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梦问神 第2章 寸金2

那少年师兄名为慕容玉，待要回答，此时，只见一名弟子急匆匆奔来。众人只见他神色说不出的仓皇，好似有大事发生，无不屏息凝神，等他近前。

果然，那弟子还没靠近，就惊慌道:“大师兄，不好了。”

慕容玉年纪稍长，遇事冷静，并不受他情绪影响，尚安抚来人道:“十八师弟，发生何事？你不要紧张，慢慢说。”

被他唤作十八师弟的少年一步窜前，满头大汗，喘息道:“地……地下室关着的那人……不……不见了！”

众人听到“地下室”三字，均已脸色大变，待他说到“不见了”时，神情恍惚一阵，不可置信，随即从心底涌上一层不安，笼罩在面上。

慕容玉扶住那人手，沉声道:“怎么回事？你说的可是那个人？！”

少年竭力平稳呼吸:“地下室就……关了他一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慕容玉道:“十八师弟，你说清楚些。”

他的十八师弟便调整语速，娓娓道来:“山庄大乱，不是有很多病人跑出去了嘛，师尊担心地下室也出问题，就命我带着几位师弟一同前去查探。我本以为，那人还在沉睡，可是到石室前一看，却不见里面有人。更让人奇怪的是，那石室的门还是锁着的，我仔细检查过，没有受到任何外力破坏，可内中却空无一人，大师兄，你说奇怪不奇怪？”

众人听闻，纷纷惊诧，议论道:“怎会如此？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慕容玉沉吟道:“你有去里面检查过吗？”

那少年道:“怎么没有，没人就是没人。”

风铃山庄关押的病人，都是按病情严重与否选择房间，只有被评定为已经抢救无能，而且随时都会暴起伤人，十足是个祸害的人，才有资格被关进地下室，也称地牢。因为知道山庄里的病人都非善茬，是以，在修建之初，不光加固外层防御，连地牢都安排了种种阵法机关，等闲之辈，要想进出，可以说是痴人说梦。除此之外，还加强了人手的巡逻，如此天罗地网，连只细小的蚂蚁都出不去，遑论活人。

可事实摆在眼前，那个受到师尊重视，严加看护的病人，不仅逃了，还逃得无声无息，无影无形。众人都感觉，这可大大不妙。

一名少年道:“这么多年那人都没醒过，怎么专挑这个时候？”

其余几人附和道:“对啊对啊。”

报信的少年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慕容玉道:“师尊怎么说？”

少年苦笑道:“还能怎么说，大发雷霆，命令我等找人，要尽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话及此，众人都觉头大。本来跑出去的病人都还没抓完，现在又来一个烫手铁块。

在他们沉默不语寻思对策之际，倾霜海总算能插/进话，道:“可有需要在下帮忙之处？”

慕容玉尚未开口，那跑来的少年擦了一把汗，打量他两眼，犹疑道:“你是？”

倾霜海嘴角弯了弯，眨了眨眼，一副人畜无害模样，彬彬有礼道:“在下倾霜海，方至贵城不久。听几位语气，怕是发生的事情非同小可。在下亦是修仙之人，或许有用得着的地方。”

言外之意，想伸出援手。

少年从头至尾将他看了个遍，将信将疑。

慕容玉对他拱手道:“那就有劳了。”

估计也是想着多一人多一份力量。

对少年道:“东西带来了吗？”

闻言，少年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连忙点头，随即取出一件物什，交给慕容玉。是张卷纸，上面好似画着什么。

慕容玉打开看了看，转头，见倾霜海笑意盈盈，于是将画纸递给他。

倾霜海点了点头，伸手去接。那排行十八的少年嘀咕道:“幸亏师尊有先见之明，未雨绸缪，让大师兄画了那人样貌。”

原来出自他们大师兄手笔。此人尤善丹青，微微泛黄的宣纸上，简单勾勒的几笔，就已将一人神态描绘得栩栩如生，仿若真人就在眼前。

画中是名男子，殷红如血的飘带束发，应是少年。陋室狭窄昏暗，壁上两盏明灯，光芒闪烁不定。少年趴伏在一张桌上，露出半边如玉般侧颜。赤色锦袍上纠缠着繁复精密花纹，裁剪利落，腰间玉带环绕，束出其清瘦却挺拔的身形，衬得少年气质冷艳，似火如枫。绘画之人极会捕捉细节，估计是怕此人逃脱后不好找，竭尽所能，将其所有特征，用令人发指的惊叹手笔，呈现纸上。少年轻轻阖眸，几缕碎发垂落，反倒添了几分不似凡尘的疏离，眉峰如墨画，斜飞入鬓，眼睫纤长如蝶翼，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身清冷，七分傲气。在不起眼的灯火照耀下，仿佛浸在暗沉深水的冷玉，贵气优雅，让人不敢近前，担心惊醒他的梦，却又忍不住驻足凝望。

倾霜海完全折服于慕容玉高超精湛画技，视线一直落在纸上，看了又看。

他道:“此人所犯何罪？”

光是看画像，怎么都不觉得画中之人十恶不赦，不应该明珠蒙尘，遭受如此对待。

说着，将画送回。

慕容玉张了张口，他的师弟抢先答道:“若论起罪名，简直罄竹难书！”

倾霜海展开折扇:“哦？可否详细描述？”

那名十八弟子从最先发现病人失踪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口齿较为伶俐，三言两语总结道:“大师兄曾与之有过数面之缘，亲眼目睹此人罪迹。后简述为四件事。”

接着，洋洋洒洒开始讲述。

那四件事，分别是听雨、论艺、观剑、斗酒。

乍一听，做出这四件事的主人，定是一位品味极好，清逸出尘的人物。

倾霜海咂摸道:“好兴致。”

说话的少年瞪他，不满道:“什么好兴致？如果你听完你四件事背后完整的事迹，就不会这么觉得了，根本就是惨不忍睹啊。”

先说听雨。那是慕容玉首次出海，随师尊去往海外一座仙山，据说是去拜访一位高人。那一趟却是一无所获，等他们抵达目的地，被告知高人外出云游，归期不定。于是只得原路返回。

正是于返程途中，慕容玉遇见了被师弟们誉为风铃山庄第一狂人的少年。

彼时船行大海，临近傍晚，徐徐的海风陡然间变得残暴，掀起万丈波澜，浪花直扑面颊，不多时，更是风雨大作，雷鸣电闪，轰隆轰隆，震耳欲聋。慕容玉在内的几名弟子，随侍师尊左右，待在船舱，耳边震动不断，船身被海水抛来抛去，几人都没出过海，心下不定。反观他们的师尊倒是习以为常，不以为然地打坐吐纳。

慕容玉见身旁一名师弟悄悄打开船窗，向外一张，海浪带着咸腥顿时席卷而来。他拍了拍师弟肩膀，示意他关窗，怕惊扰师尊修行。

那名师弟却一把抓住他手臂，惊诧道:“师兄你看。”

说着，手指向阴森森，仍在怒吼翻腾的海面。起初，他什么也没瞧见，只有巨浪一阵高过一阵。那名师弟耐心道:“师兄，你仔细看海面。”

他就真的凝神注目，然后就在大浪汹涌冲上高空那一刻，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伸展四肢，静静躺在海面，任凭狂风暴雨侵袭，随着浪花沉浮，不知生死的人。慕容玉心性良善，吃惊不小，下意识道:“这个人很危险，要赶快施救。”

他的师弟满不在乎道:“也不知道他这样多久了，估计早死了。”

慕容玉心想:“师弟所言不无道理，这么大的浪，修士都未必能撑住，如果对方是普通人，恐怕……”

话虽如此，若是自己没有瞧见也罢，既已看见，岂能袖手旁观？即便那人已死，也该将尸体打捞起来，找机会送还其家人好生安葬，不可让其曝尸无情大海。

立即禀明师尊，他们的师尊慕容潮闻言，眼也没睁，随意道:“玉儿你看着办吧。尽力而为。”

说完，就不管不顾了。

先发现“尸体”的弟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师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你看外面天气，一个死人而已，你就算出手相救，也是徒劳。”

慕容玉犹豫片刻，还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不顾师弟建议，径直冲向甲板。

他本想祭出佩剑，御剑飞到那人身边，看看能不能将人捞回。奈何风急雨大，很快他的衣衫全湿，站都站不稳，根本无法召唤佩剑。

有几名少年跟着跃出，被海风吹得直打哆嗦。还想劝他，慕容玉对他们摇了摇头。这时，方才提醒他海上有人的少年忽然发声大喊:“喂……你还活着吗？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他的声音被风浪吞噬，几人近在咫尺都听得不清不楚。但余下的少年有样学样，也举着手，弯着腰，提气大喊:“喂……”

就是众口齐声的一嗓子，打破了双方之间的安宁。

在众人无法看清的远处，巨浪腾起又落下，狂龙摆尾一般，那静静躺着之人，听到了风雨海啸以外的杂音，轻蹙眉头，缓缓睁眼，那是一双如冰冷海水似的幽深眼眸，不满的情绪充盈眉梢。

他没有将目光看向众人出声的这边，只是压了压嘴角的不耐。

后来，慕容玉辗转得知，那一日，那人并非失足落海，而是刻意为之，是为了躺在海面听雨。竟有如此奇葩癖好，也是难评。

不过当时他们自以为是的好心救人，却扰乱了其人兴致。之后发生的事，说话者眉飞色舞，口沫横飞道:“那怪人居心叵测，突然站在海面，举手一划……”

他比了个动作。

偌大的海水，竟被一分为二，恍惚之间，浪花风雨都停滞了。

就在慕容玉等人错愕之际，又见那人如同发狂，双手齐出，一掌又一掌，凶猛劈向大海。

众人所乘船只也是在他疯癫的掌劲中寿终正寝，四分五裂。连他们的师尊都被惊动了，怒不可遏。

最终，慕容玉带着师弟们勉强御剑飞出海面。幸好那时距离岸边已经不远，不然以他们修为，恐怕凶多吉少。

这是那人留给慕容玉的第一印象，亲身经历过的弟子每次回忆起来，都心有余悸，一致认为那厮就是个疯子。

哪个正常的大好人没事跑海上听雨？只有脑子有病才会做出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而坐实对方“疯子”之称的另一件事，乃是论艺。

这一次，是慕容玉探亲回程时遇上的。

术境爱好雅乐人士颇多，时常三五成群聚集，切磋乐艺，清谈交流。后经人提议，一致决定将百花节前后几天，定为约期。届时术境各地擅长乐术，或者喜欢拨弦吹笙的人，都往同一个地点集合。地名天泉峰，峰顶之上，有一飞天瀑布，天然呈现七弦琴形状，最是适合不过。花开时节，上山沿途野花盛放，一片山花烂漫的雅致之景。

慕容玉也是路过听闻，他喜好文雅，如此盛会，自然向往，遂跟随人群前往。一路上陪伴之人，不是背弦就是佩箫，有的山顶还没到，就在半途倚靠一株花树卖弄起来，围观者颇多，好不热闹。

到得峰顶，艺会已然开始。与会之人有人充当主持，于一处高台，两两上去弹奏演绎，由听者评比，获胜者，能得到一张失传已久的七弦古琴。喜欢雅乐之人，无不喜欢乐器，尤其是古乐器，很有收藏价值。即便不为拔得头筹，也想在众人云集的乐师里面，一枝独秀，获得盛名。

那次乐会，唯有一人，凭一管晶莹玉箫，震慑与会所有人。而那人，好死不死，正是慕容玉曾远远目睹过其狂态的少年。

不过这次少年并未发狂伤人，而是一反常态，安安静静吹奏完一曲绕梁之音，眼不抬，眉不动，再从从容容离去。

慕容玉还侥幸，心想，也许上次只是个意外。少年掌劈大海，未必就想伤人，无非性之所至。

然而，天泉乐会不过两日，就传来噩耗，与会的乐师，无一例外惨死，活下来的，除了慕容玉和那名少年，就只有两人。慕容玉暗自庆幸，自己并非乐师，可能这就是自己能保住性命的关窍。后来术境流传的三大玄音，就是天泉峰存活下来的乐师，少年名声更是首屈一指。

但依旧无人知晓其真实姓名，来历，身份背景，全都是谜。除了见过他的人，知道其长相绝佳外，一无所知。此子一鸣惊人，再鸣，就成了凶神恶煞。

不知怎的传出，那些丧命的乐师全都是惨死于少年之手。更有人锐评，这厮就是术境人人闻风丧胆的刽子手。有他在的地方，必定鸡犬不留。

一时间，何止人心惶惶，简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铁定律，第三章少年攻登场，设定是攻受一样年龄，暂时是这样。总觉得少年时期的人，意气风发呢。果然少年郎最好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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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寸金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