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双拿着这封折子,私自去了将军府。将军府外,红灯笼高挂,烫金的‘将军府’三字,耀眼醒目,象征主人的权势。
“凌将军,这是皇上派奴才来给将军递的折子。”李双上前一步,将折子双手奉上。他来时曾偷看过,折子上就一句话——勿打草惊蛇,但必追查到底。
李双瞬间就明白,东临煦应当对基圆和尚私刻玉玺的事十分愤怒。但他还算隐忍,知道基圆要做成这件事,一个人定然是不行的,身后肯定有更大的势力——太后。
东临煦最想做的就是顺藤摸瓜,铲除异己。
凌风晨接过帖子,只轻飘飘的看一眼,便拿着这折子到烛台上,将其焚烧殆尽。
李双跟着他步伐上前,虽知道这人是仇人,但凌风晨手上握有一半的兵权。他必须压下自己所有反抗情绪,甚至不得不巴结讨好。
“凌将军不愧是皇上的心腹,处事小心谨慎,让人佩服。”
凌风晨看着自己手上的折子彻底化成了灰烬,才转过身。他看着李双时,从上扫至下,李双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却也不好发作,只能以礼赔笑。
凌风晨更加肆无忌惮,大步跨坐在椅子上,姿态看似潇洒豪放,实际上同样是个嫉恶如仇的主儿。关于上次朝廷上被朱正抢先的事至今耿耿于怀,东临煦是皇上,所以这气儿便只能发泄在李双身上。
他道:“上次没看出来,李公公既然送完了折子,还赖在本将军这府上干什么?难不成上次走漏的风声不够,这次还想听些什么,再赶着去太后那里通风报信?”
李双实在是冤枉,连忙跪下道歉,“请将军明察,奴才虽出身卑微,但绝不是将军所说的那类人。同样的,奴才虽是太后赏赐,但已发誓永生跟随皇上,绝不会走露半点风声,将军可以信任奴才。”
凌风晨明显不信,冷嗤一声,“说的好听,上次朝堂上丞相一派竭力请调朱玉潇回宫,说起来一切都还得归功于你这奴才。本将军上次在御书房与皇上谈话就说过,你这奴才留不得!”
“上次的事不能怪奴才,是皇上......”李双欲辩解,凌风晨听此更怒,手中的茶杯顺手砸在地上,茶水四溅,李双心尖儿跟着一颤。
凌风晨打断李双的话,一脚踹在他身上,音量陡然拔高,横眉怒目,“不能怪你?你信不信本将军现在就能要你这狗奴才的命?”
李双不明白哪里又触怒了凌风晨,这个人脾性实在反复无常。他只好跪在地上求饶,“请将军赎罪,请将军饶命。但奴才说效忠皇上和将军,全是奴才的肺腑之言,望将军明察。”
凌风晨听他这话,重新打量他。他半眯着眼睛,神情十分不屑,“效忠皇上效忠我?你不过是一个太监而已,拿什么效忠我?男不男女不女的,连给本将军提鞋都不配,还能跟着上战场?”
李双的脸色在瞬间冷了下来,但对上凌风晨视线的那一刻,却不得不笑着讨好。
凌风晨更加倨傲,有意侮辱李双,他伸长脚尖抬起李双下巴,看的津津有味。
“当真是能忍耐,本将军这样说你也没任何怨言?都说太监们都是巧舌如簧惯会说好话,但恰巧本将军最恶心的就是你这种人。哪怕是做跑腿小商贩,也比你这自宫当太监的强,没脸没皮,连尊严都不要的人,要跟随本将军,你觉得你配吗?”
李双字进宫以来一直安守本分,没想到这个凌风晨竟这般诋毁他。
若不是为了光复黎国,谁又愿意忍受自宫之痛,冒着极大风险进宫做卧底。若是没有背负苦难,他哪怕是赌上性命也要与凌风晨一决高下。
可李双不能说,他只能尽可能掩盖自己内心的真情实感,就算被误解被嘲讽也没关系。他不能自私,他身上背负着国仇家恨。逞一时英雄算什么。
李双调整好心态,重新抬起头来,又是一副讨好的笑脸。
“将军所言极是,奴才这等下人哪怕是出现在将军府,也有辱将军威风。奴才这就退下,以免脏了将军的眼。”
凌风晨没说话,李双起身后弓腰驼背。凌风晨见了更觉得好笑,果真是奴才,只会卑躬屈膝任人践踏。
他若是舍弃性命与他反抗,哪怕是争论一句,他反倒会高看他一眼。只可惜,奴才始终是奴才,他连命根子都不要,又如何指望他要尊严。
凌风晨不知道的是,李双在走出将军府后,整个人的脊背挺得僵直。
他目视前方,眼神坚定。仿佛又恢复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气势。他始终是李双,亦是黎双,该有的气节他一样不曾少。
李双又去了凤栖宫,美其名曰恭迎皇上,但私底下还能亲自见太后。
但此去他并不是空手而去,而是带了个包裹。他将包裹藏于御花园地底下,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后,亲自去面见了东临煦和太后。
太后与东临煦正在用午膳,李双来后自觉的归队到东临煦身后。而他身旁站着的正是春生。
自李双那次举荐后,春生便得到了太后的赏识,让春生做她的贴身婢女,李双想这是个机会。
李双试探性的伸手碰了碰春生衣袖,春生一开始震惊,怕被其他太监什么的揩油而懊恼。她一个眼神瞪回来,竟发现自己身旁站的正是李双。
春生立刻收敛了脸色,不好意思的低着头,一副小女儿的娇羞。
但一想到李双服用了毒药,而她怎么也找不着解药,心里又愧疚不已。
李双倒没春生想的这么多,不过这一次他的确有事求于春生。现在人多耳杂,他不方便说话,便只好通过其他方式。
李双主动伸手拉住了春生的手。春生试探性的想挣脱开,发现是李双后,她立即停止挣扎。心里却开始泛甜。
她不由得幻想,李双,对她也有同样的心思吧。
李双见她偷笑的不明所以,也并未深究,开始在她手上写字。
手心里传来的酥痒感拉回了春生神游的思绪,她侧身偷看了李双一眼,然李双并不看她,只专心致志的在她手掌里写字。
春生意识到他大概是有话要传给她,可她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其他大字一个不识。她紧张的朝他小幅度摇头,示意他别做无用功,同时又在心里埋怨自己草包一个,不识字。
可她忘了,在那个时候,不识字的宫女奴才才是最常见的。相反,若是一个太监文武双全,才最让人怀疑。
李双写了第一个字——“御”,侧目看春生表情。发现她一脸懊恼的样子。李双以为自己没表述清楚,又临摹了好几次。
春生是真的不识字,也真不知道他写的什么。只能干着急。
李双知道自己为难春生了,他慢慢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春生心里有愧,心里不比李双轻松,额头上已然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写字不成,便只能口语相传。
自寺庙一会后,两人几乎连一句话都没能说上。如果这次没能传消息,下次再见可能就是太后寿辰,可那时已经晚了。
春生比他心里还急,她一心只想为李双做些什么,她给李双使了个眼色,假装晕倒往后倒去,倒是给了李双机会。
李双立即会意,心里感动不已。就是冒险惊扰了皇上和太后。
趁他扶住春生的那一刻,他快速的在她耳畔低:“你晚上去御书房第三丛菊花下挖一个包裹,把那东西藏到太后床下。”
春生虽然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照办即可。
春生摔倒的动静不小,太后和东临煦也回过头看她。
人是太后身边的人,太后对她还是有几分薄情。但东临煦看着李双就那样半搂着春生,心里莫名烦躁。
“可能是站的久了,小李子,你且和小椅子把春生扶出去。”太后大概是心情不错,竟没责罚小李子和春生。反而是让他们扶她出去。
李双感激不已,却也知道太后叫来小椅子,不过是希望他们暗中交换信息。
李双想到那将军府的凌风晨,既然做不成朋友,那就正好让他人灭灭他威风。
李双对小椅子道:“今日皇上修书一封给了凌将军,让他负责太后四十寿辰时的安危。据我所知,这个凌将军在朝堂上经常和丞相作对,太后若是有心,便可趁机灭这个将军的威风。”
凌风晨是东临煦那边的这事所有人都知道,所以李双这番话其实用处没多大,左右不过火上浇油而已。
但小椅子的心思似乎并不在李双身上,而是在春生身上。
小椅子为春生打来了水,春生假装晕了一会儿就醒了。李双不便在他们身边久留,他传完话后便返回了宫里。剩下的便把希望寄托在春生身上。
他还是欠了春生的,或许他该等待机会将春生赎出去,也免得她再受这宫廷之苦。
李双跟着东临煦回了寝宫,但东临煦表情看上去似乎并不高兴。
李双懂事的给东临煦揉肩,不等东临煦问,他便将自己这天的行程全禀报给了东临煦,包括对小椅子说的话。
东临煦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他当然知道李双今天在将军府所受的侮辱,而李双之所以给小椅子那样说,多少有些私情。但他没想到他连这些都禀报了出来,他应该是没骗他。
东临煦的神情全落入李双眼底,他暗自松一口气。
什么时候该说真话,什么时候真假参半讨主子高兴,他都学的融会贯通。
但东临煦好像在意的不止这些,他还问了个无关话题,“你好像很在意春生,上次朕问你,你说不喜欢春生,那这次呢?”
春生刚一晕倒,你就紧张的抱住了春生。还说不喜欢?
李双实在不懂东临煦为何会问起春生,相较于小椅子,东临煦对春生的在意也比他想象中的多。难不成他发现了什么?
李双这次格外小心,知道今天是过不去这个坎儿了。有意为春生开脱,再次说了真话。
“回禀皇上,春生姑娘之于奴才,其实是大夫与病人的关系。”
东临煦没说话,不解的看着他。
李双知道这是个机会,虽然自己的命可能不值一钱。
他道:“皇上可还记得上次在御书房里,奴才晕倒的事?奴才那时身体内毒素发作,但奴才并不是身体患病,而是太后给奴才吃下了一种药。这种药每个月都必须用解药,否则就会有钻心蚀骨般的疼痛。而那一次,便是因为皇上和凌将军在朝堂上将朱侍郎突然远调。太后认为奴才办事不利,那个月便没有给奴才解药。但奴才既然已经选择了跟随皇上,便是用性命做博。”
东临煦诧异,他没想到太后为了让人忠诚监视他,竟下次狠手。这样说来,之前那些被他以各种方式解决的奴才们,实在是可怜。所以这一次太后干脆下了狠手。
李双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东临煦的表情,继续道:“奴才与春生姑娘之间,不过是给了她刨花水的情义。春生姑娘觉得奴才可怜,但答应帮奴才偷解药。实不相瞒,上次奴才在寺庙里偷听,太上皇也正是被太后下了这种药。这药一共两颗,基圆和尚本想让太后把另一颗喂给皇上,但太后当时念及皇上您若是突然......,”
李双颤颤巍巍不敢说,换了个委婉的方式道:“就像太上皇那样,朝臣们一定会怀疑。所以,奴才便被下了药。”
东临煦面色很不好,他想到上次李双那难受的生不如死的表情。如果发生在他身上……,他后背已经升起了冷汗。
还有他那个好不容易为他打下江山的父皇,太后到底是有多心狠。
如果太上皇真是被她害死的,那么一起都解释的通了。
太上皇撞破了基圆和尚和太后之间的奸情,太后怕太上皇要赶尽杀绝,干脆先下手为强。但她还不满足,竟想将这和尚接进宫中。到最后,连他这个儿子也要下手了吗?
如果说一开始东临煦还心有不忍,那么到今天这一步,他亦是被太后逼到这种田地——明明是母子,却要斗个你死我活。
东临煦冷笑,李双猜测他可能一时接受不了,静静的站在他身旁一言不发。