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依旧是寂静,只有车声辘辘,大约是韩景妍也实在不知如何继续开口。
良久,她道:“既然他可能没法再胜任解剖一类的工作,吏目是文职,平日里辅助太医院的院使、院判,整理医书古籍,也是不妨事的,不仅有俸禄,日后你夫妻二人整理平生心血,想来有这么段经历也是好的。”
至于苏清想在太医院的文职里安插自己的人手,是否预示着她接下来将对太医院院使、院判有什么动作,那就是韩景妍没法管的了。
“好,”谈潜光沉吟道,“我会与他说的。”
车队的另一侧,气氛没有这样凝重。
按理说,本该是凝重的。
老皇帝将“靖王”留在豫州,而苏沂以靖王世子的身份回去,意味着那副面具从此后不再存在,前路未明,暗流涌动,这氛围本该是沉凝的。
——奈何车厢里还坐了个张九。
有他在,氛围很难严肃起来。
他也不是有什么要事要商议,目的和来时路上韩景妍强行去苏清车上差不多:蹭车。
太子、太子妃和靖王世子的马车是队伍里最好的。
回程的路韩景妍想蹭太子的车也有心无力:不要说她不想再被陆青梧误会,客观条件就不允许——车上还鸠占鹊巢坐着一个人,秦晓霜呢。
这理由太正当,知道了苏清和秦晓霜秘密的韩景妍也没理由出言嘲讽,只能享受太医院统一待遇了。
张九有滋有味地享受车厢里世子份例的雕花蜜饯,欣赏窗外紫陌红尘的景色。
“你还是怀疑她?我觉得她没什么可疑的。”他一边嚼,一边道,“真要是有任务来的,她那样浑身上下全是破绽的人,派她来图什么?”
苏沂静静看着手里的书,也没抬眼:“全是破绽,就意味着没有破绽。你可知她走之前和我说的什么?”
他这说的,是临行前韩景妍最后一次给“靖王”请平安脉。
“说得什么?”
“她问羽缎能不能再给她几匹。”
“啥?”
那是清晨时候,韩景妍给他请安,既是请平安脉,也是告别。
依苏沂对韩景妍素日禀性的了解,大清早被迫上班应该是愁眉苦脸的,百般不愿的,总之,眉间不该是他看到那样,有几分不舍的神情。
这种神情是他作为“苏沂”时从未见过的。
苏沂不知道,韩景妍只是觉得不应该、不公平。
她对苏沂的了解仅限于那些纵横沙场、追亡逐北的战绩。她不是傻子,能看出皇帝把靖王赶到封地是某种出于忌惮的软禁。
她只是觉得,这样不应该、不公平。
于是这一点忿忿,化作了某种像是不舍的情绪。
——当然,也确实有一点不舍得靖王府赏赐的成分在啦,给他请平安脉的时候时不时就能有些打赏呢。
比如小金锞子,比如绫罗,比如羽缎……
哎呀,这种庸俗的金钱关系真让人沉醉。
说起来,那一批外衬羽缎的防水手套她虽然已经够俭省、够循环利用了,但还是坏得差不多了呢。
因而,在苏沂扮演着“关心后辈的慈爱老者”、客套地想要赏她点什么、并且说让她选时,她惊喜道:“真的吗?不知道……敢问……我可以求几匹羽缎吗?”
“韩御医这是上咱们这儿打秋风了。”一旁的阿茗笑道。
他以为韩景妍是开玩笑,故以玩笑应答,苏沂也是。
“之前的羽缎已经用完了吗?怎么没有见你裁制新衣穿呢?”苏沂道。
原来那个防水的布料是赏给她做衣服的吗?可惜她对这个兴趣不大。
“啊,这个……”韩景妍讪笑两声。
苏沂在她衣襟口袋露出的一角找到了答案。
一只露出半截的羽缎手套。
贡品级的布料做的手套。
苏沂罕见地沉默了。
…………
听完的张九也一言不发。
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话可说。她就是有那样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能力,把他俩都噎得说不出话来。
“能装得如此不谙世事,”苏沂抬眸,淡淡道,“可见她心机不浅,手段了得。”
“那你还一直和她接触?”张九揶揄道,“怎么,想以身饲虎?”
苏沂垂眸:“这是我自己的规划,你不要管。”
他有他自己的节奏。
只是,枉费他一开始以为她是多么不谙世事,担心她死在宫里的云谲波诡中,以靖王与苏沂的身份三番五次提醒。原来都是枉费。
都是他自作多情。
风徐徐,是夏日的熏风,实在难以带来几丝清凉。
车子渐渐驶入竹林间的一处大路后,借着竹荫清爽,才好了许多。
回京的路程不像来时那样急,詹事府的主官便说稍事休整再出发。
牛车马车停在林荫,人们走出闷热的车厢,或打叶子牌,或下双陆棋,还有拿出干肉、胡饼等路菜,就茶一起吃的。
陆青梧和几个陪嫁的丫头在竹林底下铺席坐着,掷骰子、打马吊牌,车上的螺钿黑漆九子盘也带下来放在一边,每一格精巧地放入不同的干果或蜜饯,边吃边玩;隗有锡在一旁倚着一竿修竹,抱剑闭目。
秦晓霜就在他面前不到几步的地方转悠。
看来,隗有锡大概是苏清安排来看着秦的。韩景妍想。
秦晓霜在这难得的“放风”时间并未走出多远。
淮水以北雨水有限,竹林长不到太繁盛,品种也与他在霅溪的家乡不同,不成丛,只散生,萧疏的枝干上散落淡淡的紫黑色,如泪斑零星。
他坐在竹枝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韩景妍还挺诧异苏清居然敢放他一个人在这儿。
她不会玩儿这里常见的马吊、叶子牌——其实即使穿越前,她也不爱玩儿棋牌,找不到什么好玩儿的,便想着去找苏清。
“太子与世子殿下在前边官署下棋。”
隗有锡如此答道。
既然他愿意答,就说明苏清并不介意她过去。
说是官署,其实是在官署外的那片竹林里坐着。
这个位置景色不错,当地官署还能照应着,在此对棋品茗,惬意怡人。
韩景妍走过去,却发现张九也在,就站在棋桌旁观棋。
她突然觉得这一幕既视感很重。
不对劲,感觉有人要坑她。
张九好像感觉到她来了一般,回头冲她狡黠一笑。
她想起来这种似曾相识的源头:在豫州靖王府上时,便是这样,苏清和苏沂,她和张九。
惟一的区别只是这时的苏清、苏沂没有屏退众人。
“咚。”
一颗白棋清脆地跌落棋盘上。
“臣棋艺不佳,让殿下见笑了。”
张九还在回味——回味苏沂是如何恰到好处地将自己的棋术维持在一个和对方差不多的水平、还能在恰到好处的时机投子认输。这种溜须拍马的技巧不可不学。
苏清如何看不出苏沂的做戏?但她本就也是玩玩,并未在意,笑道:
“我也下得没什么意思,走,我们去竹林里转会儿?——我图个清静,不必叫下人们跟着。就叫韩御医和张御医跟着就是了。”
韩景妍无言。
好嘛,既视感剩下的最后一块拼图也拼上了。
苏清、苏沂远远地在前面,韩景妍、张九远远地跟在后面。
待周围其他人都不怎么看得见了,苏清、苏沂两人越行越疾,竟是都带了些轻功身法,连身后两人都不怎么追得上了。
——虽然张九显然有所保留,不知是留了手,还是在等韩景妍。
连苏清与苏沂两人本身都拉开了些距离。
不知道两者说了些什么。
韩景妍远远听不真切,像是在争吵。
她紧张起来,待要上前,她眼前的两道身影突然停下脚步。
两人衣袂飘飘,一黛绿、一苍蓝,立于青翠之间,争吵声却没有停下。
倏尔,一片竹叶旋落。
触地的刹那,长剑如秋水,一齐出鞘,清越的剑吟在谡谡竹风间穿过,朝对方身形刺去。
双剑交击,声如碎玉,光似寒星。
“唉,不是,你们……”
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谁能告诉她怎么又莫名其妙一言不合打起来了?
苏清也就罢了,苏沂呢?为什么要搞出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杀太子这种千古未有之愚蠢操作?
太子和靖王世子的护卫呢?就算让你们不要跟着,你们也好歹远远埋伏、哦不对,守卫着吧?
这令人震惊的画面带给她的混乱让她脑子一团浆糊,甚至没时间思考为什么素来有纨绔之名的靖王世子会有这样好的武艺傍身。
虽说这种荆轲刺秦、秦王绕柱走的场景里有太医是正常的,毕竟需要有人扮演“侍医夏无且”救一下“秦王”苏清。
但天可怜见,她只是一个手有抡骨|科大锤之力、还能拎大腿到医疗废物间的柔弱女子啊!
那两人身形鬼魅,剑招凛冽,一招一式里尽显凌厉,她哪帮得上什么忙?
还是叫一旁的张九救驾吧。
转头看向张九时,他却脸上带着三分惊惶三分无措还有四分矫揉造作,一副吓傻了的模样。
韩景妍无语。
兄弟,演技是否太浮夸、太做作了一点?
感觉是会在郫县论坛被嘲几百楼那种。
“不能让他们这样打下去。”韩景妍急道,“有什么办法劝一下吗?”
此时有些无措的韩景妍当然想不到,在距这里约十几里处,也是相似的竹林,相似的路。
夏日将官道两旁的竹林照得蔫蔫。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留下买路财!”
洪明轩猛地从竹林里跳出来,手持一柄长枪,努力绷紧那张天生带笑的娃娃脸,试图挤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真奇怪,他还没来得及假模假样吓唬一下那些领队的人,他们就乌啦啦作鸟兽散。
走之前还不忘顺手牵“马”,解开马、牛身上的鞅辔,将他们骑走。
好幸运。出师很利。
洪明轩开心极了,带着他那些看着像部曲、其实是家丁的部下们迅速“占领”了这些看着华美异常的车马(没有马版),跳上去搜查战利品。
什么也没有。
别说金银财宝、绸缎细软,连褥子、凳子都没有。
对,连坐人的地方也没有。
整个车厢里,最华贵的就是他自己身上穿的衣服。
洪明轩挠挠头。
他第一次“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就好像被人耍了。
在他喃喃自语之时,一支箭从车窗外射来,堪堪擦过他眼前。
他吃了一惊,提刀防守时,车内突然一亮,帘子被掀开。
一把刀已架在他颈间。
“怎么是你?你是谁?”那人问。
他是谁?他是洪家长子,虽然随家学读书习武,但天性潦倒散漫,不通世务,又读了些闲书,听家中长辈说起以前祖辈行侠仗义的事,正是叛逆好玩的时候,便头脑一热,带着几个伴当、仆从便跑到这里来。
他面前的人又是谁?
他小心看去,眼前人身上一件旧藕丝褐粗绸短袄,下面穿一条黑绉夹裤,身形胖壮。
虽然那人身形长壮,可是他闪身过来,那些护卫的仆从却一点反应都来不及做出,可见其身法之轻捷俊逸。
洪明轩吓得忘了回答,忽而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支支吾吾道:“敢问阁下可是……春如大师?”
春如微微挑眉。
最近这是怎么了,一个二个都认识他?太子也是,这个奇怪的公子哥也是。
说到太子,这个外面按照太子车驾形制打扮的车厢里什么都没有。他被苏清耍了。
杀手一行讲究隐蔽,他们对他的熟稔简直可以称得上对他职业生涯的羞辱。
这种危险的情况下,那几个伴当、仆从竟还忠心,从周围向两人聚拢。
真有点儿像训练有素的部曲了。
春如看了看那几个人的打扮和动作,一个姓氏在心中闪过。
“洪?”
看到洪明轩震惊的表情,春如由衷一笑。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周淑娥对你说起过我?”他挑眉。
“您认识周姨?”洪明轩的眼神里,恐惧还带上了几分崇拜。
当然认识。春如想。还知道她离开扬州,北上嫁进洪家。
洪家的这一支没造过太多孽,加上当时的家主有很有些魄力与见识,在乱世中保全下不少前朝底蕴。
“看来承平日久,都有人街上过家家了。”他冷笑。
他劫持着洪明轩走到他认为安全的地方。
“你走罢,我不杀你。”
那人却打蛇随棍上,两眼发光,一副要赖上他的样子:“大师,我一直听说过你的事迹,很崇拜你……”
他深吸一口气:“你还收不收徒啊?”
春如想起他之前听见他说的什么“劫富济贫”,对这个出来过家家的洪家好大儿的智商更多了几分怜悯:
“崇拜我?你既然和周家有些渊源,那你应该崇拜的人是顾春怀。至于你想干的那些劫富济贫——”他扫了一眼洪明轩,只见洪明轩一身大红团花湖绉短衣,足踏云头快靴,“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把你这身衣服卖了。”
洪明轩无语凝噎。
以春如的经历,大可以嘲笑一番这个小年轻。
坊间说书人最爱讲劫富济贫,茶客也爱听,可是劫到自己身上又每个人都不乐意;退一万步讲,真劫了大恶人,那巨大的财富又何尝真的济了贫,又有谁有权力决定如何济贫……往往是人人觉得自己是泾河斩龙的义士,最后义士又变得比曾经的恶龙还要丑陋。
也只有洪家养的蠢儿子会相信那些快意恩仇的话。
但他的目的可不是真要带徒弟,他只想走,所以什么也没说。
“你怎么还跟着?”他挑眉。
洪明轩悚然一惊,以为他要灭口,却听得春如笑道:“我要上厕所。怎么你也要跟着?喜欢看遛鸟?”
洪明轩红着脸摆摆手。
摆脱那个讨厌的洪家后辈,春如终于可以缓缓。
褪下夹裤和贴身的裈裤,最里面原本白色的月事带已经被血染红,甚至干结成绛黑色。
他没来由地感到烦躁。
被苏清布局算计了烦,被洪家的好大儿搅和了烦,在豫州蹉跎这么久还没成功烦……
总之,她真的感觉很烦躁。
【韩猫猫:只是呼吸.jpg
苏狐狸:手段了得!】
【推推预收[可怜],有兴趣的姐妹们可收,如有作收更是万分感谢[求求你了]:
【预收1】下本写《虐文女配修炼手册[快穿]》:
系统最近很苦恼:穿书宿主怎么都不愿走虐文剧情呢?它得找个人淡如兰、好拿捏的宿主。
比如,玉兰花下那个拈花舞剑的女修士就很不错,看起来很恬淡,适合绑定成清冷款恶毒女配。
与她绑定,系统才大呼上当:也没人告诉它,她之所以恬淡,是因为敌人都被她清剿了啊!
她抬眼,眉眼间依旧淡淡的:“达成虐文结局就行?我说,虐他男主也算虐文对吧?”
【世界一·仙侠】
这方世界有三千仙魔,男主是个啖山吞海的古魔,女主是个冰魂素魄的神女。
他们三婚三离的恨海情天需要恶毒女配反衬。
“我需要当最恶毒的反派、完成虐文结局是吗?”她淡淡一笑,翻开系统给她幻化出的书,“我准备好了。让我看看我是鲸吞湖海的妖修,还是劈天裂地的魔修?”
“——怎么我是个凡人。”
后来,系统看着她从凡人修到至尊,依旧是那副清冷的神情,将男主头颅踩在脚下。
她嫣然一笑:“虐男主怎么不算虐文呢?”
【世界二·宫斗】
在上个世界见识了会修炼的她有多可怕后,系统心有余悸,决定将她传送至没有修仙灵气的世界,这次她会好好走剧情了……吧?
发现自己成了个小宫女的她发出一声冷笑:“好啊,这么玩儿是吧?”
皇帝忙着当卖勾赘婿,皇后忙着忆絮果兰因,夫妻俩惟一达成的共识就是虐她这个恶毒女配。
那就让天地改换、日月重光——她自己来当这个陛下。
【世界三】
…………
【世界之外】
“师姐。”默默注视她的那人喉间发出一声沙哑的轻唤。
他是这方世界臭名昭著的半魔。
可他还是注视着、凝望着她。
她有夫婿,那个人还是他师兄,又如何?
他可以等,等到她丧偶。
【阅读须知】
·1v1,女非男c,女主有前夫
·本文穿书小说为原创小说,部分用词为玩梗,无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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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收2】下下本写《凤傲天她三夫四侍》:
前世,周静胧修至长生境界,征服四海列国,君临天下,可谓一世传奇。
至于这个过程中,她清冷出尘的白月光前夫A受她牵连、历尽磨难;正直狷介的朱砂痣前夫B痴心错付、家破人亡;温雅端方的前夫C心灰意冷、死生不复相见……
——那都不重要好吧,这都是女帝波澜壮阔一生中让人观之落泪的悲剧爱情,是胜利的冠冕上点缀的凄清花朵。
当时人曾回忆,追忆缅怀前夫们时,她也会铁女柔情,凄然泪下:“他们平日恨我必深……”
闻者无不悲痛垂涕——她虽然富有四海,但她可是失去了爱情啊!拥万里江山,享无边孤独,这也太虐了!
重活一世,想到前世的种种,周静胧决定——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还是先趁着前夫们没来得及报仇之前把他们噶了吧!
却不想,前夫A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物理);前夫B不知道死哪里去了,说不定是真死了吧;至于前夫C……
周静胧看着眼前这个貌似提笼架鸟、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觉得要不还是笑一下蒜了。
——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阅读说明】
·分两世,前世女主有三个爱人,均为女非男c;现世结局1v1,女非男c
·有副cp
·会穿插前世部分,前世微虐,女主会虐男角色,有的男角色会被虐得很惨,介意误入,结局he
·女主前世爱权、无情、真恶女,介意误入;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斑竹【加更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