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陵所在的是天牢,比大理寺的地牢更深更黑。这里由皇帝亲自掌管,只有犯了十恶不赦、关乎国本的大罪才会被关进来,据说,当年柳辞的家人在被处死之前就是被关在这里。
方棠拿着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带路的牢头走到甬道的尽头处,将一处黑色铁门打开,恭敬地对方棠道:“大人,人就在里面。”
牢房里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上悬着两盏烛火,柳陵被绑在中间的一个十字刑台上,身上仍是熟悉的白衣,不,现在应该称之为血衣。
“柳陵,柳陵?”方棠想了想,选择了叫他的汉族名字,只是柳陵好像昏迷了,并没有反应。
一旁的牢头见状立刻道:“大人,需要把人弄醒吗?”
方棠摇头,他们将人弄醒的手段恐怕和上刑没什么区别,“把锁拷打开。”
方棠想将人抱起来,却发现他身上没一处可以下手的好皮,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将手压在他的伤口上。
时间紧迫,方棠没办法等柳陵养好伤在将其送走。出皇宫后,方棠许重金找了一个镖局,一个大夫,让他们即刻启程,将人送去宣州。
钱多事少的活镖头自然满口答应,只是看这人满身是血、一动不动的样子,镖头心里难免有些犯嘀咕,“姑娘,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人要是死在路上了,我们可不负责,而且不能以此为由少我们的尾款。”
方棠点头,“你放心,你们只管送人,另外,如果中途他醒过来要回京或者有别的什么影响去宣州的要求,你们不必听他的,只要将人送到宣州,钱只多不少。”
柳陵在两天后才醒,醒时发现自己在一辆行进中的马车上,马车上还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蓄须男子,“……这是哪里?”
自从沈璋继位,谢家风头更胜从前,日日皆是门庭若市。虽有沈璋井水不犯河水的承诺在,方棠仍自觉避其锋芒,在萧府闭门不出。
但这世上的投机取巧之人何其之多,尚未到十天之期,方棠就被谢家党羽和众多想攀附谢家之人集体参了尚离职守、无诏进京之罪。
据说当天早朝有近八成的折子都要求将方棠革职降罪,新帝与朝臣僵持过后,各退一步,只将方棠革职处理,不再追责问罪。
萧老夫人被朝中群臣的阵式吓到了,对儿子萧阳道:“反正你如今也在孝期,不必在朝中当值,如今棠儿也被革职,不如我们回老家吧。”
萧阳看了方棠一眼,无奈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当今陛下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我们到哪里都一样,再说了,我们走了,姐姐怎么办?姐夫可是还在朝中当值。”
萧阳这么一说,老夫人更加不安了,方棠忙道:“师娘不必太过担忧,我确实擅离职守,被革职不冤枉,未必就是有人针对我,针对萧家。再说了,哥哥还有爵位在身,只要我们自己谨言慎行,不让别人抓到错处,一定不会有事。”
萧家对沈璋如今没用任何威胁,又有先帝钦赐的“忠勇”二字,方棠相信沈璋不会对萧家动手,但她自己却早已做好了身死的准备。
第十天,给沈璋送解药的日子。
宫里的马车早早停在了萧府门前,来的内侍不是来福。方棠将准备好的解药递给内侍,“东西你拿好,我就不进宫了。”
内侍是来福收的干儿子王喜,知道一点皇帝中毒之事,心觉接人本是为了拿药,也就从善如流的答应了。
马车进宫门,来福早早等在外面,远远看见王喜一个人走来,快步迎上前,皱眉道:“怎么回事?方姑娘呢?”
王喜将怀中的药瓶拿出来,自以为办事周全,笑道:“回干爹,方姑娘没来,她把药给儿子了,儿子已经让太医验过了,是真的。”
“混账!”来福抬手给了干儿子脑门一巴掌,转头悄悄望了身后乾清宫一眼,低声咬牙切齿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你去接人、接人!谁让你擅作主张拿药了?”
王喜面色霎时一白,立刻跪下请罪,“干爹恕罪,儿子知错了!”
毕竟是干儿子,来福收了怒气,冷肃道:“记住了,主子交待的话,一个字都不能少,今天这事我能替你担,但再有下次,我也救不了你第二回。起来吧。”
来福拿过药便转身低着头往乾清宫走,他清楚陛下对方棠的心思,今天知道方棠要来,早早下朝后就在乾清宫等着,都没有去和太后请安,还特地吩咐御膳房做了几道平时都不会上的菜。但陛下毕竟还年轻,又是这种难以说出口的心思,即便期待落空,也不好明着发火,只要自己在接下来的时间更加小心的当差,等过了这阵,应该就好了。
如来福所料,沈璋知道方棠没来后,并未责罚前去接人的内侍,他沉默良久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来福。”
来福立刻上前一步跪下,“奴才在!”
沈璋的声音无悲无喜,“通知礼部,尽快安排我大婚。”
顿了顿,沈璋继续道:“另外,把今天办事人调出乾清宫,另选得用的人过来,你亲自去选,不要太聪明的。”
新帝大婚,大赦天下,好多犯罪较轻微的人都被放了出来,三十三楼名下各商铺的普通伙计也在其中,方棠得知后,帮忙安顿了一些。可正因连着几次的出门,方棠被盯上了。
夏末黄昏,一处光线昏暗、物品杂乱的长巷。
方棠捂着腰上的伤口躲在一个草垛后面,听着巷口处极轻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抬手从里衣上撕了一块布下来,将伤口绑住止血,又毫不犹豫地封住自己周身几处大穴,阻止伤口处的毒素蔓延。既然落在谢满手里也是生不如死,那今天索性战死,有这么多顶尖高手作伴,黄泉路上好歹不寂寞。
虽然敌我双方数量悬殊,可方棠是哀兵之战,对方却是拿钱办事,在方棠不要命的打法下,一众江湖高手伤亡惨重。
太阳彻底消失于地平线,长巷更加黑暗了,方棠再次喷出一口血倒在地上,一群黑影围住方棠却不敢靠近,方棠无声的笑了一下,然后便不省人事。见方棠确实没有动了,黑影才谨慎地上前将人绑住。
“啐!”一人朝墙根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这女人什么来头啊?也太难杀了,小爷我出道十年,还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黑暗中的另一人冷声道:“不该问的别问。”
眼见就要起内讧,一女声道:“这人快死了,别忘了雇主要活的,我们还是趁着她还有气去把账结了吧,别到头来落得一身伤还要不到钱。”
京城下了一场大雨,天气陡然转凉,坐在轮椅上的人将肩上的黄叶拂落,声音缥缈,“入秋了。”
身后之人取来羊毛毯盖在他的双腿上,“是,变天了。公子今日要请医师过来行针吗?”
“不必了,宫中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陛下把乾清宫的人都换了一遍。”
方棠醒来时发现全身都已经被包扎过,衣服也被换了。她心中疑惑,想起身拂开床边浅绿色纱幔,可一抬手,手腕处便是一阵剧痛。怎么回事?方棠看着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的手腕,努力回忆那天的打斗,她记得那天她的手腕并没有受伤。
方棠用左手挑起帘幔,脚刚沾地就一下子扑倒在地,这动静立刻将门外的丫鬟们引了进来,“姑娘!姑娘醒了!我去报喜!”
俩丫鬟一人一个胳膊将方棠扶起来,小心道:“姑娘您没事吧?”
方棠摇头,“这是哪里?”
“回姑娘的话,这里是乾清宫的偏殿。”
乾清宫?那些江湖人是沈璋派的?不,不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沈璋想要她的命实在不用如此大费周章,而且大内高手如云,他就算想搞暗杀也不会舍近求远去召集一群江湖人,再加上她身上的上明显被很好的处理过,想要她命的人应该不是他。
方棠被扶到榻上,丫鬟给她披上一件提花织金斗篷,“姑娘,您要用膳吗?”
方棠摇摇头,感受到凉意后方猛然意识到气温骤降,竟然已经入秋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丫鬟不明所以,“姑娘是问时辰么?现在已经是未时了。”
“不是。”方棠刚要再问,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现在已经是八月,你昏迷十二天了。”
沈璋走进来,丫鬟们立刻下跪,“奴婢参见陛下!”
“都起来。”沈璋来到榻前,止住要行礼的方棠,“别动!怎么伤成这样,反而还这么重礼数了?”
方棠扯起嘴角,“我是想谢你。”
“不错,还算有良心。”沈璋扫过方棠裹着纱布的手腕,坐下随口道:“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方棠没有丝毫迟疑,“从塞北到京城,从京城江州,除了谢家,不会有第二人。”
沈璋无奈叹一口气,“你为什么非要惹谢家呢?”
方棠认真看着沈璋,一字一句道:“是谢家先惹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