。

雷落衡看着碗里的那块水晶鸡，迟迟未动筷子。

这是进入雷府后，第一次有人给他夹菜，一时半会他有些发愣了。

“你怎么不吃呀？”察觉到雷落衡在发呆，雷乐瑶出声提醒道。

“我，我这就吃。”水晶鸡入口，皮滑、肉嫩、鸡味浓郁。

“真好吃。”雷落衡喃喃自语。

明明吃了很多回，但雷落衡就是觉得今天的水晶鸡格外的香，格外的好吃。

“我就说吧。这手艺都可以去开酒楼了。”成功岔开了话题，雷乐瑶肉眼可见放松了。

两人有说有笑，一段饭的时间眨眼就过了。

离别前，雷乐瑶看出了雷落衡的不舍。

她笑嘻嘻地摸了摸雷落衡的头，“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10岁的孩子，眼里、心里觉得最好的东西就是好吃的。把好吃的分享给对方，那是对对方的认可。

“好。”雷落衡顿了顿，“我等你。”

和雷乐瑶认识的时间并不久，今天是第二回见面，但雷落衡觉得和雷乐瑶相处很舒服、很自在。

最重要的是，雷乐瑶会给他夹菜，会承诺给他带好吃的。

这种体验、这种感觉，除了以前的雷清珞，雷落衡再也没有在其他人那里得到过。

这一刻，雷落衡的心里，忍不住偷偷地期待。

他期待雷乐瑶的归来，期待她说的好吃的会是什么。更期待的是，有朝一日能和她成为好朋友。

人一旦有了期待，日子就不会变得煎熬了。

走出雷府，临上马车前，雷乐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雷府的大门。

雷府的大门森严、高大，两侧的狮子石像神圣不可侵犯。

雷乐瑶的耳边回响起冬至当天，回府的路上，在马车上，雷长生说的那句话，“今日发生的事，就算烂在肚子里，也不能和别人透露半句。”

雷乐瑶今天过来，一来想看雷落衡是否无恙了，他是个好孩子，而且和自己挺投缘的；二来想试探雷落衡，看他是否会问起当日之事，是否还耿耿于怀。

没承想，当日之事雷落衡一句未提，反而对云水书院很感兴趣。

雷落衡进入雷府这么久了，不知道雷万钧是否有给他探查过？

时至今日，一星半点的风声都没有传出。估计要等到雷落衡九岁了，方可见真章。

希望他能拥有自己的灵纹，不然日子才是真的难熬。

雷乐瑶幽幽叹了口气，转身上了马车，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