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无意撩春风 第21章 舍身

冰冷的雨水如同天河倒泻，无情地抽打在两人身上，却无法浇熄那自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刺骨寒意。慕容离半搀半拖着颜迟，在泥泞湿滑、崎岖难行的山林间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与火辣的痛楚，肺部像是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收缩扩张都带来撕裂般的感受。

身后，那股令人窒息的魔威并未因距离拉远而消散，反而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压迫着她们的灵台。那并非实质的追击，而是一种概念上的锁定，仿佛她们的存在本身，已经被那至高无上的意志打上了标记，无论逃往何方，都无法摆脱那漠然的、俯瞰蝼蚁般的注视。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魔威的指引下，数道强横而充满戾气的追兵气息，正以惊人的速度破开雨幕，迅速逼近！那是属于九渊城、或者说平云门真正精锐的杀意，远比黑风坳的埋伏更为可怕。

颜迟的状况极其糟糕。强行对抗七星池的神念威压，又透支性地催动眉间朱砂封印的力量施展幻术，已然让她内腑受创极重。此刻，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原本潋滟的桃花眸黯淡无光，唇角不断有新的鲜血溢出，混合着雨水，在她那身如火的红衣上晕开一朵朵凄艳而不断扩大的暗色痕迹。她的脚步虚浮，几乎大半重量都压在慕容离身上，若非慕容离死死撑着她，恐怕早已倒下。

“放下我……你自己走……”颜迟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沙哑，“玉简……更重要……”

“闭嘴！”慕容离厉声打断她，声音因急促的喘息和强忍的痛楚而变形，握着颜迟手臂的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她不能丢下她！不仅仅是因为那份契约，不仅仅是因为她屡次救自己于危难，更因为……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清晰言说的、在一次次生死与共中悄然滋长的东西。她拖着颜迟，拼命压榨着体内每一分潜力，向着山林更深处、更黑暗的方向亡命奔逃。

然而，命运似乎执意要将她们逼入绝境。

就在她们冲出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的瞬间，两人的脚步猛地顿住，瞳孔同时骤然收缩！

前方，不再是连绵的山岭，而是一道深不见底、宽度超过百丈的巨大魔渊！漆黑的渊壑如同大地上狰狞的伤口，向下望去，只能看到一片吞噬一切光线的、翻滚着稀薄魔气的绝对黑暗，隐隐有令人心神不宁的嘶吼与引力从下方传来。

而连接魔渊两岸唯一的通道——一座不知是何年代修建的、由粗大铁索和腐朽木板构成的古老吊桥，此刻竟已从中断裂！只剩下靠近她们这一侧的小半截桥身，如同折断的骨骼，凄惨地悬挂在悬崖边上，在凄风苦雨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断裂处参差不齐，对面崖岸遥不可及，仿佛隔绝着生与死的天堑。

后有追兵，气息已近在咫尺，那凌厉的杀意几乎刺破雨幕！前无去路，是吞噬一切的魔渊绝地！

真正的……绝境！

慕容离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脏。她握紧了手中的断剑，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声响，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的疯狂。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原本几乎完全依靠在她身上的颜迟，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她猛地挣脱了慕容离的搀扶，身形一个踉跄，却强行稳住，随即用尽全身力气，将猝不及防的慕容离，狠狠推向那截残破不堪、悬于深渊之上的吊桥！

“上去！”颜迟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那双原本黯淡的桃花眸，此刻竟亮得惊人，仿佛回光返照，燃烧着最后的光彩。

慕容离被她推得撞在冰冷的铁索上，险些跌落深渊，慌忙抓住一侧的铁链才稳住身形。她愕然回头：“颜迟！你……”

话未说完，她便看到了令她心神俱裂的一幕。

颜迟已然转过身，背对着她，面向那追兵袭来的方向。雨水打湿了她的红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脊梁。

她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用染血的袖口，随意地擦了一下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然后，双手开始以一种古老而玄奥的轨迹，缓缓结印。

随着她手印的变化，她眉间那点朱砂痣，如同被点燃的烙铁，骤然变得殷红如血，光芒大盛！那红光不再柔和，而是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与决绝，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灵魂深处被强行唤醒、抽取！

“嗡——！”

一股远超之前任何时刻、混合着精纯仙灵之力与磅礴古老妖气的恐怖力量，以颜迟为中心，轰然爆发！赤红与粉色交织的光柱冲天而起，将她周身雨水瞬间蒸发成白雾！

在她身后，虚空剧烈扭曲，一道巨大而凝实、拥有九条蓬松长尾的银色狐妖虚影，缓缓凝聚、显现！那狐影仰起头，对着电闪雷鸣的阴沉天穹，发出一声无声却仿佛能穿透灵魂、蕴含着无尽苍凉与傲然的尖啸！

燃烧本源！

她在燃烧自己作为九尾狐半妖最根本的生命之源与血脉之力！以此换取短暂却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

颜迟周身的灵力与妖力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地涌入她结出的法印之中。鲜血不再仅仅从嘴角溢出，而是开始从她的眼角、耳际、甚至皮肤的毛孔中不断渗出，瞬间将她那身如火的红衣，染成了更加深沉、更加触目惊心的暗红色，仿佛整个人刚从血池中走出！

“以我之血，燃我之魂……镜花水月，彼岸……桃夭！”

她嘶声念出古老的咒言，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负，带着灵魂撕裂的痛楚。

下一刻，一道横贯天地、巨大无比、由无数燃烧着粉色光焰的桃花花瓣构成的屏障，在她与追兵之间悍然升起！那屏障如梦似幻，花瓣纷飞如雨，却又凝实如同最坚不可摧的法则之墙，散发着温暖而悲壮的辉光，硬生生将那汹涌而来的魔威、以及数道已然可见身影的凌厉攻击，尽数阻挡在外！

剧烈的爆炸声与能量冲击在屏障外轰鸣，桃花屏障剧烈震颤，花瓣不断湮灭，又不断新生，牢牢守护着身后的那一小方天地，以及……那个站在残破吊桥上，目瞪口呆的人。

颜迟猛地回过头，看向慕容离。

她的脸上已无半分血色，只有不断淌下的血痕，触目惊心。但那双向来流转着慵懒或算计的桃花眸，此刻却清澈如秋水，倒映着慕容离震惊而无措的脸庞，里面是慕容离从未见过的、破碎而炽热的决绝。

“走——！！！”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慕容离发出嘶哑的、近乎燃烧灵魂的呐喊。那声音穿透雨幕，穿透屏障外的轰鸣，清晰地撞入慕容离的耳中，也狠狠撞在她的心上。

慕容离僵立在摇晃的吊桥之上，手中紧紧攥着那枚依旧滚烫的黑色玉简。她看着前方那道以燃烧自身为代价、独自面对滔天魔威与无数强敌的红色身影，看着她不断淌血却依旧挺直的背脊，看着她身后那悲壮而美丽的桃花屏障……

一股前所未有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震撼、难以置信、心痛、愤怒、以及一种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慌！

这个总是游戏人间、看似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狐妖……这个与她立下冰冷契约、互相提防又不得不合作的盟友……怎么会……怎么会为了她这个背负血海深仇、除了这条命一无所有的“交易对象”，做到如此地步？！不惜燃烧本源，不惜魂飞魄散？！

不！你不能死！你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一个强烈到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疯狂呐喊！她不想她死！她不允许她死！

就在慕容离目眦欲裂，几乎要不顾一切冲回去的瞬间——

在漫天纷飞的、燃烧着光焰的桃花与屏障外翻涌的漆黑魔气激烈碰撞的背景中，颜迟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却又混合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般的坚定笑意，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入慕容离的耳中：

“听风楼答应的交易……还……没完成呢……”

“快走……”

话音未落，屏障之外，魔威再盛！一道凝聚到极致的漆黑魔枪，带着毁灭的气息，狠狠撞击在桃花屏障之上！

“轰——！！”

屏障剧烈晃动，颜迟身体猛地一颤，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身形摇摇欲坠，却依旧死死支撑着法印，没有后退半步！她最后深深地看了慕容离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有催促，有决绝，或许……还有一丝慕容离无法看懂、也不愿去深究的……别样情绪。

随即，她毅然转回头，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灌注于那横亘在生死之间的桃花屏障之上，用自己的身躯与灵魂，为慕容离争取着最后一线生机。

慕容离的视线，被汹涌而出的泪水与冰冷的雨水彻底模糊。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她知道，颜迟用命换来的机会，不容辜负。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抹在魔气与桃花中、如同浴火凤凰般决绝而凄美的红色身影，仿佛要将这一幕永远刻印在灵魂深处。

然后，她猛地转身，不再回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沿着那残破摇晃的吊桥，向着未知的、黑暗的对岸，踉跄着、却无比坚定地，冲了过去。

身后，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是魔气的咆哮，是桃花屏障破碎的悲鸣，是那道红色身影可能就此湮灭的……无尽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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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