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建筑设计诉新锐工场侵权案,第三次庭审,现在开始。”
审判长敲下法槌的那一刻,顾谌恰好将平板电脑边缘与桌面线痕对齐。他喜欢秩序,就像他笃信法律条文能框定世间一切混沌。
委托人紧张地搓着手指,对方律师还在哗啦啦地翻着最后几页材料。顾谌垂着眼,指尖在屏幕上划过,专注得仿佛周遭一切皆是虚无。
直到会议室那扇厚重的木门被再次推开。
“审判长,我方最后一位专家证人,林深先生到庭。”
林深这个名字像生锈的钉子,猝不及防而又钝重地楔进顾谌的耳膜。
他抬起头。
时间仿佛被冻住。空气凝滞,声音褪去。
那个男人逆着走廊的光走进来,剪裁精良的炭灰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比少年时更挺拔,也更深沉。
眉眼间的轮廓锋利了些,那股曾经被阳光浸润的柔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名利场淬炼的倨傲。
他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随意。
顾谌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那一刹那,从滚沸到冰封,只用了不到零点一秒。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掏了一把,空荡荡地回响着七年前破碎的声音。
是他。
林深。
他怎么会在这里?
纷乱的念头如同暴风雪席卷过脑海,但顾谌脸上,连最细微的肌肉都没有牵动一下。
他只是看着,用一种纯粹打量陌生证人的、冷静到近乎残忍的目光。
紧接着,他看见林深嘴角那点属于成功人士的从容笑意,在触及他视线的瞬间,僵住,碎裂。
那双曾盛满星辉的眼眸里,翻涌起惊涛骇浪,以及一种迅速弥漫开的痛楚和慌乱。
林深就那样看着他,失了魂。
“林深先生是业内颇具影响力的建筑设计师,他将就本案涉及的建筑作品独创性边界发表专业意见。”对方律师的声音带着几分炫耀。
顾谌敛下眼眸,不再看那张让他呼吸困难的脸。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不起一丝涟漪:“审判长,我方对证人资质无异议。请证人恪守专业范畴,陈述客观事实,避免发表与本案无关的、任何主观倾向性的言论。”
他堵死了林深可能叙旧,或者进行任何无效情绪表达的所有路径。
林深喉咙哽了一下,准备好的开场白忘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的陈述,他几次卡壳,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顾谌的方向,带着一种几乎称得上是贪婪的追索,又像是在确认这不是一场幻觉。
而顾谌,自始至终没有再给他任何回应。
他提问,反驳,引述法条,逻辑缜密得像一架精密运行的机械。他把自己完全缩进了顾律师这个坚硬的外壳里,无懈可击。
只有他自己知道,西装袖口下的指尖早已冰凉。
休庭。
顾谌几乎是立刻起身。文件被利落地收进公文包,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顾律师……”助理小声唤他。
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向门口。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的弦,再多一分力就会断裂。
走廊尽头的电梯,数字缓缓跳动。
脚步声自身后迫近。
一只手,带着熟悉的、曾被他眷恋过的温度,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顾谌身体一僵,没有立刻甩开。
他慢慢转过身。
林深站在他面前,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是跑过来的。他看着他,眼眶竟有些泛红,嘴唇翕动了好几下,才终于挤出那句盘旋了七年的话,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顾谌……”他顿了顿,那四个字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枷锁,“……好久不见。”
走廊的光线昏暗,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竟显出几分易碎的脆弱。
顾谌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一根,一根,缓慢而又坚定地掰开了林深箍在他手腕上的手指。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
目光对上林深苍白的脸,顾谌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带着嘲弄的弧度。
“林先生,”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淬了冰的刀锋,“请称呼我,顾律师。”
叮——
电梯门适时滑开。
顾谌毫不犹豫地转身踏入,按下关门键。金属门缓缓合拢,将林深那张写满震惊无措和巨大痛苦的脸,彻底隔绝在外。
狭小的下行空间里,只剩下自己。
顾谌一直挺直的肩背,难以抑制地松弛下来,靠在了冰凉的梯壁上。他仰起头,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酸涩。
电梯镜面里,映出他毫无血色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好久不见。
林深。
叮——
门开了。外面大厅明亮的光线刺得他眼睛微微眯起。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背脊,将方才那一瞬间的脆弱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近乎冷漠的平静。
他迈步而出,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一步步,像是要踏碎所有不合时宜的妄念。
回到律所,他把自己扔进宽大的办公椅里,试图用堆积如山的案卷淹没自己。
键盘敲得噼啪作响,法律条文在屏幕上滚动。
可那些熟悉的字句,今天却像鬼画符,怎么也进不了脑子。
眼前晃动的总是林深最后那张苍白失措的脸,还有他抓住自己手腕时,那滚烫得几乎要灼伤人的温度。
七年了。
他以为早就结痂愈合的伤口,原来只是被时间仓促地掩埋,那个人一出现,就像一把精准的铲子,毫不费力地刨开了表面的浮土,露出底下鲜血淋漓、从未真正愈合的创口。
记忆像挣脱了牢笼的猛兽,咆哮着将他拖回了那个闷热又绝望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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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毕业典礼的前一个月,他二十一岁生日。
林深神神秘秘地蒙着他的眼睛,把他带到学校后门那条栽满梧桐树的小巷深处,一个他们常去的、废弃的老旧篮球场。
夕阳把天空烧成一片绚烂的橘红,破旧的篮筐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林深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两罐啤酒,和一盒包装拙劣、却让他瞬间鼻尖发酸的小蛋糕。
“喏,寿星最大。”林深笑着,用易拉罐冰他的脸,眼里映着晚霞,亮得惊人。
他们并排坐在生了锈的观众席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星辰一颗颗亮起来。
晚风吹过,带着夏夜独有的、草木蒸腾后的温热气息。
“小谌,”林深很认真地看着他,“等毕业典礼那天,你站在台上发言的时候……”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有点坏,又带着无限温柔的弧度。
“我有非常重要的话,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你说。”
顾谌的心猛地一跳,撞得胸口发疼。
他看着林深在星光下格外深邃的眼眸,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影子,仿佛他就是他的全世界。一股滚烫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甜蜜和期待,瞬间攫住了他。
他红了耳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他甚至在脑海里,偷偷勾勒过无数遍那可能的场景,每一遍,都让他心跳失序。
那个夜晚,那个约定,成了他整个青春时代,最盛大、最美好的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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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现实给的,不是糖,而是淬了毒的刀子。
毕业典礼当天,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穿着略显宽大的学士服,站在礼堂明亮的灯光下。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喧嚣而热烈。
他的目光,却始终牢牢锁在台下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林深坐在那里,对他微笑着,眼神里是他读得懂的鼓励和某种更深沉的期待。
顾谌的心跳得很快,因为发言,更因为那个即将到来的、未知的重要的话。
他的发言很顺利,赢得了满堂掌声。
就在他微微鞠躬,准备走下台的那一刻,林深站了起来。
他手里捧着一大束鲜红得刺眼的玫瑰。
全场瞬间静默,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起哄声和口哨声。所有人都看着林深,看着他一步步,在无数道目光的簇拥下,走上台,走向顾谌。
顾谌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越走越近的林深,看着那束红得灼人的玫瑰,感觉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来了。
他真的要……当着所有人的面……
林深走到了他面前,接过了司仪递过来的话筒。
全场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顾谌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他紧张得指尖都在发抖。
林深看着他,眼神很深很深。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礼堂的每一个角落,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顾谌同学,你刚才的发言很精彩。”
第一句话,就让顾谌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半。那语气,太疏离,太客套。
“不过,借着这个机会,我也有几句话,必须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
不安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顾谌。
这和他预想的走向一点也不一样。
林深的视线扫过台下,带着一种轻蔑,最后重新落回他脸上。
“这一个月来,你写给我的那些信,确实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信?顾谌茫然地看着他。那些他倾注了所有心事的信……
“你的喜欢,让我感到很负担很麻烦。”
轰的一声,顾谌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脚下寸寸碎裂。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深,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
没有。
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我今天上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们不是一类人。请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也不要再用你的感情来绑架我的人生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顾谌的心脏里反复搅动。
他看着林深,看着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熟悉的、他无比珍视的蓝色信封——那是他写的第一封,也是最忐忑的一封情书。
林深没有多看一秒,就那么随意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轻慢,嗤啦一声,将信封连同里面的信纸,撕成了两半。
像丢弃什么令人厌恶的垃圾一样,随手扔在了顾谌的脚边。
碎片轻飘飘地落下,却像有千斤重,砸得顾谌浑身剧痛,几乎站立不稳。
台下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各种窃窃私语。
顾谌站在那里,穿着可笑的学士服,站在舞台中央,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示众的小丑。灯光打在他身上,不再是荣耀,而是公开处刑的聚光灯。
他感觉不到热,感觉不到吵,只觉得冷,刺骨的冷,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看着林深。
林深没有再看他一眼,扔下话筒,转身,捧着那束可笑的玫瑰,步伐沉稳地走下了台,消失在喧嚣的人群里。
留下他一个人,承受着所有或同情、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
第二天,他得知了两个消息。
林深和建筑学院那个追了他很久的家境优渥的系花,一起出国了。
还有林深托人转交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沓崭新的钞票。
传话的人眼神闪烁,语气带着嘲弄:“林深说,这是你之前借给他的钱,连本带利。从此两清,不必再见了。”
钱。
他用他全部的青涩和真心换来的,是一沓轻飘飘的,用来划清界限的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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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律师?顾律师?”
助理的声音将顾谌从冰冷的回忆里猛地拽了出来。
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印。
窗外,华灯初上,夜色浓郁。
他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那阵令人作呕的眩晕感。
“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看您好像很累,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顾谌摇了摇头,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不用,还有几个文件要看。”
他需要工作,需要用无尽的忙碌来填充自己,才能不让那些该死的回忆有隙可乘。
直到夜色深沉,律所的人都走光了,他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开车回到公寓楼下。
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些许心头的滞闷。
他站在公寓楼下,摸出钥匙,正准备开门。
脚步猛地顿住。
楼门口的阴影里,靠着一个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酒气。
那个人影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
昏暗的光线下,林深的脸清晰起来。头发凌乱,眼底布满红血丝,西装皱巴巴地搭在臂弯,领带松垮地扯开,整个人透着一股颓唐狼狈的醉意。
他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顾谌,眼神混沌,带着一种执拗的疯狂。
顾谌握着钥匙的手指收紧,冰凉的金属深深嵌入掌心。他看着阴影里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胃里像是塞了一团浸了冰水的棉花,又沉又冷。
他想装作没看见,径直走过去,刷卡上楼,把这个明显已经神志不清的人隔绝在门外。
林深显然不打算让他如愿。
几乎是顾谌脚步微动的瞬间,林深就踉跄着从阴影里扑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带着醉汉特有的不管不顾的执拗。
“顾谌……”他凑得很近,滚烫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酒气喷洒在顾谌颈侧,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那么看我?”
顾谌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被他抓住的地方像是被烙铁烫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用力甩了一下胳膊,却没甩开。
“放手。”他的声音比夜风还冷。
“我不放!”林深执拗地摇头,眼眶红得吓人,不知道是醉意还是别的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七年了……我……”
他语无伦次,另一只手也抬起来,似乎想碰碰顾谌的脸,却又不敢,最终无力地垂下,只死死攥着他的胳膊,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们能不能……谈谈?就……就谈一次……”
“谈谈?”顾谌终于抬眼看他,路灯的光线在他眼底凝结成冰,“林先生,你想谈什么?谈你是怎么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把我当成一个笑话?还是谈你是怎么用一沓钱,把我们之间那点可笑的过往,清算得干干净净?”
林深猛地一震,攥着他胳膊的手松了些力道,眼神里透出巨大的痛苦和慌乱。“不是……不是那样的……我当时……”
“你当时有苦衷?”顾谌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林深,这种烂俗的借口,你自己信吗?”
他看着林深瞬间苍白的脸,积压了七年的委屈愤怒、还有那场公开处刑带来的屈辱,在这一刻冲破了理智的堤坝,汹涌而出。
“你的苦衷,就是那个和你一起出国的女孩吗?”顾谌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个盘旋在他心头多年的疑问,那个他曾无数次在深夜反复咀嚼、让他痛不欲生的猜测,“是她的家世,她的背景,能让你少奋斗二十年,对吗?”
“所以,你选择用践踏我的方式,去讨好她?去证明你的清白?”
“不是!跟她没关系!”林深声音嘶哑地低吼,“我从来没有……没有喜欢过她!”
“是吗?”顾谌的眼神冰冷而锐利,像是能穿透他醉意朦胧的表象,直抵内心,“那你告诉我,是什么苦衷,值得你用那么……残忍的方式?”
他逼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林深身上滚烫的温度和紊乱的气息。
“是什么苦衷,让你连当面对我说一句‘我不喜欢你了’都做不到,非要选择那种……那种公开的羞辱?!”
最后几个字,顾谌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那段记忆,是他心底最深的梦魇,轻易不敢触碰,此刻被血淋淋地撕开,疼得他指尖都在发颤。
林深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声。
他眼中的痛苦几乎要满溢出来,混杂着醉意,显得那么狼狈,那么可怜。
顾谌只觉得讽刺。
“说不出来了?”他冷冷地勾起唇角,“林深,七年了,你还是这样。连编一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费心吗?”
说完这句,他用尽全身力气挣开了林深的手。
或许是醉意上头,或许是心力交瘁,林深被他这么一甩,竟踉跄着向后倒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单元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顺着门滑坐下去,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着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顾谌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看着地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一阵阵发紧,发酸。
恨吗?
恨的。
可为什么,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还会泛起这种该死的不合时宜的抽痛?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更深地陷进肉里,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心软。
顾谌,你不能心软。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看地上那个狼狈的身影,转身,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就在钥匙即将插入锁孔的瞬间,他听到林深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呓语:“对不起……小谌……对不起……”
“我好想你……”
顾谌开门的动作顿住。
钥匙串在他指尖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他背对着林深,背影僵直,如同一尊瞬间被冻结的雕像。
夜风吹过,带着林深身上传来的、那混合着酒气和淡淡须后水的熟悉气息,蛮横地撬开他记忆的缝隙,将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属于小谌的温柔过往,粗暴地拉扯出来。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挣扎。
最终,他还是打开了门。
但没有立刻进去。
他在门口站了足足有一分钟,听着身后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啜泣声。
然后,他猛地转身,走到林深面前,弯下腰,费力地将那个醉得一塌糊涂的人从地上架了起来。
林深似乎察觉到他的靠近,本能地往他身上靠,滚烫的额头抵着他的颈窝,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喃喃:“小谌……”
“闭嘴。”顾谌冷声喝道,架着他,步履有些蹒跚地走进电梯,按下自己所在的楼层。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再看林深一眼。
回到公寓,他把林深扔在客厅沙发上,动作算不上温柔。
林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稍微清醒了一点,睁着朦胧的醉眼茫然地看着他。
顾谌转身想去给他倒杯水,却在迈步的瞬间,脚步一个虚浮,差点栽倒。他连忙扶住旁边的茶几,才稳住身形。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刚才那场争执,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回到客厅时,林深已经歪在沙发上昏睡了过去,眉头紧紧皱着,睡得极不安稳。
顾谌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垂眸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睡颜。灯光下,林深眼底的乌青和下巴冒出的胡茬清晰可见,褪去了白天的光鲜,只剩下满满的颓唐和脆弱。
看了许久。
久到窗外的夜色又浓重了几分。
顾谌弯腰拿起旁边沙发上放着的一条薄毯,动作有些粗鲁地扔在了林深身上,盖住了他蜷缩的身体。
然后他转身走进卧室,反锁房门。
将客厅里那个带着酒气和七年时光重量的人隔绝在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顾谌缓缓滑坐在地上。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
他抬起手,捂住了脸。
指尖一片冰凉。
而门外,沙发上本该醉死过去的人,在听到那声落锁声后,紧闭的眼睫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