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 第4章 安小鱼

安小鱼指的那座山峰叫猫猫山，因其有两个格外高耸突出而对称的山头，从龙隐村看形似猫的两只耳朵而得名。猫猫山海拔并不算高，但站在猫猫山上朝东眺望，能将龙隐村尽收眼底。

龙隐村是居民的居住地，集中在岛的东面。一间间低矮的用木头搭建的房屋集中的分布在龙隐村的中部，四周是整齐有序的耕地，正是秋季，大片大片成熟的小麦如同一片金色的海洋，与蓝色的大海遥相呼应，宛如画卷。

“这里很漂亮。”安小鱼说道，两人站在猫猫山山顶，将山下的美景一览无余。

“是啊，是很漂亮，”安乐遥望着闪闪发光的海面，道，“可若是不能出去，再漂亮也不过是个漂亮的监狱。”

闪闪发光的海面尽头，不是海天相接的海平线，而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明明是午时，龙隐岛阳光灿烂，天空澄明，然而围绕着龙隐岛的雾气却依旧浓重，宛若一道结界般将龙隐岛包围其中。

龙隐岛正如其名，是被浓龙隐藏其来的小岛。

“雾后面是什么？”安小鱼问道。

“不知道。”安乐道，“雾气被视为龙隐岛的边界，村规禁止龙隐村人离岛，禁止龙隐村人进入雾中。不过听说有人去过浓雾边缘处，在雾里什么也看不见，若是走的深了或是不甚迷失了方向，恐怕便再难以回来了。”

“难道没有消散的时候吗？”

“没有。常年不散。”

安小鱼蹙眉，道：“难怪说走不出，这雾是一道天然屏障。若是找不到穿越浓雾的方法，有了地图和船怕也难以回去。”

“是啊，没准还没走出雾就死了。”

安小鱼又沉思半晌，缓缓摇头，叹道：“一个一个来吧，只要能找到地图，确定陆地的方向，事情就会好办许多。早上我问过村长能否送我回家，村长开始劝我留下，但我说家里或许尚有亲人在等，村长或是心软了，说若我执意要走，他可以为我提供一只航海的船只，但要让将我迷上眼睛送到远离岛屿处才能放我离开，之后能不能找到陆地就看我运气了，想来他们是想将我送进浓雾中。村长给我三天的时间考虑，若是决定留下来就要遵守龙隐村规定，村子会为我提供一切生活所需。但若是执意离开，那半个月内必须离开，且这段时日不能离开龙隐村，不能打探村中情况，若是能活着找到陆地，亦不能向外人提及龙隐岛的存在。”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先告诉他我要离开，让他们为我提供船只。若是半个月内能找到地图自然是最好，若是找不到……只能再想办法留下来从长计议了。”

“可就算有了地图，若是被送入了浓雾中，那也无法确定方向。”

“是，所以就算我们真的找到地图，我们也只能悄悄地走。”安小鱼深深地看了安乐一眼，没接着说下去。但安乐明白他想说什么，他们不同，他是龙隐村人，他的家在这里，或者说，安乐的家在这里，安乐的家人在这里。龙隐村村规第一条就是不允许村民离岛，违反村规会受到什么处罚村规里没写，就算村里人不会追究安父安母的责任，但他若是私自离开，还能再回来吗？

原先，安乐没怎么想过这些，他知道自己不是安乐，这不是他的家乡。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应该离开，利用这具健康的身体，去做在那个世界他无法做到的事。

但现在，他与原身的家人相处了半年，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件事。

他不能一声不吭地就让安父安母失去儿子，让安苏苏失去哥哥。

“先找到地图再说吧。”沉默良久后，安乐叹了口气，说道。

安小鱼知他心中顾虑，便也没再追问，而是换了个轻松的话题，问道：“等你出去了想要做些什么？”

好问题。安乐挠了挠头，老实道：“不知道。”

“嗯？”安小鱼很是诧异，道，“你没想过要出去做什么就要出去？”

“没想过。”安乐答道，在他那个世界，他死了，所以他从没想过要离开这个世界。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他想离开龙隐岛也是受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驱使，但他其实并没想过出去要做什么。甚至，自他来到这里后就一直生活在这个实现了大同的如桃花源一般的小岛中，以至于他忽略了一件事：他如何在外面那个社会生存下去？

在前世，他家境优渥，他才十七岁，他大学都没上，不懂得任何谋生手段！

他没有钱！

他连种地都不会！

他甚至没有身份证！

忽然间，问题接踵而至，安乐两眼一黑。

“你…..没事吧？”安小鱼见安乐一脸惊恐，语气关切地问道。

眼前少年即使穿着粗布麻衣也能看气质非凡，肯定是个有钱人。

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安乐缓慢眨了眨眼，扯起一个和善至极极其温柔的笑，柔声道：“小鱼，咱们是朋友，对吧？”

“嗯…..是吧。”语气之温柔，令安小鱼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哎，说什么呢，肯定是啊。”安乐收起甜腻的笑容，一把挎上安小鱼的肩膀，道，“我对你一见如故。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你看，在这茫茫大海中，咱们都能遇到，这得多大的缘分啊。既然这么有缘，咱不如结拜为兄弟吧？桃园三结义听说过没？有福同享，怎么样？来来来，给你，咱现在就结拜。”

安乐丝毫不给安小鱼考虑的机会，一边说着，边迅速从地上扯了六根枯黄的狗尾巴草，分了三根塞到安小鱼手中，三根自己拿着，双手合并举至额前，咳了一声，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皇天后土在上，我安乐…..”

话落，不见有人接话，安乐胳膊肘捅了捅安小鱼，催促道：“快快，到你了。”

“啊…..”安小鱼一脸茫然地看了看手中的三根狗尾巴草，似是还有没反应过来。

“别啊了，你就说’我安小鱼’。”安乐再次催促了句。

“哦，”安小鱼学着安乐的姿势，将三根草举至额前，茫然而顺从道，“我安小鱼。”

安乐漏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接着道：“今日结拜为兄弟，日后有福同享。”说完，安乐一把将三根草扔了出去，拍了拍手，冲着安小鱼慈爱笑道：“好了，从今日起，我们就是结拜兄弟了。日后等你富贵了，可不要忘记今日的誓言。”

闻言，安小鱼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一番操作的意图，无语半晌，道：“你们救我了，又收留了我，不结拜我也会报答你的。无需担心银子的问题，若我能找到家人，一定会酬谢你的。”

“孺子可教也～走吧，要赶在天黑前下山，该回去了。”

村中虽很少有虎熊猛兽误入，但却偶尔会有野猪野狼出没，天黑之后并不安全。两人沿着来时的路下山，猫猫山虽不高，但因着是纯天然的山峰，没有山道台阶，路自然不好走，好在山势平缓，走起来也不算太难。

“可惜从猫猫山只能看到岛的东面，西面完全被树挡了视线。听说龙隐村人集中居住在东面，你有去过西面吗？那边有什么？”两人下至山脚时，安小鱼问道。

猫猫山几乎将龙隐岛一分为二，东面是龙隐村，是龙隐村人安居之所，西面是漫漫山林，是岛上生灵生活之地。

“只去过边缘处，”安乐道，“村中缺少交通工具，几乎都靠双腿，太远的地方无法当日往返，爹娘不让我一人跑太远。那边没有人烟，多是山林且有狼出没，村中人也很少去。不过村中有一支专门负责狩猎的队伍，他们每月都会前往西面山林狩猎。怎么，你想去那边？”

安小鱼摇头道：去不了，这里是我在考虑期间被允许所能活动的最远处。对了，藏匿地图的可能地点，你有想法吗？”

“祠堂。”安乐即刻答道。

祠堂不仅供奉着龙隐村逝去的村民，亦是龙隐村议事、决策的地方。相当于龙隐村的村委会，是龙隐村最为重要的地点。因此安乐第一想到的可能藏有地图的地方就是祠堂。但同样的，白日里祠堂人来人往，搜查不便，故而两人只能趁夜晚村人睡觉后偷摸前去。

祠堂无人看守，安小鱼当晚就要去，但安乐说月亮太亮，不适合，等挑个月黑风高、便宜行事的夜晚再去。安小鱼表示不理解且没必要，但安乐言这样有比较干坏事的气氛。

安小鱼依旧不理解但还是同意了。

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两人偷偷摸摸起床溜进了村中祠堂。祠堂是前三进院，一进院是门屋，是祠堂的入口，进入大门，入目便是一个刻有“龙隐”两字的高大石碑。

绕过石碑，经过仪门，便到了祭堂，是村人举行祭祀仪式、宗族议事、执行族规、举办庆典的场所。祭堂内正对大门的墙上悬挂着历代村长的画像。左右两面墙上也悬挂着书卷，一面写着龙隐村的历史，一面写着龙隐村的村规。堂中三面摆有桌椅，村人开会多在于此，是村中的议事堂。

两人点燃了蜡烛，一人举着一只在堂中查探。祭堂宽阔，但也并无太多东西，安乐着重检查了墙上悬挂的历代已逝村长的画像。永安村搬来龙隐岛至今两百年，历经四任村长，堂中悬挂三张画像，画像中除画有人像外，右上方写有两行小字，记录了历代村长的名字和任职年份。居中为第一任村长安水（龙隐元年——龙隐三十六年）的画像；安木左侧为第二任村长安金（元隐三十六年——元隐八十六年）的画像；右侧为第三任村长安野（元隐八十六年——元隐一百三十五年）。

安木安爷爷是龙隐村的第四代村长。安乐从第三任村长安野卸任开始做为安木爷爷上任的初始节点，快速算了一下，不禁惊讶道：“安爷爷已经做了六十五年的村长了，就算安爷爷二十五岁做村长，那安爷爷今年至少也九十了。”

安小鱼正沿着墙一寸寸的敲打墙面检查是否有夹层，闻言接道：“但安木村长看着依然健硕，全然无年老体迈之态。”

安乐点头道：“这里的人似乎都挺长寿的，村中有不少**十的老人。”

“山清水秀，安闲自在，自然长寿。”说着，安小鱼到了安乐身旁，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安乐耸肩，道：“没有，就是普通的画像，背后没有地图，中间也没有夹层。你呢？”

安小鱼也摇头，道：“没有机关的痕迹，墙也是实心的，看来不在这里。去寝堂看看吧。”

祠堂第三进便是寝堂，是供奉龙隐村人已逝之人牌位的地方。寝堂内燃着许多火烛，晚上亦不灭，灯烛辉煌，照亮了堂中层层叠叠摆放着的庄严肃穆的牌位。村中去世之人的牌位尽供奉于此，累计至今少有四五百了。

安乐倒吸一口冷气，道：“咱不会要去扒开他们的牌位一个个检查吧？”

“不用。”安小鱼道，“只需检查龙隐三十六年前去世之人的牌位即可。”说着，安小鱼已走上前，从正中央的牌位开始一个个检查起来。

安乐松了口气，真要一个一个去扒开找，那这一晚上可有的事干了。

“为何是龙隐三十六年？”安乐随口问道。

安小鱼指着正中央的一个牌位道：“第一任村长安水去世的时间是龙隐三十六年，禁止龙隐村人离岛的规定既然是安水制定的，地图很可能是他藏起来的。”

安乐点头，也上前去帮忙，但当他拿起一个牌位刚想要检查时，却发现无处下手。牌位是普通的木质牌位，长长扁扁的一块木板，底座也是一个长方体，不高，厚约有三厘米。

安乐拿着牌位陷入了迷茫。

“可这牌位怎么藏地图？”安乐问道，同时看向安小鱼，还未等安小鱼接话，安乐大惊道：“哎，你干吗？！”

安乐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恐的望着安小鱼对手中的牌位又掰又晃，好似要暴力拆开似的。安乐赶紧拦了上去，喝道：“停停停！别给掰坏了！弄坏了可没法给村里人交代！”

安小鱼停下动作，瞥了安乐一眼，道：“我有那么蠢吗？我就是看看能不能拆开。若是我，就把地图藏在底座里。”

安乐汗颜：“打住，我觉得他们不会把地图藏牌位里。谁会在自己亲人牌位上开个洞啊，这还怎么安息？”

“嗯…..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安小鱼遗憾地放下安水的牌位。

安乐一时无语，环顾四周，道：“其实我们根本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地图，就算有，我们这么盲目的找下去也是大海捞针。地图那么小一张图纸，藏在哪都有可能，龙隐村这么大，龙隐岛这么大，我们什么线索也没有，怎么找？”

“村长肯定知道，只是他有心防着我，难以问出线索。”安小鱼边在堂里转着检查有没有机关，边说道。

安乐已经放弃了寻找，在堂门口的门槛上坐了下去，看着安小鱼忙前忙后。许久后，安小鱼找了一圈毫无发现，似也是放弃了，走了过来，道：“或许不止村长一人知道，毕竟若是他突发意外，地图的存在就真的无人知晓了。所以我猜测他肯定会告诉某个信任之人，或者将地图的信息记录在某个地方。”

“你想去安爷爷家找？”安乐说完，旋即摇摇头，道，“想像在这里一样肆无忌惮地去搜查安爷爷家几乎是不可能。平日里，村民有大小事都会去安爷爷家找安爷爷商量，安爷爷平时也多在家中。”

“那再寻机会吧。”安小鱼道，“先从村民入手，打探打探消息。安木村长有哪些比较亲近之人，你知道吗？”

安乐道：“安爷爷活了这么大年纪，五世同堂，子女儿孙众多，他们和安爷爷都挺亲近的。而且不止安爷爷的家人，村中两百多户人家，自出生就没来开过龙隐岛，互相之间都很亲近。安爷爷深受村人爱戴，和谁都亲切。你要想让我给你列个名单，那我要把龙隐村人都写上去。”

安小鱼：“…….就没有格外亲近的？或者，可能做下一任村长的人呢？”

“唔，下一任村长的人选…..”安乐沉吟道，“我只知道村长的人选是由村民推举选出来的，但还未听说村民有意向要推举谁成为下一任村长。而且，我也才来，哦，不是，我也才病好半年。村人刚认全，那些叔叔婶婶舅舅舅妈大奶二奶大爷二爷的关系我还没叫明白呢，哪知道那么多。”

这半年来，一天天的净在记这个人该叫二婶，那人该叫三舅了，村民间的关系比蜘蛛网还乱，叫了半年才对了七七八八，到现在偶尔还会叫错被村人调戏，以至于他都不愿出门。

安小鱼：“…….”

“罢了，还是我自己去问吧。”安小鱼无奈叹气道。

“嗯嗯，你去你去，”安乐巴不得有人干活，“年轻的叫哥姐，上了年纪但头发还是黑的叫叔婶，头发发白的叫爷爷奶奶。嘴甜一点，勤快一点，把他们哄开心了什么就什么都告诉你了。”

安小鱼：“…….”

安小鱼：“好……”

安乐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问道：“还找吗？”

安小鱼微微笑道：“困了？”

安乐点头：“嗯。”

“那回去睡觉吧。下次再来。”

“下次你自己来，我不来了，”安乐迈步出了祠堂，嘟囔道，“免得你把人牌位拆了连累我。”

安小鱼跟在安乐身后，含笑道：“我们可是结拜过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哎，我可没说有难同当！”安乐赶紧打断道，“你好好想想，我只说有福同享！若是有难了，那各跑各的。”

“…….”

安乐真没说过有难同当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