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唐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目光却透过教室窗户的玻璃,牢牢锁在外面小广场上的那道身影上。
他在想,若是此刻起身走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他从不在意自己的处境,无论是何种局面,他都有底气坦然接受,可他不能不替枝橙着想——她那样安静内敛,若是被卷入旁人探究的目光里,会不会觉得窘迫难堪?
出去把她叫走?太突兀,像场没来由的打扰,莫名其妙。
出去把陆詹赶走?太刻意,反而显得心虚,更添怪异。
留在座位上不动?心早已飘出窗外,坐立难安的模样,本身就透着反常。
甚至想过叫前排的周瑞去传句话,可转念一想,只会让事情更荒唐可笑。
思忖间,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一道轻微的“吱呀”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身后立刻传来细碎的窃窃私语,是同学们好奇的窥探,还是对这微妙氛围的捕捉,他无暇细究,只循着那道牵挂的身影,一步步朝门外走去。
走廊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视线穿过明亮的光,落在小广场上。
暖金色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铺满整个广场,那些小型长条花池里的冬青,叶片碧绿油亮,枝繁叶茂,在阳光下透着鲜活的生机。
原来这日日走过的校园,竟藏着这样温柔的景致,从前倒从未这般细细打量过。
他缓缓走下走廊的两级台阶,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风里飘来陆詹的声音,隐约能听清他在说元旦晚会的事——他提议让理科九班与文科一班合力出个节目,说这样“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还兴致勃勃地规划着两个班统一拉横幅,买荧光棒啥的,到时候在会场演播厅也坐在一起……
枝橙站在原地,眉头微蹙,脸上带着明显的为难。段唐看得清楚,她的手指轻轻攥着衣角。
也是,以陆詹与十班班长徐馨的关系,合作演出本应是他们两个班的事,如今突然拉上文一班,难免让人猜测其中缘由。
更何况,他隐约听说,陆詹最近正和徐馨闹别扭,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想着找别的班级分散注意力。可就算如此,也不必非找枝橙不可。
“枝橙……”段唐轻轻唤了一声,打破了小广场上的平静。
枝橙猛地转过身,看到他的瞬间,眼睛亮了一下,像是被困在难题里的人突然找到了突破口,脸上绽开一抹清甜的笑,语气自然得仿佛早已约定好:“哦,对,英语题集,马上上英语课了,我去给你拿。”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教室走,又想起面前的陆詹,连忙回头:“那个,我跟他们商量商量,回头找你。”
完美的衔接,没有一丝刻意与尴尬。
段唐跟在她身后,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身后的陆詹愣在原地,脸上写满“莫名其妙”,站了两秒,才带着几分失落与困惑,悻悻地转身离开。
上课铃准时响起,清脆的铃声穿透走廊,在校园里回荡——只是,这铃声并非英语课的预备铃,而是历史课。
枝橙递来的英语题集被段唐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他分不清这份重量,是因为题集本身太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题集被包着一层书皮,书皮的图案是白色底子上面散落着几颗圆圆的橙子,透着几分可爱。上面用娟秀的艺术字体写着“文科一班严枝橙”,笔画流畅柔和,带着少女独有的细腻心思。
这哪里是普通的书皮,分明是一幅透着温柔气息的小画。
翻开书页,里面的题目密密麻麻,每一道题旁都附着细致的笔记,字迹工整,思路清晰明了,连最细微的知识点都标注得一丝不苟。指尖拂过纸面,似乎有淡淡的馨香萦绕鼻尖。
课后,枝橙被班长李震泽叫走,一起去开关于元旦晚会演出的筹备会。
正如她所料,学生会主席徐馨亲自到场,宣布了班级之间合作出节目的决定,可以两个班或三个班合作。
徐馨原本有意让自己的十班与九班一起,却听从了陆詹的建议,特意把文一班也加了进来。
文一班是枝橙所在的班级。她站在一旁,只觉得左右为难,像被夹在中间的饼干夹心。
就在这时,李震泽开口了,语气从容不迫:“我们文一班先回去征集一下大家的意见,如果人数够,质量高,就自己单独做节目;若是不行,再考虑加入合作。”
徐馨闻言,笑了笑,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再回来,可没得挑了,只能指哪打哪,说啥干啥。”
李震泽哈哈一笑,语气里满是笃定:“行,愿打愿罚。”
枝橙一直觉得,李班长算是班里的“老油条”,为人处世格外圆滑,“风生水起,游刃有余”这几个词,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她实在想不通,以他的性格,为何会拒绝合作这个省心的选择。
散会之后,两人并肩往班级走,枝橙忍不住问:“其实跟他们一起合作做节目,我们是会省事儿许多的。”
李震泽摆了摆手,声音洪亮,带着几分爽朗:“他们两个班,一个是学生会主席牵头,一个是陆詹主事,哪个都不好伺候,倒不如我们自己来才省心!”
“那万一我们排不出节目,咱们真不打算回来了?”枝橙还是有些担心。
“不回来就不回来。”李震泽说得特无所谓,仿佛这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枝橙由衷地竖起大拇指,难得的奉承起来:“班长可真牛,我刮目相看了。”
李震泽一听,故意拔高了音量:“啊,我真的白疼你们一个个的了,有啥不是我给你们顶着。”
枝橙赶紧配合地笑了笑,顺着话茬往下说:“对对对,班长大人最牛,那……再帮我顶个节目呗!”
李震泽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却带着笑意:“你走贵人运了。我去找七班的舞蹈生问问。”
枝橙心里一暖,暗自思忖:这个贵人,一定就是班长无疑了。
班长大人的面子可真大啊!
“先声明,我可没那么大的面子。”李班长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及时泼了一盆“冷水”。
班长可真谦虚啊!
枝橙心里嘀咕着,又怕他反悔,赶紧弯腰鞠了一躬,大声道:“谢班长!”
这次开会,枝橙收获了两点:
一是李班长面子大,还挺谦虚的。
二是终于记住了学生会主席的名字,她叫徐馨。
枝橙没有直接回班,她决定先去演出场地——学校的会场演播厅看看。毕竟要排节目,总得先了解场地大小、布局,才能确定合适的节目形式。
演播厅很大,平时也兼作阶梯教室使用。往年毕业的优秀学子,常会在这里做高考经验分享、大学生活分享;她也曾和同学们一起,在这里上过几次公开课。
一走进演播厅,就能感受到大型空间特有的幽静与沉寂,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过往的掌声、笑声与翻书声,带着一种时光沉淀后的厚重感。
这熟悉的氛围,让枝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儿时跟着母亲辗转各地的舞台剧场。那时候她年纪小,性子顽皮,总爱在前台后台四处乱窜,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
阿姨、姐姐们的长辫子、闪着珠光的珠钗、五颜六色的粉饼与粉刷,还有各式各样绣着花纹的演出服装,在她眼里都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灯光师面前的操作盘、音响师手边的按钮、报幕员手里的话筒,都是藏着魔法的法器,轻轻一动,就能变幻出不同的舞台天地。
那时候的她,只觉得世界本就该这样热闹鲜活,直到后来渐渐长大,才读懂旁人投来的羡慕目光与啧啧赞叹。
她忍不住有些懊恼:这算不算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小时候怎么就没随便学一样才艺呢?舞蹈、乐器、声乐、戏曲,哪怕学一样,现在也不至于为节目筹备的事愁眉不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