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开才知玉上温 第1章 初雪初见

又是一年初雪。

前朝丞相坐在刻着双桐花国徽的墓碑旁，摩挲着手中玉佩的纹路，又将玉佩抵在唇边，对着那已经分辨不出的字迹低声喃喃：

“碧梧引凤栖，并蒂映光曦。旧玉尚存温，缄口误心期……”

她曾喜欢雪，尤其是初雪。只因五十三年前，她们于初雪日相遇。

“茗儿，我终于能做回谢韫曦陪着你了……”

雪下得大了，光点悄无声息地从她的头发开始下移，直至消失。

“茗儿，曦儿姐姐喜欢的结局里，该有你……”

谢韫曦终于将头抬起，想要看看今日之景是否有当年之情，但她现在连睁开浑浊的双眼都费劲。

“茗儿，又下雪了，你冷吗……”

她将玉佩小心翼翼揣入怀中，踉跄起身，把一件红色披风盖在墓碑上后，走向回廊。

一场场雪带走了她的怨恨，却给她留下无法忘却的遗憾。她已不记得走过这条回廊多少次，但她却记得那团击中自己雪球是从何时何处飞来的。

万和九年冬，十二岁的谢韫曦随父入宫赴宴，闲暇时刻来到宫中梅林。

“小姐，原来您在这啊！”

谢韫曦循声看去，只见自己的贴身侍女小芙抱着一件鹤羽斗篷小跑来。

“雪下得大了，再过会儿，怕是这回廊都挡不住了。”

小芙微微俯身，轻轻为谢韫曦拂去肩头的落雪，帮她穿戴好斗篷，又理了理斗篷上的鹤羽：“要是染了风寒可就麻烦了，随奴婢回去吧。”

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将斗篷裹紧了些：“难得今日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宴会上，不得好好珍惜机会，喘口气儿吗？”

“可丞相大人说今日要——”小芙还想说些什么，但被一阵嘈杂声打断。

担忧的劝阻声中，孩童的嬉笑声很是明显。

不知从哪飞来一个雪球，突然打中谢韫曦的脸。

被称作“万和四绝”之三的“玉美人”，脸上可不能有脏污。小芙连忙拿出帕子，轻轻掸掉谢韫曦脸上的雪：“小姐，您没事吧？这也太没规矩了......”

谢韫曦轻轻摇头，将目光转向雪球飞来的方向：“似乎有人来了。”

小芙顺着谢韫曦的目光看去，有些厌恶地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那么多宫女太监围着，行为举止又何等任性，连嫡出的公主都不敢如此，想来只能是那个小麻烦了……小姐，您还是随奴婢速速回去罢，可别跟她扯上关系。”

话音刚落，一个裹着红色披风的小身影从远处跑来，在雪中倒像个撒了糖的糯米团子，但更像是含苞待放的红梅。

那是当今圣上的第十二女，萧沐桐，年四岁。

萧沐桐跑到一半时突然停下，转过身，用稚嫩的声音凶巴巴对着身后的宫女太监大喊：“不许跟过来，不然砍了你们的脑袋！”

看来传言是真的……

许是一时之间没缓过神，听到这小家伙的恐吓，谢韫曦竟笑出了声。

没想到就是这一声轻笑，惹得萧沐桐不悦。她气呼呼把手里的弹弓扔到地上，跑到谢韫曦面前，仰头盯着她。

谢韫曦的脸并非如花般有香艳之美，而是如玉般温润。她那张标准的鹅蛋脸轮廓清晰，线条流畅，从额头到颧骨再到下巴一路紧收，既端庄又温柔。

配上高耸的眉骨和深邃的眼窝，初看觉得清冷，再看发觉亲和，复看又变得疏离，与把玩一块好玉的感觉如出一辙。

这张脸没有人不喜欢，这个小孩子也不例外，看得出神，竟忘了自己是来发脾气的。

她摇摇头让自己重新清醒，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让自己看起来很不好惹：“你是何人？因何发笑？见到本公主为何不行礼？”

谢韫曦微微垂眸，看着眼前只有三四岁，但却比同龄孩子要小一圈，正在对自己发脾气的小公主，又想起坊间和宫中的种种传闻，她只想脱身，她讨厌不守规矩的人。

按尊卑礼数，谢韫曦的父亲谢云章是当朝丞相，也是开国重臣，母亲是皇帝的亲姐姐——昭宁长公主。她面对萧沐桐只需行躬身礼即可。

“臣女谢韫曦，无意冒犯公主。”为了哄好这个小麻烦，谢韫曦甚至行了半跪礼，让自己看起来更顺从。

“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罢了罢了，算你识相。起来吧。”小孩终究是小孩，只要顺着她来，很快就满意了。

但她偏偏又不是普通小孩，不知足，胃口大着呢：“哼！既然你知错，那本公主便赏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陪我玩。”

说着，就要去拉谢韫曦的手。谢韫曦只是接了让自己起身的前半句话，顺势起身，避开了萧沐桐的小手。

见谢韫曦不仅不回应，还避开了自己，刁蛮的小公主又不高兴了，还没有她想做但不能做的事。

她鼓起脸颊拽着谢韫曦的斗篷，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然后又扔开：“你的手好凉，本公主不牵了！本公主讨厌冷冷的手。”不知道是真的嫌弃，还是在给自己找面子，毕竟得不到和自动舍弃是天差地别的。

谢韫曦心里暗暗嘀咕着麻烦，但还是蹲下身看着这个满脸稚气的小家伙，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柔声开口：“公主恕罪，臣女自幼身子弱，所以手比常人凉了些。”

萧沐桐听到这话，微微歪头思索着，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

萧沐桐露出笑容，眼里亮晶晶的，难掩语气中的兴奋：“那用你的手团雪球，就不容易化了……太好了！本公主命令你，每年下雪的日子都来陪我玩。”

谢韫曦对这番话并不意外，毕竟她可是那位皇帝的女儿，而且还被宠坏了。

谢韫曦故作为难，轻叹一声：“公主偏爱臣女，臣女何其荣幸，但这不合规矩，臣女怕是难从命。”

萧沐桐从不会被什么规矩礼数束缚，见谢韫曦用这个理由推脱，更不高兴了。

她皱起眉头，学着自己父皇生气的样子，甩开右臂，将披风扬起：“不合规矩？笑话！没有什么规矩能拘得住本公主，若是有，那本公主就找父皇改！”

谢韫曦愣住了，这些话是真的出乎她的意料，她从未见过一个庶出的女儿有如此行为，就算她母亲是宠妃，按理也实在不该。

萧沐桐见谢韫曦没反应，继续发脾气：“少用这种话搪塞我，就算我要这万和江山，父皇也能割下半壁给我玩！”

不愧是当今圣上的女儿，太像了。难怪万和朝会走到如此地步……谢韫曦觉得惋惜，又觉得不甘。

雪花纷纷飘落，谢韫曦抬眸看着萧沐桐，她觉得有些冷。

传话太监的声音远远传来。

太监一路小跑，向二人行礼后，对着萧沐桐陪了笑脸，看向谢韫曦：“参见十二公主。谢小姐，丞相大人传您回去接着参加宴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