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夏夜,闷热如蒸笼。白日的喧嚣沉寂下去,只余蛙鸣与蟋蟀不知疲倦的嘶叫,更添几分烦躁。乌云低垂,星月无光,空气中弥漫着雨前特有的土腥气,预示着一场酣畅的雷雨即将来临。
小院内,沐阳独自站在那株玉兰树下,玄色身影几乎与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他仰着头,闭着眼,任由那沉闷的、带着湿意的夜风拂过面颊,却吹不散眉宇间凝结的沉重。
望舒身陷冰魄轩,银尘虎视眈眈,本体危在旦夕,千年仇怨未雪,如今又添新忧……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无形枷锁,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鬼气在他体内不安地流转,时而冰寒刺骨,时而灼热暴戾,仿佛随时会失控。腕间那断裂银链的冰冷触感,时刻提醒着他阿姐的逝去与自身的无力。
菩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下,没有掌灯,只是静静地看着树下那道孤寂的身影。他能感受到沐阳周身那紊乱而压抑的气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又像是濒临破碎的琉璃。他的心也跟着揪紧,泛起细密的疼。
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去厨房默默温了一壶安神静气的药茶,然后端着茶盘,一步步走进院中,停在沐阳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
“喝点茶吧。”菩然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轻柔,带着一种能抚平躁动的力量,“雨前闷热,易引动心火。”
沐阳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依旧保持着仰望夜空的姿势,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
菩然也不催促,将茶盘放在旁边的石桌上,自顾自斟了两杯。茶汤澄黄,热气袅袅,散发出淡淡的草药清香,在这闷热的夜里,带来一丝难得的宁静。
“望舒姑娘……她很聪明。”菩然端起一杯茶,走到沐阳身侧,与他并肩而立,望着同一片压抑的天空,“她既选择如此,定有自保之策。我们……要相信她。”
沐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依旧沉默。相信?他如何能放心?银尘是何等存在?那是连全盛时期的他都要忌惮三分的北方神王,心思缜密,手段狠绝。望舒再聪明,在绝对的实力与阴谋面前,又能周旋多久?
一滴冰凉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在沐阳的额角,顺着苍白的皮肤滑下。
紧接着,雨点变得密集起来,噼里啪啦地打在树叶上、瓦片上、青石板上,由疏到密,很快连成一片雨幕。夏日的雷雨,来得猛烈而急促。
菩然下意识地想拉沐阳去廊下避雨,手伸到一半,却顿住了。
沐阳依然站在那里,任由越来越大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玄色衣袍迅速被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拔而瘦削的轮廓。雨水顺着他墨黑的发丝流淌,滑过紧闭的眼睫,沿着下颌线滴落。他像一柄出了鞘的、在雨中承受洗礼的孤剑,倔强,沉默,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脆弱。
菩然看着这样的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难当。他收回手,也没有动,就那样陪沐阳站在倾盆大雨中。月白色的常服瞬间湿透,紧紧贴着肌肤,带来冰凉的触感,但他浑然未觉。
雨水模糊了视线,耳边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