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景妍还不知自己已经在苏沂、张九心里打赢复活赛。
她正和几个医士医女勉强准备着给秦晓霜手术区域消毒。
消毒剂用的是蒸馏过的烧酒,只能用于皮肤,而不能接触切口和黏膜,只是有时不可避免地触碰到秦晓霜因伤势而哆开的皮肉。
即使已经服了镇痛的药物,还是疼的。
酒精对伤口的刺激极大,只用在皮肤的消毒里,还不能杀伤芽孢。如果不是胤朝条件有限,韩景妍本不想用。
她在穿越前更常使用的消毒剂是碘伏,又叫络合碘。
它温和无刺激,不含酒精,不会引起明显的疼痛,也不会影响伤口愈合;还能在皮肤上形成一层黄色的杀菌膜,干燥后仍提供数小时的持久抗菌效果;并且它能高效杀灭细菌、真菌、病毒、原生动物和芽孢,是非常可靠的广谱消毒剂。
——对了,它本名叫作“单质碘与聚乙烯吡咯烷酮的不定型结合物”。
一听就知道是以当前胤朝生产力做不出来的东西。
还能怎么办?凑合着用烧酒吧。
秦晓霜唇间泄露出几丝痛苦的微吟,让苏清有些不忍,向前凑近了几步,离韩景妍之前给他划定的不能站进来的区域越来越近。
终于,韩景妍忍无可忍。
“家属出去等!”
苏老板默默出去了。
秦晓霜觉得她这话说得很有趣,被她扑哧逗笑。
待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韩景妍想。
又一碗麻醉的汤剂给秦晓霜灌下去。
此刻她屏息凝神,在几个太医一起尽力创造的“相对无菌”条件下执刀起舞,皮肤、肌肉、神经,都是她的舞台。
但是这支舞“嘎巴”一下跳不下去了。
即使已经镇痛,秦晓霜肌肉仍反射性地因刀割而痉挛、紧绷。
没有“肌松药”。
像麻醉药、镇痛药一样,松弛肌肉,方便手术的“肌松药”也是手术的基石。
这问题不是没有遇到过——在任城县给方五儿做手术时,也是没有肌松药,肌肉僵硬,切得费力。
但问题是,那时也只是切起来费力,秦晓霜可是断的肌腱和神经,强大的肌肉痉挛和收缩会使缝合的肌腱难以复位。
而且胤朝没有办法气管插管,为了防止患者窒息,韩景妍一直只有将患者上半身稍微抬高,摆成一个她不熟悉的体位操作。
令人抓狂的手术难度又上升了。
韩景妍咬牙切齿地把手术做完,叫一个医士拍了拍他的脸将他唤醒,又找着人给他喂了些水。
除开用桑皮线缝合他的肌腱、神经和伤口,还用纱布简单包扎了一下。
他恢复得怎么样只能听天由命了。
苏清这个“患者家属”倒很有时间管理大师的风范,在等韩景妍他们做手术的时候,也不忘在詹事府处理一些不太重要的公务。
韩景妍遣人来叫她时,她便带着几个苍头过来了。
“他们几个仆人是陆家的,之前陆青梧送到我身边照顾我。我宫里的人没法派给别人,我的意思,就先请他们几个来照顾一下秦左庶子。还得你教教他们怎么做。”
这实在是想睡觉时便有人递枕头。
“好。”
她将几个医女医士和那几个小厮都叫在一起,与他们细细说了护理的注意事项。还有一件事,他每隔一个时辰便要翻一次身。
“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苏清和秦晓霜同时用一种震惊的目光看着她。
他身上烂成这样,还要常常翻身吗?
韩景妍无语凝噎。
喂,苏清, 你不要用那种看“大胤刑女一”的目光看着我啊!
自己好像被当成某种奇怪的人了呢。
她就说吧,这会儿秦晓霜该笑不出来了。
于是她娓娓解释道:“对于秦左庶子这样身上有伤、尤其是长期卧床的人,只要伤情允许,不仅‘可以’翻身,而且是‘必须’定时翻身,以预防褥疮。”
从长远看,秦晓霜长期不动的危害远大于他不时翻身带来的痛苦。
“褥疮,古书上也叫‘腐肉’、‘恶肉’、‘席疮’,”韩景妍看向几个医女、医士,后者点点头,其中一个道,“久病卧床者,气滞血瘀、筋骨失养,久而久之便会溃烂成疮,迁延难愈。”
韩景妍接过她的话,指指秦晓霜身上几处:“尤其是脚踝、肩胛、手肘这样骨骼突出部位的持续受压,会导致血液循环中断,组织因缺氧而坏死,从皮肤到肌肉层层溃烂,严重者深可见骨,血毒溃发而亡。”
苏清沉吟片刻,微微颔首,显然接受了她的说法。
“我可以自己翻身的。”秦晓霜轻声道。
药效渐渐过去,那些伤口又疼起来,真要是一日十二次、每隔一个时辰便给他翻身一次,他觉得自己能疼死。
“真的吗?我不信。”
韩景妍:冷酷.jpg
是信患者真的会好好遵医嘱,还是信她是武则天?
“对了,还有一件事。”
既然要协助翻身,不要加重他已有伤口是最重要的。
在诏狱时,秦晓霜断了一根肋骨,韩景妍虽然给他包扎固定好了,只需静养长好即可,但翻身的同时往往还得给他拍背,预防坠积性肺炎,照顾的人稍有不慎,容易给他造成更多伤害。
在一边给秦晓霜进行康复诊疗,一边培训这些苍头和部分太医院人员成为京城第一代护理人时,时间就这样悄悄溜走。
苏清对秦晓霜的伤不可谓不尽心,太医院用的都是最好的药,沉香一半给他入药煎服,一半碾作香屑,日夜熏爇,以给他止痛安神。
沉香袅袅,掩藏住空气里微苦的药味和血气。
秦晓霜卧床休息的位置,是韩景妍特意要搬到值房窗边的,伤病后往往需要些阳光,以恢复身体、避除抑郁。
芭蕉叶将影子淡淡地投在窗纸上,像一幅漫不经心的水墨。日光经过窗外一丛细竹的筛滤,被窗棂分解得无比温柔。
阳光照在他脸上,给苍白的脸色微添些暖色。
可他神色依旧郁郁,只有苏清来看他时勉强牵出一丝笑容。
这是陷进抑郁情绪了。韩景妍想。
因伤病而抑郁,韩景妍见过很多。
她很担心。
担心苏清和秦晓霜的关系。
这段日子里,她偶尔也在和太医院同事的交谈中,知道前些日子那一连串事情的处置结果。
比如,宫中命案真正的犯案者阎立已经落网,秋后问斩。给他打掩护的一个御医下狱,本就在太医院工作过许多年的谈潜光顺利当上御医。
韩景妍微嘲地想道:阎立,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
韩景妍能猜到命案真正的操盘手是谁,但很明显,那个人是不可能为他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的。
就像詹事府以及众多和太子有关的官员下狱一事,最后的结果也是推给梅贵妃。
许多与梅贵妃一派亲近的太监内侍也受了牵连。
苏清和梅贵妃,是真正的两败俱伤。
在这些充满着肃杀气息的清算中,唯一好一点的消息是,朝廷总算要褒奖平定豫州时疫一事了。
燕乐奏,宫宴启。
舞袖翩飞摇曳晴霞,金盘玉馔凤髓素鳞。
宫中宴席虽然和之前在豫州一样,男女分席坐,但设宴标准自然不可能男女一样。
她们坐在次席,设了屏风隔着,勉强可以远远地看到男官们的席位。
韩景妍没有注意到,王苓刻意和她隔了一个位置。
坐在两人中间的谈潜光在心底叹了口气。
韩景妍大概还不知道,阎立曾找过王苓,当着其他人对她道:
“你在太医院干了多少年才混成现在这样,她呢?淳于院判的高徒,过了考核不久就轻轻松松当上御医……”
后面又出了韩景妍被诬为凶手的事。
即使事已澄清,心底到底种下根刺。
谈潜光看出王苓的介怀乃至恐惧,也知道韩景妍对此不知情,便隔在两人中间。
韩景妍并未注意到这边的事。此刻,她正看向男席的位置。
刘纬,张九他们都渐渐落座。
刘师兄最近因皇帝疏远梅贵妃的事惴惴不安,忧心忡忡。
张九则是不知怎么了,近来老疏远着她,可疏远她的同时又总爱用一种探究的眼光瞥她几眼。
搞不懂。
至于男席上空的席位,是秦晓霜那般因所谓豫州帐目的事入狱、身上刑伤未愈,实在来不了的人。
烛影摇红,麝兰香袅。该到场的功臣们却被迫缺席这场宴席,不免多了些寂寥的味道。
酒阑人散后,韩景妍避过众人,来到她提前和苏清约定的地方。
这段时间,她复盘从豫州回来之后发生的一系列的事,也知道了之前不知道的细节:
譬如,秦晓霜被抓的引子,便是他为自己打掩护,掩盖她打造手术器械留下时在铁匠铺子留下的痕迹时,致使一处账目不对,被詹事府的内鬼抓住了把柄。
她不知道苏清会怎么看待。
在豫州和最近这段时间,她也能感受到苏清对秦晓霜终究是有些不同的。
如果苏清真的因此对她心有芥蒂,她必须现在就把话说开。
蕉叶如绿蜡舒卷,将苏清的身影掩藏在叶荫下。
“哦,你是担心,我因他的事迁怒你?”
张九:好吓人啊家人们[爆哭]
【下章可能会有一点副CP小车车,介意的家人们可跳过下章[可怜]其实可能有姐妹会奇怪为什么不推男女主感情线,会推的家人们放心,这个小部分快结束了,预计下章就能结束。因为我更想韩猫猫和苏猞猁自然而然地相处、发展感情,不想揠苗助长呀[求求你了]这部分情节确实因为主线的缘故,副CP的情节会多一些,下章之后的新副本就会开始我们的猫猫和猞猁的感情线高速发展[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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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