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休整后,明知追兵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们必须尽快离开这距离魔渊不算太远的破庙。
慕容离的状态恢复了一些,至少行动无碍。但颜迟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本源受损带来的虚弱,以及体内力量冲突造成的滞涩,让她连独自平稳行走都变得极其困难。每一次尝试站立,双腿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软无力,经脉中针扎似的刺痛让她额角不断渗出冷汗。
没有多余的言语,慕容离沉默地蹲下身,将后背展露在颜迟面前。她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这是天经地义、无需讨论的事情。
颜迟看着那不算宽阔、甚至有些单薄,却在困境中显得无比可靠的脊背,眸色微动,复杂的情愫在眼底一闪而逝。她没有矫情地推拒,深知此刻不是客气的时候。她轻轻伏了上去,手臂小心翼翼地绕过慕容离的脖颈,尽量不触碰她手臂上包扎的伤口。
慕容离稳稳地托住她的腿弯,缓缓站起身。颜迟的重量完全压在她身上,带着伤后的虚软和温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颜迟微弱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耳廓和颈侧,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血腥与药草的清冽气息,这气息并不难闻,反而像某种烙印,提醒着她背上之人的存在。颜迟散落的几缕发丝偶尔会蹭到她的脸颊,带来细微的痒意。
旅程变得异常艰难。
慕容离摒弃了所有可能被追踪的大路,专挑人迹罕至、崎岖难行的山林野径。荆棘划破了她的衣摆,在手臂和小腿上留下细小的血痕,碎石硌疼了她的脚底,她始终沉默着,一步一步,走得极其稳妥。她调整着呼吸,尽量让步伐平稳,减少颠簸。只有在颜迟因道路不平而忍不住发出压抑的闷哼时,她的脚步才会微微放缓,手臂更紧地托住她,调整一下背负的姿势,然后继续前行。她的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颜迟胸腔的微弱震动和体温,这种紧密的接触,在亡命途中,竟奇异地带给她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
大部分时间,颜迟都昏昏沉沉地伏在慕容离背上,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徘徊。但随着慕容离持续渡入的温和灵力以及她自身强悍体质的缓慢修复,几天后,她的精神总算好转了一些,至少不再时刻被剧痛和昏沉占据。她开始有余力感知周围的环境,以及……身下这个背着她前行的人。
这日,天空依旧阴沉,细雨霏霏。慕容离背着颜迟,穿梭在一片湿漉漉的竹林之中。竹叶沙沙作响,雨水顺着竹叶滴落,打湿了她们的头发和衣衫,冰凉的湿意贴着皮肤,却驱不散两人紧贴处传来的温热。
颜迟微微侧过头,看着慕容离近在咫尺的侧脸。
那张脸依旧没什么表情,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唇瓣因缺水而微微起皮,紧抿着,显示出主人正全神贯注于脚下的路和周围的环境,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雨水顺着她额前的碎发滑落,像断线的珍珠,流过她挺翘的鼻梁,最终从尖俏的下巴滴落,没入衣领。明明自己也一身狼狈,疲惫不堪,衣衫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紧紧贴着纤细却蕴含着力量的身躯,可那双眼睛,却像被雨水洗过的星辰,亮得惊人,里面是永不熄灭的坚韧和一种近乎执拗的担当。
颜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发痒,又有些难以言喻的酸软。一种陌生的、想要靠近和依赖的感觉,悄然滋生。她向来是给予者和保护者,何时曾如此全然地将自己交付于另一人?这种感觉让她有些无措,却又贪恋这份危机中唯一的温暖与安稳。
她勾了勾唇角,那惯有的、带着几分慵懒和戏谑的语调,终于再次从她苍白的唇间流淌出来,虽然依旧带着伤后的沙哑虚弱,却刻意放缓了语速,气息如同羽毛,若有若无地拂过慕容离敏感的耳廓和颈侧:
“小慕容啊……”她故意拉长了尾音,带着点气声,如愿地感觉到背着自己的身躯瞬间僵硬了一下,连托着她腿弯的手指都微微收紧。
慕容离没有回头,脚步不停,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而略带压抑的单音:“嗯?”她的耳根似乎悄悄漫上了一层极淡的粉色,只是隐在湿漉漉的发间,难以察觉。
颜迟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像是带着小钩子,慵懒又暧昧:“我们现在这模样,我弱不禁风,你负重前行,相依为命,专挑这荒山野岭躲躲藏藏……像不像话本里那些被棒打鸳鸯、亡命天涯的苦命小情人?”她的手臂轻轻环着慕容离的脖颈,指尖无意识地卷着慕容离一缕被雨水打湿的墨发,缠绕把玩。
这话语里的调侃意味十足,是她惯用的、用来调节气氛或者说掩饰真实情绪的方式,但此刻,却似乎掺杂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试探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亲昵。
慕容离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呼吸有瞬间的凝滞。她能感觉到颜迟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后,能感觉到那纤细指尖无意间的触碰带来的微麻战栗。她强迫自己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声音刻意维持着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最熟悉她的人,或许才能捕捉到那声线底下隐藏的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
“你是狐,不是鸳。”
冷静,客观,直接戳破比喻的不合理性,试图用逻辑驱散那萦绕在周身的、令人心慌的暧昧气氛。
颜迟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竹林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到慕容离的背上。她笑得肩膀都在轻轻颤抖,却不幸牵动了内腑的伤势,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笑声也变成了痛苦的抽气。
“哎哟……疼……”她一边抽气,一边却还是忍不住弯着嘴角,眼角甚至沁出了些许生理性的泪花,“小慕容,你……你这人,真是……一点情趣都不懂,呆子。”语气里带着嗔怪,却又莫名含着一丝纵容。
慕容离感觉到背后之人的动静,眉头微蹙,脚下走得更稳了些,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背上的人往上托了托,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一点。她淡淡道:“省点力气。”语气依旧平淡,但那份关切却难以完全掩饰。
话虽如此,她原本有些紧绷的身体,却在颜迟这熟悉的调侃与笑声中,不知不觉放松了几分。至少,她又有力气耍嘴皮子了,这算是个好迹象。而且,那环绕在颈间的手臂,那贴近的温热躯体,似乎也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背负的责任,而多了些别的、让她心跳失序的东西。
一路跋涉,慕容离原本以为颜迟会指引她前往风之谷寻求庇护。以风之谷主颜非夜的威名,只要回到那里,她们的安全至少能得到极大的保障。
然而,当她提出这个猜测时,颜迟却摇了摇头。
“回去干嘛?”她伏在慕容离背上,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漫不经心,脸颊几乎要贴上慕容离的侧颈,“若是被小五那个死丫头知道我这副狼狈样子,大概要背后嘲笑我半年!风无量那个管家婆,必然不让我在出谷!”她说着,还轻轻蹭了蹭,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像一只依赖着温暖源泉的猫咪。
她给出的理由听起来充分又带着她个人强烈的风格——怕丢脸,嫌拘束。
慕容离沉默片刻,没有质疑。她隐隐觉得,这或许并非全部的理由。颜迟或许是不想将风之谷也卷入这趟浑水,或许是有别的考量。但她既然做了决定,慕容离便选择相信。她能感觉到颜迟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扫过自己的皮肤,带来一阵微痒,让她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我们去哪里?”她问,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
颜迟似乎察觉到了她细微的躲闪,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指引了一个方向:“往东,七百里外,有一座凡人城镇,名叫‘青桑镇’。”她的嘴唇几乎贴着慕容离的耳廓,用气声说道,“那里有我的落脚点,很安全。”
……
数日之后,风尘仆仆的两人,终于抵达了青桑镇。
这是一座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凡人城镇,人流不多,生活节奏缓慢,与世无争。颜迟指引着慕容离,穿行在纵横交错、铺着青石板的小巷中,最终停在了一处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墙皮剥落的小院门前。
院门紧闭,门环上锈迹斑斑,仿佛久无人居。
颜迟从怀中摸索了一下,取出了一枚看似普通的铜钱,屈指一弹,铜钱精准地嵌入大门上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院门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慕容离背着颜迟闪身而入,院门又在身后悄然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潜在的危险隔绝。
从外面看,这里就是一处荒废的民居。但进入其中,却发现院内别有洞天。虽然依旧简洁朴素,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墙角甚至种着几株耐活的兰草,屋舍坚固,内有独立的卧房、静室,甚至还有一间小小的丹房,虽然里面只有最基础的器具。更重要的是,慕容离能感觉到,整个小院被一座极其精妙而低调的阵法笼罩着,有效地遮蔽了内部的气息波动,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这里,正是听风楼设置在凡人地界的一处安全屋。大隐隐于市,往往比藏在深山老林更为安全。
慕容离将颜迟小心地安置在卧房那张铺着干净棉布的木榻上,动作轻柔,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当她终于直起身,将颜迟的重量从背上卸下时,竟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空虚感。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颜迟的体温和触感。
她长长地、彻底地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她眼前微微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她扶住门框,稳了稳身形,回头看向床榻上同样面露倦色、却终于不再需要颠沛流离的颜迟。
颜迟也正看着她,那双凤眸中少了平日的戏谑与锋芒,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恍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她的目光细细描摹过慕容离疲惫却依旧清丽的眉眼,划过她沾染了尘土和血迹的衣襟,最终落在她因为长时间背负自己而微微颤抖的手臂上。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历经生死磨难后的庆幸,一种脱离了险境的松弛,以及……一种在此刻静谧空间里悄然流淌的、无需言说的安心与默契。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和彼此身上淡淡的气息,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氛围在两人之间静静萦绕。
亡命天涯的旅程暂告一段落。
在这处隐秘的、只属于她们的角落里,她们终于获得了一段宝贵的、可以喘息和疗伤的时机。
而有些悄然滋长的东西,也在这一路的背负与依靠、耳鬓厮磨的调侃与无声的守护中,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沉淀得愈发坚实,再也无法忽视。
[害羞][狗头][抱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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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亡命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